《血月楼》她岭

13、第十三章 冥文

　　阿柳的目光不禁被那白衫公子吸引住了。

　　此时大殿上虽然灯火通明，但灯影之中仍然隐隐透着一股阴气。酒宴上的人虽然一个个都满面笑容，但却又面目模糊，身影交错，恍如鬼影。

　　只有那个年轻公子与众不同，他眉目清晰，眼神清亮，好像其他人都是假的，只有他是真的。

　　坐下之后，他便沉静地像一汪湖水，只是偶尔饮茶，他虽然眼望着殿上起舞的宫娥，眼神却游离在远处，若有所思。

　　阿柳瞧着那人，总感觉他的气质超凡脱俗，不该属于这里。他坐在鬼影之中，身上却发出似有若无、空灵蕴藉的微光，宛若黑暗中唯一的一点光明。

　　宫灯愈发红了。

　　歌韵铮琮之中，身着红衣的宫娥舞腰飞旋，光影氤氲，殿上众人全都醉眼惺忪，就连龙椅山的男子也神态迷离，频频举杯大笑。

　　就在这醉生梦死的狂欢到达巅峰时，忽然一切都消失了。

　　水红色的灯影、满地的杯盘，宫娥、乐师、饮酒作乐的众人……转眼间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死气沉沉的黑暗扑面而来，那一刻突然的安静让人窒息。

　　大殿上再次漆黑不见五指，只剩下杨五、金绍和阿柳各人手中的火折子跳动着微弱的火光。

　　空气中，一股压抑感忽然扑来，沉重至极，就仿佛在刚才的纸醉金迷下，隐藏着极深的悲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三人仿佛都感觉到了，寂静的大殿上，一时谁都没说话。

　　过了许久，还是阿柳先长长地叹了口气，叹道：“这简直就是从仙府下到了地狱……不知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衰败成现在这副样子……”

　　杨五半晌未语，最后笑了笑道：“不论如何，这人肯定留下了不少宝物。人虽已作古，但宝物还能为后世做些贡献，这便够了。”

　　阿柳瞧着他笑嗔道：“你脑袋里就都是钱么？”

　　杨五笑道：“钱是好东西啊，没钱的话我要如何养你呢？”

　　阿柳噗嗤一笑，拉住了杨五的手。

　　金绍万年冰块一样的脸上这时忽然有了变化，他鼻子嗅了嗅，眼中一亮道：“有酒！”

　　他这么一说，阿柳果然也闻到不知哪飘来的一股酒香，甘醇扑鼻，一闻就是上等的好酒。

　　金绍展颜道：“这种作风奢靡之人，必然藏有好酒，我怎么早没想到？”说完不理杨五和阿柳，急匆匆就下了石台。

　　杨五唤了一声：“金兄！”金绍却头也不回，像脚下踏了云一样，循着酒香往旁边一拐，瞬间消失在了黑暗中。

　　阿柳瞧着金绍的背影，奇怪地问：“怎么会忽然有酒呢？”

　　杨五缓声道：“……是啊，这里怎么可能会有酒呢。”

　　阿柳登时打了个寒噤：“那他……”

　　杨五沉声道：“走，跟去看看。”

　　两人下了台阶，在石台后方发现了一个隐蔽的侧门，金绍正是从这里进去的。但说是门，其实更像是个石洞，进入洞口后，里面是一条狭长昏暗的暗道。

　　这条暗道十分狭窄，勉强够两人并排通过。杨五肩膀偶尔蹭到两旁的石壁，发现石壁光滑，是精心打磨过的。

　　阿柳怕被落下，一直紧跟着杨五，然而跑得急了，脚下一滑，手扶住了石壁，发现触手冰凉潮湿，好像墙上都是水珠。

　　她把手凑近鼻子闻了闻，觉得有淡淡的咸腥味，“咦”了一声对杨五道：“好像是海水。”

　　杨五用手指在墙上沾了一点放到嘴边尝了尝，果然咸涩发苦，说道：“这条暗道好像是修到海底的。”

　　两人继续往前走，越走暗道中越湿冷，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眼前终于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宽阔的巨型石洞。

　　洞顶倒挂着各种奇形怪石，高高低低，不计其数。这些怪石大都为乳白色，也有深紫和墨黑色的，但纵使颜色各异，却全都散发出一种幽幽的湖蓝色荧光。

　　洞口石门的两侧刻着两行龙飞凤舞的大字，左边是“海底洞天，人间仙境”，右边则是“酒色财气，逍遥快活”。

　　杨五看着“海底洞天四个字”，说道：“这洞果然是建在海里的。”

　　阿柳道：“海底洞天我懂，但酒色财气、逍遥快活是指什么？”

　　这时金绍忽然出现在了石洞门口，他已经四周围转了一圈，但一无所获，神情略显沮丧。

　　杨五问他：“发现什么没有？”

　　金绍摇了摇头：“我四处都找遍了，什么都没有，只是个石洞。”边说边向空中又吸了两下鼻子，“明明有酒味的。”

　　杨五将石洞环视了一圈，然后向石洞的中央走去。

　　石洞中央有个圆形石台，高出地面约三尺，杨五走近细瞧，发现台面被打磨得光滑平整，正中间的部分有一块凸起的方形石板，上面刻满了奇怪的字。

　　阿柳见这些字有圈有点，字体之间笔笔相连，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文字？像符咒似的。”

　　她伸出食指，沿着刻字的沟壑，想试着照描几下，这一试发现竟然找不到落笔和收笔的起末，惊讶道：“怎么……找不到从哪里下笔呢……”

　　她歪头问杨五：“你认识吗？”

　　杨五摇了摇头，金绍走了过来，瞧了石板上的文字半晌，忽道：“这是冥文。”

　　阿柳问：“铭文？还是明文？”

　　金绍道：“冥界的冥。”他这次意外地没有开阿柳玩笑，很认真地解释道，“是只有在阴间的人才能看懂的文字。”

　　“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活财神家的一件器物上见过这种字。”

　　“那你能不能看明白上面写的是什么？”

　　“我要是能看懂不就成死人了。”

　　阿柳冲金绍噘了下嘴，没再说话。

　　杨五掏出一张纸，按在石板上，将上面的字塌了下来，叠好放回怀中，对阿柳道：“万一以后用的着。”

　　阿柳点了点头。

　　杨五环视了石洞一圈，对金绍道：“这里看来并没有酒，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谁想金绍笃定道：“这里肯定有酒。我本不想来这鬼地方，没想到竟有好酒，算没有白来。我不管你俩什么打算，我一定要找到酒再走。”

　　杨五听罢沉思了片刻，然后问阿柳：“柳儿，你若想回去，咱们就离开这里。”

　　阿柳道：“可你不是说有件事你一定要弄清楚？”

　　“不错，我是有件事想弄明白。但你若不想，我就不去了。”

　　阿柳望着杨五道：“你不要担心我，我不害怕。”

　　“真的么？”

　　“嗯，真的。”

　　杨五瞧着阿柳认真的样子，忽然淡淡一笑：“算了，咱们还是回家吧。”

　　阿柳执拗地站着不动：“为什么？我都说了我没事。”

　　杨五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微笑道：“手凉成这样还说没事，走吧。”

　　阿柳脸微微一红，抽回手藏在身后，说道：“这里确实很冷么，……再说我知道你心里什么打算。”

　　“我什么打算？”

　　“你想把我安置回家，然后自己再偷偷过来，是不是？”阿柳看着杨五，“这些年我好歹是了解你的，你想要弄明白的事，绝不会轻易放弃。”

　　杨五温言道：“但为了你我可以。”

　　阿柳摇了摇头：“我不要你放弃，因为你会不甘心。……而且我能猜到你是为了什么，所以我要陪你。”

　　杨五眼神微动，欲言又止，最后柔声道：“好，那咱们就一起。”他看了一眼四处找酒的金绍，低声道：“但这里绝不会无缘无故就有酒香，必然是有什么蹊跷。咱们跟他一起找找。”

　　阿柳点点头，两人就陪着金绍一起四下找起酒香的来源。然而找了半天，除了发现这石洞是个不折不扣的死路之外，什么机关都没发现，酒香味儿倒是越来越浓。

　　金绍被酒香馋得心痒痒，急躁地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满石洞乱转，边转边道：“明明有酒，怎么就是找不到？”

　　阿柳不是好酒之人，对酒味也不甚敏感，刚开始只是觉得酒气时有时无，但到了后来就连她都觉得那酒味浓香扑鼻，忍不住想尝上一口。

　　她循着酒香一个劲儿地找，最后和金绍、杨五同时来到一面石壁前。

　　杨五摸了摸石壁：“应该就是这里。”

　　金绍凑近石壁，用鼻子贴着仔细闻了闻，然后起身道：“就在这面墙后面，这里肯定藏着一个入口。”

　　阿柳赞同道：“我也觉得是，连墙缝里都是酒味。”

　　金绍伸手摸了石墙一圈，找到一条看似门缝的缝隙，将手指卡在里面用了用力，想把石缝扒开，但连试几下，石壁都纹丝不动。

　　杨五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说道：“或许有机关。”

　　三人就趴在墙上，看到像是机关的地方就都伸手摁一摁，然而忙活了半天，依然一无所获。

　　金绍越找越急，心烦气躁之下，抬腿“砰砰”就猛踹了石壁两脚。谁知这一踹，石壁上忽然缓缓下陷出一道石门的痕迹，紧接着居然向里打开了。

　　金绍一怔，随即一喜。

　　杨五问道：“你碰了哪里？”

　　金绍弯下腰，指了指自己刚才落脚的地方。

　　杨五蹲下身，发现在石壁底部极浅地刻了两个古体字，但他并不认识。

　　杨五正猜测那两字是什么意思，身后的阿柳歪着头念道：“ 酒……门……是 ‘酒门’。”

　　金绍顿时面露喜色，二话不说就走了进去。

　　杨五站起身问阿柳：“你怎么认识的？”

　　阿柳眨眨眼：“我自然有我的法子。”

　　杨五听她学自己说话，微微一笑。

　　阿柳随即解释道：“我从前认识一个翰林院的学士，那个人很沉迷于研究古字，总是滔滔不绝地给我讲，所以我就会了。”

　　杨五淡笑道：“若是不能滔滔不绝地给你讲，恐怕研究对他来说也没那么大的乐趣可言了。”

　　阿柳脸微微一红，说道：“你再这么说，我就再也不提以前的事了，一个字也不提。”

　　杨五笑道：“你不要多想。他只能跟你侃侃古字，我却能跟你在一起，我是说他没有我这种运气。”说着望了望石门里，轻攥了下阿柳的手，说道：“走吧，再晚点那位金兄不知会出什么事了。”

　　阿柳点点头，跟着杨五进了酒门。

　　酒门里依然是一条暗道，阿柳边走边对杨五道：“看来再不为所动的人也有自己的软肋，之前在山里，他说活财神对他有恩，所以不能放过咱俩，你说，如果那时候拿出一壶好酒来贿赂他，他会不会就让咱俩走了？”

　　杨五笑道：“我猜应该还是不会。”

　　阿柳噘嘴道：“难说。”

　　这次两人就说了两句话的功夫，前方就出现了明亮的灯光 — 是出口到了。

　　阿柳意外道：“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