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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追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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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静幽深的禅院中,远处有僧人拾帚扫阶。
木鱼声间或传过来,单调,却让人心静。
还有禅院里独有的檀香,充斥在空中,让人浑忘山下事。
一个窈窕的身影正和几只树桩死嗑。
霓裳站起身来,活动一下已经酸麻的肩背。
唉,花了一上午的时间砍出这些桩子,虽然粗细高低各不相同,但……非常时期,将就用吧,于是她很没追求地拍了拍手。
忽然她好像听到很轻微的讪笑声。
“咦?为师好像说过‘粗不过足,距不过步’,徒儿这个,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师傅?”霓裳随即四下张望。
但,没有,她只看到空空如也的禅院。
可明明是很熟悉的声线……难道是自己幻听?
一阵脚步声渐渐近了。
真是师傅?
但她期待的望眼只落入一抹青色身影。
“是你呀,泽宁?”
“怎么了?”匆匆赶回的青年看出她的失望。
“没有。”霓裳随便拣棵树桩坐了,“只是……想起一个故人。”
泽宁在她对面坐下:“是小姐的师傅?”
“咦,你怎么知道?”霓裳睁大眼睛。
泽宁不语,他没有窥探太多主子的隐私,他只是知道那个“美艳的女客”对她来说绝对重要。甚至超过了……小姐在枢密院的家人。
“其实,他根本不算一个好师傅,仗着自己有两下子,就看人不起,说话拐弯抹角的。你以为他在夸你但他暗着损你,生气起来也是微微一笑,但他笑得越开心你越要提防;而且根本不怜香惜玉,跟他撒娇耍赖一点用都没有,他还是凶巴巴的,丝毫不给你面子。”霓裳想到南宫夜那似笑非笑、让人发毛的表情,就忍不住滔滔不绝,“还有,跟在他旁边的那丫头也和他一个德行,明明是花样少女却成天板着个脸,说话一点都不温柔,明明是她主子欺负人,她还偏生装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生怕她主子被人拐了去——真是恶主刁奴二人组,有机会你真该看看。”
泽宁心想,真的吗,小姐真把这人恨之入骨?但看她表情,数落中带着埋怨,看似不屑的口气掩藏着连她自己也未必发现的……渴慕?
看着霓裳望向他寻求附和的目光,他于是说:“哦,对小姐这么重要的人,泽宁是该看看。”
霓裳又马上改口:“你别这么紧张啦,也没到了要锉骨扬灰的地步,只是,我越想越来气——他还真是眼高于顶,以为天下人都任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又不想被人发现,鬼鬼祟祟、神神秘秘的——”
“小姐很想找到师傅吗?”
“哼,我才没有!”霓裳立即反驳,却找不到任何可以支持自己的字句。
说没有是假的。
南宫夜的骄傲是很讨厌,让她失去了在男人面前一向的优越感;南宫夜的毒舌是很可恶,让她的伶牙俐齿也找不到用武之地;还有,南宫夜督促她练功时丝毫不放水,任她精疲力尽汗流浃背也不喊停;最让人痛恨的就是,南宫夜明明有颗洞悉一切的玲珑心,却偏偏无视她的需求,比如此刻,她很想看到他的时候……
她好怀念甲子山——怀念那些梅树、金黄的果子;怀念让人一醉方休的酒;怀念那些齐齐整整的梅桩,甚至是雪见的坏脾气……
怀念总是气定神闲的那袭白衣,让自己甘拜下风的那抹醉颜红,甚至那扇子上的每一片雉羽……
“为什么他当时不拦住我呢?”霓裳眼中浮起困惑之色,“如果知道下山之后会发生这么多事,我,我宁愿不下山!”
“世事难料,小姐不要太自责。”泽宁看出她坚强外表下的脆弱,忍不住劝慰。
“泽宁,你骂我、你打我好不好?”霓裳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他,“如果不是我,允贵妃就不会——”
泽宁淡淡地叙述事实:“跟小姐无关。万珠殿的宫女亦承认,允贵妃这些年来为了得蒙圣宠,不惜花重金求名师做法,甚至自孕妇腹中取子,用死婴的身体来下最毒的蛊咒;偏偏又疑神疑鬼,害怕被那些牺牲者索命,经常自恶梦中惊醒——光鲜外表下,精神已然崩坏,早点走,反而是种解脱。”
“我知道你必是帮我说话,”霓裳惨然一笑,“但我过不了自己这关。”
“小姐所接受任务匪夷所思,能够全身而退,已经是万幸。”
霓裳摇摇头,“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说起来,我何尝不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
“小姐——”泽宁担忧地看着她。小姐从没出现过这么……绝望的表情。
“从前的我真好笑,仗着所谓的花魁头衔笑傲江湖,完成一个又一个任务,只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可是现在,我后悔了、迟疑了,我忽然间……想要放弃。”霓裳望着泽宁,眼中浮起如梦似幻的微笑,“泽宁,我们来打个商量好不好?我放弃再接手新任务,你也不要当什么杀手了。我们就呆在这里,练练剑、看看云,再也不管其他事了好不好?”
泽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和小姐呆在远离纷争的地方,坐看云卷云舒?
——那都是,在自己最疯狂的梦中才可能出现的画面。
而她竟然一脸诚恳地问自己——好不好?
泽宁按捺住狂跳的心,谨慎问道:“小姐打算也不理会爹娘兄长,还有……那个师傅了么?”
霓裳身子微微一震,但还是嘴硬地说:“爹娘又不可能陪我一辈子……那师傅么,他才不在乎我!”还嫌不够,再补上一句,“他以为就他清高,就他的酒最好,就他的山天下第一……哼,我偏不信这邪,就要造一座更美的山!”
……小姐,这山寺不是你的,是你凭着枢密院大人女儿的身份才能借住……泽宁咽下想要说的话。
小姐以为她看破红尘归隐山林么?
其实是心悦君兮君不知,亦步亦趋小女儿心性。
——能让她忽而沉静忽而气急败坏,一声不吭砍出十多只树桩的“师傅”,绝不是女子吧。
泽宁于是说:“在下全力支持小姐的决定,所以——刚接到的任务,就当它不存在好了。”
“什么?你说有新任务?”刚刚还筹划着退出江湖的女子忽然眼睛一亮,“等等——”
接收到泽宁忍笑的表情,她讪讪为自己辩解:“看有没有趣再说了——如果再是害人的任务,我断断不接;还有,我也不想再进宫了。”
皇宫里现在该是一片狼籍吧?再说,她也实在无颜以对七皇子。
泽宁正色道:“不,这次是救人,而且——要救的目标,就在这山寺中。”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