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语》童里里

18、雏菊寒

　　第二天，方楼两家解除婚约的消息占据了香港的各大新闻头条。
　　众人有欢有悲，通过这次联姻获利的当然是懊恼不已，而更多的人则是幸灾乐祸，庞大的商业王国的神话终于要落幕了。
　　再辉煌的曾经，也难逃一劫。
　　周家父子俩也更加肆无忌惮地着手准备接手方氏的统治权。
　　他们购买其他股东的股份，可谓是不择手段。
　　最后想到还有林家父子俩的那一份，当天上午连忙飞往昆明。
　　只是，才刚到那边，就被一通电话拦住。
　　林家父子俩的那一份早在几年前就转移到了楼家手里，由燕璎全权负责。
　　周泽胥顿时似是被雷惊到，虎躯一震。楼家？这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他可能小看了那姓楼的小妮子。
　　连忙买了回程的机票拼命往回赶，只是，父子俩的罪案已被落实了，等一回港，立马就被警方抓捕起来。
　　这一系列的事情，转瞬即逝，看客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尘埃落定。
　　走下飞机，燕璎看着久别重逢的故里，突然感觉鼻子一酸，她不禁觉得好笑，自己竟也变得这般矫情了。
　　从机场到以前的房子还比较远，她打了一辆的士，一路开着窗户，冷风拂过脸庞，有一点痛。
　　她却又无比的清醒。
　　她现在是既失婚又失业了。
　　请辞的消息也是几分钟前发出去的，当她站在一片可爱的云朵下的时候。秘书现在可能正在捉急，急着想抓她回去。她发过消息给父母，叫他们不要担心，一切都很顺利。
　　很多事情也终于水落石出了，当年在方馨的车上动了手脚的作案人也被发现在周宅里。周泽胥这些年来倒是养了一些心腹，不过，到头来，还是墙倒弥孙散。
　　只有最亲近的人才有可能背叛你。
　　就像只有你爱的人才有可能伤害到你。
　　她突然有点担心起来。他们还会记起她吗？如果早已忘了她呢？那她要怎么办？
　　她是否还可以像过去那样，搭着唐幺的肩和唐大和大白他俩下象棋呢？是否可以翻墙来到另外一家蹭吃蹭喝呢？是否可以亲昵地抱着唐妈妈撒娇呢？是否会听到他们唤她一声“燕宝”昨日重现呢？还有同桌阿霖是否会开玩笑地像上学时那样要收她的物理作业呢，她依然记得自己当年对阿霖不告而别，数月前又匆匆而别……
　　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她还在希冀什么。
　　其他人都已经有新的生活了。
　　而她，却一直天真地活在回忆里，还有那飘渺的未来里。
　　记得几年前她在瑞士的时候，方柏舟约她一起去参加聚会。
　　其实，他们二人都不喜欢那种交际混乱的聚会，只是当时蓝杺的妹妹蓝楸也在，方柏舟向来将蓝楸当作是自己的亲妹妹般看待并关照，所以也跟着去，怕她有什么意外。
　　蓝楸当时搂着一个意大利男孩，走向他们。
　　她当时说过一句话，做人要及时行乐，活在当下。
　　可是，燕璎和方柏舟都在孤注一掷，赌一个飘渺的未来。
　　燕璎不止要去幻想那虚无缥缈的未来，还要沉缅于回忆带来的丝毫温暖里，一点一点的取暖。
　　像那严冬时节卖火柴的小姑娘。
　　她该庆幸，她熬过了生命中的严寒。
　　可是，也许还有不知多少个寒冬在等着她。
　　她抽出纸巾擦了擦鼻子。
　　视线模糊不清。
　　时间像匹脱了缰的野马，无法掌控。
　　我们都长大了。
　　长大到不应该为了一颗糖就起纷争。
　　长大到不应该再看重友情。
　　长大到可以不要爱情。
　　长大到可以自己一个人。
　　可是，她不想这样，她想要切切实实地去感受一些美好的事情。
　　像很久以前方柏舟说的那样，他们都要做自私的人，真是好笑，自己竟成了曾经的自己最不齿的样子。
　　她想，她确实也变得那般面目可憎了，变得虚伪，变得唯利是图，变得快没了人性。
　　这样的她会去争取所有她所觊觎的东西，不择手段，不计代价。
　　“师傅，在这里停就可以了。”不知不觉的士已经到了目的地。
　　燕璎付完车费就下了车。
　　扬头看着眼前的小区。
　　好久不见。
　　这几年她回来过Y省好几次，都是来处理生意场上的事，每回都是在这座城市匆匆而过，从未像此刻这般用目光一寸寸的打量着这里的一切一切，像在亲抚爱人的脸庞。
　　她戴上太阳镜，缓缓地走向家门。
　　房子的外墙显得有些陈旧，原先白色的粉刷现在呈现出青石的色泽，久久的缺了人气。而院内长满了鲜花绿草，山茶花的红花白花烂漫其间。
　　她竟有些吃惊，这该有多强的生命力啊。
　　十三年了。
　　漫长到可以做很多事，漫长到可以认识很多人，漫长到要忘记一些人一些事也是轻而易举。
　　可是她清楚地记得，那个冬季，一如既往的没有雪的冬季，那个少年在这院子里种下几株山茶树，他说这样以后的每一个冬季就都可以看到美丽的山茶花了，那花开荼靡的样子，将美好到无法用言语描述。
　　真的，她想眼前的这些便是全世界最美的山茶花了。
　　这些花将孤独地绽放很久，有一季那么漫长。
　　这个冬季，请允许这些花儿陪着她，朝朝夕夕，永永久久。
　　不知过了有多久，她想着出门买点生活用具。
　　拿了钥匙和钱包往院外走去。
　　突然看到一个人，站在门口，轻轻倚靠着门侧，平静地望着她。
　　“阿霖。”燕璎走过去轻轻地叫着他的名字，她一时竟有些慌，他惯常平静的样子，莫名的让她觉得好陌生。
　　她以前其实最常叫他“同桌”，只是不知不觉中，变成了“阿霖”，如此亲昵的呼唤。
　　林易霖静静地看着她，有些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比起花期长的花，我更喜欢那些朝开夜败的，比如牵牛花，尽情开放过了，也不留遗憾。”
　　燕璎轻轻点了点头，虽然她没太懂他话里要表达的意思。
　　“你要走了？”林易霖看着她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
　　燕璎摇了摇手里的钥匙和钱包说道：“我要出门买点东西。”
　　林易霖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说道：“你刚回来，家里也没收拾，先去我家住吧。”
　　燕璎权衡了一下，也就同意了。
　　她将自己的行李箱拿好，就跟在林易霖身后。
　　“我来提吧。”他说着提起她的行李箱，然后走向林家的方向。
　　燕璎道了声谢，然后观看起了周围，她看向他问道：“林叔现在还是在市动物园里工作吗？”她不禁想起了以前在动物园干的坏事，那时候的他们一犯错都会心惊胆战。
　　“爸这段时间和朋友在野外考察，三年前退休的。”
　　燕璎听他说着不禁有些遗憾：“我以为可以见到林叔。”
　　林易霖顿了顿，看向她，语气低缓：“你很快就要回去了吗？”
　　燕璎轻轻摇了摇头：“我打算在这久住。”
　　她说完看了看他，他只是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并未说什么。
　　她心里不禁想着阿霖是在关心她吗，他是否会开心，如果她以后一直待在这里。
　　两人晚饭是去外面吃的，他们去了一家清真饭馆，微冷的天适合吃火锅，两人要了鸳鸯锅，吃不惯辣的可以吃清的。
　　吃着吃着，燕璎不禁有些难受，她抽了张纸巾擦鼻子，然后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很久没有这种胃口大开的感觉了。”
　　以往很多时候她都是在应酬时解决主餐，餐桌上每个人个个心怀鬼胎，也不知最后有没有吃了什么，只是一味的喝酒，喝到反胃的时候还要逼着自己将前一刻喝的吐出来，她总觉得这种事情实在搞笑，却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对着一张张虚伪的脸说一些生意场上的鬼话，她慢慢发现自己已经虚伪到连自己都不愿去相信了。
　　每次她想着和爸妈一起好好吃个饭的时候，却忙得连随便吃几口饭的时间都没有。
　　也不知在忙个什么，可是，她却真的被自己的天真造成的后果压得要喘不过气了。
　　楼家，燕家，方家，对应的庞大的商业集团楼氏，燕氏和方氏，用她的区区肉体凡胎去支撑未免太自不量力。
　　“多吃点。”声音传来的同时面前的碗里多了几块羊肉。
　　燕璎感觉胸口一紧，有一股莫名的感觉浮上心头，暖暖的。
　　她轻轻说了声“谢谢”，也不知道林易霖有没有听到。
　　一顿饭吃了很长时间，她都快忘了，以前她和大白他们吃个饭可以拖沓到大人们实在受不了了最后直接把碗筷从他们手里拿走为止。
　　晚饭是林易霖付的钱，他笑着解释说这顿是他要请她的。他作为东道主，也不算，那就算是为她接风洗尘吧，欢迎回来。
　　晚上燕璎住在客房里，里面的洗漱用品都配全了，她洗了个慢悠悠的澡然后上床躺下，早早入了睡。
　　今天是个很美好的一天。
　　不用美梦做辅，她已经很满足了。
　　不过夜里醒了，折腾了她几年的胃开始抗议，各种折磨她。
　　起身找到包，里面放着胃药，她倒了两粒然后用温水服下，轻轻揉了揉肚子，复又躺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外面月亮正圆，今天应该是阴历的十五十六。
　　房子西边的屋里还开着灯，有人正站在窗前。
　　“十多年了，你们订婚都十多年了，为什么到现在却要解除婚约，她为你做了你那么多……”低沉的声音在夜里透着一股凉意。
　　电话那头的人一时没有回应，许久后才艰难地开口：“阿霖，你是不是早就认识燕璎了？你早就喜欢她是吗？可是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早知道的话我们也不用这样……”
　　不会怎样？林易霖苦笑着，他要是早知道的话就不会解除婚约吗？
　　好可笑啊。
　　多年以后再次遇到燕璎，他竟有一瞬间慌了神，不知所措。
　　他想问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学业上呢，事业上呢，哈，这未免也太假了，他对方家和她的消息一直都是了如指掌的，要是到时候她故意隐瞒性的回答，那他又该怎么做。
　　当时假期里遇到她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和她好好说句话，他就有事要忙，而她则淡淡地离开，回去她的王国。
　　柏舟啊，你是怎么认识了她的呀，令我这般无措。
　　而我，为了和她相遇，却等了十多年啊，从幼儿园到初三。
　　幼时的燕璎霸道极了，怎么可能会容忍婚姻被取消这种事情发生，她的世界里是不允许被拒绝的。
　　而她向来习惯拒绝别人。
　　就像上一年级的时候，有个女孩子想和她做同桌，她就毫不留情地拒绝：“不行。”
　　不过当时我觉得她太直率了，父亲说过，做人要诚实。我当时想诚实和直率也没什么区别的。
　　小时候经常去燕家做客，我经常乖巧地坐在父亲身边，而她，总喜欢东奔西窜，搞得家里鸡飞狗跳，还有三个男孩和她一起闹，四人闹得可凶了。
　　他们是四大魔王。
　　令街坊邻居们闻风丧胆的一帮捣蛋鬼。
　　今天是东家葡萄树上的葡萄被偷了，明天是西家的大门被乱涂乱画了一堆，后天是唐家的窗户玻璃碎了一地……然后家长在几个屁孩后面给他们收拾烂摊子，给他们几个到处惹的祸去赔不是。
　　后来四大魔王长大了，懂事多了，不再破坏别人家了，街坊邻居也纷纷夸起了他们的乖巧懂事。
　　不过，后来的人们提到他们四人，都带了点偏见。
　　比如四人肯定会逃课，旷课，打架滋事，抽烟喝酒，泡网吧……
　　其实这里面的很多他们都没做过，他们没逃过课没旷过课，只是上课的时候不好好听课在看小说睡觉罢了。网吧也未去过，个个家里都有网络设备，何必去那种乌烟瘴气的网吧折磨自己。抽烟喝酒打架什么的，简直是荒谬。
　　咱都是乖宝宝好不好。
　　从十六岁至今，林易霖去香港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以前都是春节期间去，后来凡是节假日有时间的时候都会去。
　　只是，他在香港只见到一次燕璎。还是上一个冬天，当时他待在方家，方柏舟约他出去逛逛，他推辞说着身子不舒服。
　　只是怕见了她。也怕见了她和方柏舟在一起。
　　听说那会儿她刚回国，方柏舟总是抽出时间陪在她身边，那时候媒体报道都是关于他们的。
　　很多年前便有许多关于方柏舟的采访报道，满篇的内容都是在夸他的，他确实很优秀，很难再找得出来一个和他一般年纪却在能力上能和他匹敌的人了。
　　满世界，也再难找出一个和燕璎一样可爱的女孩了。
　　林易霖对燕璎也有着偏爱，从很多很多年前便已开始。
　　很多很多年前的燕璎，不允许别人加入他们的□□，林易霖很是伤心，他看着他们开开心心地玩耍，然后沉默不语地拿出课本看起书来。
　　很多很多年后的燕璎，会和他说话了，她对他的态度不再冷硬，她会露齿温和地笑着称呼他“同桌”。
　　再很多很多年后的燕璎，与人说话的时候会发呆，任由思绪乱飘，全然心不在焉。
　　三十年，十三年，人生这场戏才缓缓开幕，感觉好漫长，漫长到让人打盹了，总有一些人，提前离场。
　　也总有一些人，结束了还楞在那里不愿离开。
　　方柏舟和燕璎的这场婚约，又是谁受不了了提前离开，又是谁结束了还傻傻地不愿走开。
　　他俩这么一闹，一切又都乱了。
　　原本的计划都乱了。
　　而一些事情，却可能再也无法遮掩了。
　　是啊，燕璎回来了，回来故土了，可真心待她的人啊，却不希望她回来，回来才是无尽的黑暗啊。
　　这个他们努力撑起的世界，早就残败不堪了。
　　远在新西兰的唐幺做了个梦。
　　燕宝向她伸出手，灿烂的微笑，童音无邪：“唉，幺幺，你快过来呀！我们去那边玩水，水里有鱼哦。”
　　他们小时候经常去水边玩，有水就可以玩上一天。
　　小小的唐幺摇了摇头，他有些害怕，支支吾吾地不敢过河，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不要。我怕。”
　　然后他们之间的河就不见了，燕璎也不见了，只有他一人在那叫喊着：“燕宝，你在哪里？我看不见你了，我看不见你了……”喃喃自语到最后竟直接坐在了地上，大哭起来，他找不到燕宝了，找不到了。
　　房门被打开，唐幺醒了。
　　他看着进来的女人，楞楞地没有说话。
　　那人直接坐在床尾，语气微微：“我听到你在叫喊，就过来看看。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唐幺点了点头，他又做噩梦了，他总梦到自己被爸妈，哥哥和燕宝抛弃的画面。
　　那人看着他，温柔地说道：“想不想爷爷奶奶？要不回去看看两位老人？”
　　唐幺看着她点了点头。
　　爷爷奶奶，他好久没回去看望了。
　　不知道会不会像小时候那样，他爷爷拿着棒子追着他要狠狠把他揍一顿，好吧，爷爷要是想揍他就揍个够吧，他这回保证不再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