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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天下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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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殿
天刚蒙蒙亮,官员们就齐聚殿中,等候雍安帝的御驾降临。
“楚兄,恭喜恭喜啊!”一个阔口方额的中年男子拱手对楚放笑道。
正与人闲话的楚放闻言,也拱了拱手,疑惑道:“陈大人这话真奇怪。一大早的,楚某倒是不知这喜从何来?”
陈大人捋了捋颌下修剪整齐的胡须,笑道:“楚兄,咱们可是祖上传下来的交情。这事别人也就罢了,还瞒着我不成?”
“当老子不食人间烟火呢?在这和老子论交情?当初含章被派往平安州的时候,你可不是这副样子。”楚放腹诽不止,面上却仍旧一副迷糊样,道:“陈大人说笑了,下官这日子平平淡淡,着实没有什么大喜之事。”
陈大人摇了摇头,道:“楚兄是没有,可令公子的喜事,难道不是楚兄的喜事吗?”
“嗐,原来是这个啊。等含竧回京,让他请你喝酒。不过是得了个小子罢了,他远在西南,倒还劳你巴巴惦记着。陈大人对后辈的拳拳之心,真是让人感动到要流泪。”楚放恍然大悟,说着他还从袖中摸出了一方帕子,在眼睛上擦了擦。
眼下雍安帝的膝下只有两个成年儿子,大皇子徒弘熠和二皇子徒弘明。大皇子母家不显,但二皇子乃是陈淑妃之子,他本身又文武双全,在京中倒也有几分名声,所以陈淑妃和陈家都对他报了很高的期望。而这位陈大人陈廷正乃是陈淑妃的胞兄,方才那一番举动也是二皇子和陈淑妃的意思。
至于二皇子自己,他向来心高气傲,自是拉不下面子去讨好别人的。
朝中众人皆知,平安州乃是太上皇的地盘,而知州刘猛更是太上皇的亲信。以前楚含章被派往那里的时候,陈廷正还嘲笑楚家人看不清形势,生生趟进二圣相争的浑水里。没想到不过短短一两年的时间,那楚含章竟接连扳倒高定山和刘猛,简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平安州作为出入京都的咽喉之所,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因而徒弘熠和徒弘明都想趁平安州权力更迭之时,借机安插自己的人手进去。陈廷正身负重托,便是来奉承楚放的。
楚放虽是当朝帝师之子,但他多年来只蹲在礼部这么个不咸不淡的衙门,全然没有楚老的威势。所以许多人是瞧他不起的,平日里也不怎么和他打交道。对此,楚放自是乐得自在,闲时听戏吃茶,一番快活似神仙的模样。
身为淑妃娘娘的胞兄,陈廷正自然也看不上楚放。在他看来,若不是有楚老在,楚放怕是连个礼部尚书都混不上。所以,对于楚放的性情,他是完全不了解的。
“你…”没想到楚放竟是扯到了楚含章的大哥楚含竧身上,陈廷正一时间有些愣怔。他可没有想到楚放竟是满口的东拉西扯,待要发火,又想起二皇子和淑妃娘娘的意思,只得重新堆起笑脸,道:“楚兄说笑了。我说的是…”
因为淑妃娘娘和二皇子的缘故,陈廷正被人奉承惯了,这么一副勉强欢笑的模样,再配上他瘦削的面容,倒有些狰狞的模样。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得太监高声唱道:“陛下驾临,百官跪迎!”
陈廷正只得咽下没说完的话,匆匆忙忙到自己的位置上跪好。楚放也整了整冠服,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
雍安帝心情显然很好,还未坐下就先笑道:“诸位爱卿请起。朕今日迟了些,让各位久等了。”
文武百官忙道:“陛下言重。”
“阿朔呢?把这份折子读给在座的都听听。”雍安帝从御案上拿起一本奏折笑道。从队伍的最末尾走上前一个着六品文官服色的青年,正是梁皇后的侄孙梁朔。
侍立一旁的太监忙接过去,小心翼翼地捧给梁朔。梁朔接过来,先给雍安帝行了个礼,又对着百官团团一揖,方才翻开那本薄薄的奏折。
只扫了一下,他便双眼发亮,精神更是振奋许多,朗声道:“臣楚含章伏惟敬启陛下,平安州…”这一份奏折并不短,梁朔足足念了半盏茶功夫方才念完。
“已经念完了,阿朔可有什么想法?”雍安帝看着情绪高昂的梁朔道。
“陛下,楚将军的境界胸怀,小臣自叹不如。人生一世,该当如楚将军所言,心有畏,行有忌,方才行止有度,得一个己安人安。”梁朔不假思索地回道,然后他恭敬地磕了一个头,旧事重提道:“请陛下允臣外放,也如楚将军一般替陛下为民谋利,造福一方。”
雍安帝摆了摆手,道:“这个日后再议,你先回去吧。”梁朔只得退回朝班队伍里。
“诸位爱卿,你们为官多年,所思所想定然比含章和阿朔这两个小子高明不少。不知谁来说说啊,也好让朕一起学学?”雍安帝看了眼恭恭敬敬立在殿中的众人,轻笑道:“怎么?你们当中可是有不少博学大儒,难不成竟是一点看法都没有?”他把御案上的那一摞折子重新整理了一遍,殿中百官却仍旧没有一个人出列。
雍安帝站起身,下了御阶,走到了百官们中间,凑到这个眼前看看,踱到那个面前瞧瞧。所有人都恨不得把都低到地上去,屏声凝立,好似一尊尊无声无息的雕塑。
“平日里不都是挺能说的吗?一个个的仿佛都是文曲星转世,诗词典故皆是信手拈来,当真是舌绽莲花,滔滔不绝,就差手把手地教朕怎么当这个皇帝了。怎么今日不说了?都集体成哑巴了?”雍安帝边走边说,又冷哼了一声道:“不说?今日朕偏要听你们说。弘熠,弘明,你们是皇子,就有你们先来吧。弘熠,你是大哥,你先来。”
站在最前面的徒弘熠被点名,只得道:“回禀父皇,楚将军奏折中已经讲的清楚明白,儿臣受益良多,日后也定当把楚将军的话时刻谨记在心,方才不负父皇教导。”
雍安帝不置可否,道:“弘明接着说。”徒弘熠惴惴不安地退了下去。
徒弘明先是快速地瞥了一眼徒弘熠,才笑道:“回禀父皇,儿臣随朝听了这许久的政事,多少也知道了些道理。如今不只地方官员鱼肉百姓者甚众,就连朝中不少大人也是一心只谋功名利禄,全然不记得八分圣贤书的教导。所以,儿臣以为可以借此机会,好好整肃我朝中风气,裁汰冗余之人,让那些真正为民为国者有用武之地。”
雍安帝点点头,淡淡道:“倒是有两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闻言,徒弘明得意地朝着徒弘熠笑了笑,才故作矜持道:“这还要多亏父皇平日里悉心教导,儿臣用心领悟才明白这些。”
徒弘熠低着头,微微撇撇嘴:惯会装腔作势的东西。
雍安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陈爱卿,你来说说呗?弘明方才说的有些意思,而他平日里与你关系不错,最是敬重你。…”
堂堂皇子,最敬重的是自己?这种话,陈廷正如何敢受?他扑通一声便跪在地上,磕头道:“请陛下明鉴,二皇子是个实诚性子,不大会说话。但他心中,对陛下是全然的一派敬仰孺慕之情。他为人孝顺,看在淑妃娘娘的面上,才对微臣多加照顾。”
他语调迅速地说完,生怕被人打断一样。雍安帝耐心地听完,方才道:“你太小心了。你是他的舅舅,敬重你也是应该的。”
“陛下…”陈廷正真要哭了。雍安帝这分明是把陈家架上火烤。陈家虽是二皇子徒弘明的母家,但陈淑妃说到底仍是一个妾。谁家的妾生子不是称嫡母的兄弟做舅舅?若是平时勉勉强强说的过去,可在这雍安帝明显态度不善的情况下,陈廷正可不敢拿大。
当朝皇后和皇后的亲兄弟可都还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呢!若自己没有拿个明确的态度出来,只怕明日弹劾陈家的折子就会雪片一般地给向御前。陈廷正只要稍微一想,便能猜到那些御史会给陈家扣上的罪名:不敬国母,目无礼法,行事悖乱…
可怜陈廷正刚直起腰,又不得不咚咚地磕了两个头,可怜巴巴道:“陛下,老臣万不敢与承恩公比肩。”
“没用的东西,还不快把陈爱卿扶起来?朕不计较这些,倒是惯的你们越发没规矩了。这地上冰凉凉的,怕是这会子都要站不住了。”雍安帝冲小太监训斥了几句,又对身边的大总管道:“等会下朝后,你亲自去请蒋太医去一趟陈家,给陈爱卿好好瞧瞧。朕看他这情状,怕是要在床上养个十天半月了。”
养十天半月?闻听此言,正站起身的陈廷正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又要跪倒。
“瞧瞧,果真是站都站不好。来人,快送陈爱卿回府。一把年纪了,可别落下什么不好。”雍安帝道:“弘明,你亲自送陈大人回去罢。”
徒弘明有些不情愿,便支支吾吾道:“父皇…”
雍安帝脸色一板,道:“怎么?你不愿意?陈爱卿对你如何,众位大人可都是看在眼里,如今他有了难事,你竟连这份心都不肯尽?”
“不是,儿臣只是…”徒弘明忙忙辩解。
“好了,那就快走吧,可别耽误了陈爱卿。”雍安帝缓和了面色,笑道。
徒弘明只得陪着陈廷正一起,提前下朝,好让陈廷正回家休养。
看着他们出了大殿,雍安帝道:“因着楚含章的折子,朕本来心情好的很。却被你们这些人给消了三分的喜意。罢了,不多说了,念旨吧。”
总管太监忙把一份明黄色的卷轴展开,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平安州宣威将军楚含章爱民如子,政绩卓然,深得朕心。前知州刘猛枉顾圣心,践踏百姓,致使平安州混乱不堪,朕甚厌之。天理昭昭,刘猛依然不能胜任知州一职,今加封楚含章为平安州知州,全权处理平安州的大小军事民生事务,务必还平安州百姓一个清明太平。”
这楚含章正式入官场才多长时间,竟然就要坐到正三品的位置上了!这种速度,只让许多汲汲多年的人眼红心热不已。当下便有人出声道:“陛下,此举不妥。”
“哦?这是为何?”雍安帝笑道:“咱们君臣议政,贾爱卿但说无妨。”
这人赫然是曾经做过黛玉几日先生的贾雨村,现在已经是正四品大理寺丞。因他善于投机钻营,阿谀上意,又有些不畏权贵的横劲,雍安帝近年来倒是看重他两分。
听雍安帝这么说,贾雨村清了清嗓子,先是对楚放拱手道:“楚尚书,下官今日只是就事议事,绝无他意。”
这话说的,可就有些意思了。往深处想,倒似他说了今日这一席话之后,便会惹来楚放报复一般。一干与楚家交好的大臣便有些皱眉。
楚放却一副纯然未觉的模样,笑道:“贾大人多心,今日乃是御前奏对,楚某只听陛下的。”
贾雨村神色不变,对雍安帝恭声道:“楚将军能力超群,此乃有目共睹之事,自然不需下官多言。但有刘猛高定山之流行事在前,今日陛下再把平安州的军政之事全交给楚将军一人,臣只怕往事重演。毕竟刘高之流分管军政,尚能险些酿成大祸。如今楚将军乃是一心为民,但臣只怕人心易变啊!毕竟自来权势迷人心,在它面前迷失本心者多不胜数。”
“贾爱卿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雍安帝看着殿中静立的众人道:“对于朕加封楚含章为知州一事,你们可有什么看法?不说话,朕还当这殿中都是一根根的木头桩子呢。”
“贾大人所言,正是我等忧心之事。”一片齐刷刷的声音。
“所有人都这么看吗?”雍安帝点名道:“林侍郎,别人也就罢了。这楚家小子可是你的女婿,你也这么看他吗?”
林如海应声出列,恭声道:“陛下,含章的人品如何,大家有目共睹。臣以林家家风担保,他定然只为陛下尽忠,绝不敢做出有违良知之事。”
“陛下,虽然含章乃是我的儿子,但内举不避亲。若有朝一日他敢如刘高一般行事,慢说国法容不下他,就是我楚家也绝对不认这种不肖子孙。”楚放紧接着高声道。
林如海、楚放的态度一摆,殿中便响起了接二连三的应和声:“臣附议林侍郎”“臣附议楚尚书”。
“这样才正常。原来也不是人人都看低楚含章的嘛?看来我朝第一才子还没有沦为笑话。这小子有楚老自幼熏陶长大,将来也定然是不逊于楚老。”雍安帝对林如海和楚放笑道:“楚师兄,你有一个好儿子,含章堪称楚家雏凤。如海,你也不错,有个好女婿!”
楚放与林如海满面笑容,朗声道:“多谢陛下金口称赞。”
众臣心中一凛,陛下对那楚含章的喜爱之情,简直是溢于言表。连楚师兄都出来了,这昭告所有人,他拿楚含章当子侄看待呢。他们还不懂眼色,直往雍安帝的心头好上戳。
都怪这贾雨村多嘴!一时间,许多眼刀子明里暗里飞向贾雨村。贾雨村倒是好定力,神色丝毫不变。
“楚尚书,散朝后你且留下,朕有些话要嘱咐你。之后,你亲自前往平安州宣旨,也把朕的意思告诉含章。朕今日在此念这道旨意,不为别的,只是告诉尔等,”雍安帝肃声道:“不管你们先前是如何筹谋,朕,才是这天下真正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