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湩》若渊玄

5、红消香断有谁怜

　　灵山别离石宫。
　　墨色渲染的石宫名唤别离，是佛法灵山的山腰上的一座城池。别离宫的主人是个没脑子的人，一心希望和他所爱之人永远长相厮守不离不弃一辈子，便取了个＂别＂离，意思也就显而易见:不要分离。可又哪里注意到居然是一阕＂别离＂啊。别离宫的入口是一石门，门上爬满了爬山虎，那藤蔓密匝匝一大片，却是墨绿色，如同逆流成河的哀伤。
　　这别离宫总归是一处石宫而已，入了石门，便是一长串的钟乳石，钟乳石石尖滴答滴答落着水珠，尽在一浅浅的湖中。
　　此湖叫泪湖，很是感伤。
　　这眼湖的岸上，有簇簇白花，很是素雅。花朵拥在一口木头棺材边，这木棺材是用上好的桃木制作而成，坚固耐用，散发着阵阵桃香。棺材没有盖，里面躺了一具没有知觉的尸体。他平静地乖巧地躺着里面，一袭雪色的衣衫如同从画中走出的仙人，合着那双如繁星点点的美瞳，黛眉浅浅下撇，面色苍白，如墨然的丝丝缕缕秀发用一根慵懒的发带低低地系好，尽管是个死人，却不难想象他生前的模样，那叫一个绝色佳人。
　　＂樊，我来看你了。＂低沉的声音让整个石宫为之一振，声源出自一青衣男子，是百里晗湩无他。百里晗湩憔悴而失了颜色的眸子暗了一暗，经直走到木棺材边。他的脚步很轻很轻，生怕吵到喻子樊，就好像他没有死去，只是睡着了一般。
　　＂喂，你醒醒，樊，你醒醒，是我啊，我是百里卿啊，你看看我，看看我。＂百里晗湩沙哑着喉咙，纤长的手指触碰在喻子樊冰凉的脸上:＂是不是因为我好久没来见你，你不高兴了？我以后一定常来看你，好不好？＂
　　寂静得可怕，回应他的只有汩汩的湖水。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你回来吧，我好想你啊，求求你回来看看我，好不好？＂
　　依旧没有回应。
　　百里晗湩擦了擦眼角那一抹泪痕，幻化出一柄桃木剑。他百里晗湩是妖王，是不死之躯，没有人可以伤的了他。而这桃木剑却可以用来消散鬼怪妖魔。
　　百里晗湩把剑猛刺入自己的心脏的斜上侧，顿时被刺入的体肤冒出阵阵灼眼云烟，鲜血似决堤
　　的河水滚滚而下，潺潺不绝。

　　“我求求你，你回来吧，我一定不嫌你吵，一定不说你幼稚。我们好多好多事情都没有一起做过，等你回来了，我们一起去放纸鸢，去吃糖葫芦，在菩提下焚香许愿，还可以坐在屋檐上赏烟花，你说好不好？”
　　无人答应。

　　百里晗湩胸口受了桃木剑伤，氤氲的雾气弥漫，那心头的血珠一颗一颗滚落在喻子樊的脸上，百里晗湩痛苦得紧锁眉头，久久不得安宁。
　　泪湖瞬间成了血红色，百里晗湩柔情地看了一眼棺材中早无生气的人，淡淡地看着，而苍白的脸上竟然也浮现一丝微笑，随即准备将喻子樊抱入湖中，好让他浑身上下都不得腐烂。哪知他浑身突然无力，刚走一步，整个石宫就犹如被什么搅的天翻地覆似的，跌倒在地上。
　　百里晗湩愠怒地用灵力劈开一钟乳石。眼前晕晕乎乎。

　　每个月，你送我出山，又在每个黄昏中等待我的归来。
　　后来许多年，每当我站在山口的菩提树下时，都会想起当时的场景。
　　有一次，你在光鲜的罗裙锦缎中发现了一根红色的绳链，链条底部是一枚白色的佛珠，你认为我的眼光好极了，戴上它按捺住心中欣喜，躲在门后吓我，想要给我一个惊喜。可是我推开了门，在看到你的那一瞬间，冷冷地训斥道，大胆喻子樊，你竟然敢将山中衣饰占为己有，快取下来！
　　那项链是我准备献给当今公主，也就是我的师妹的，链子上抹了毒，之所以要送给她，不过是为了让蜀山和皇族起冲突。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因为想要得到皇位罢了。
　　你却从未见过我如此凶恶的模样，心中委屈，狂奔出山。
　　山中天气潮湿，你脚下一滑，滚入了山坳，扭伤了脚，疼得晕厥过去。
　　旁晚下了下了小雨，我见你还未归来，心中懊悔不该对你那般凶恶，打听了上山送米的师傅，才得知你滚下了山坳，我拿起扇子就去找你，一路上小雨淅沥，天色渐暗，心想不如告诉师尊，叫他率领弟子来寻你，却又是害怕我想毒杀公主的事情败露，终于没有说。
　　当我找到你时，你浑身冰凉，我为你续了灵力，背着你上了山。
　　到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自己的床榻上。整整三天，我都没去见你。
　　却是裹儿常去看你。
　　你来蜀山虽然只有个把月，却也知道这裹儿乃是一代妙人，生的清秀可爱，娇雅动人，且性情温和善良，暂不提这些，就连她的身份也是天下无双——安乐公主。
　　得知你受了重伤，我让她帮你涂抹。她一代公主，却是答应了。
　　假如不是那天，她戴着那鲜艳的红色项链灼伤了你的眼晴，我想你一定会为了她这番待你对她感激涕零。可是你却冷冷地推开她亲自为你熬的汤药，冷不防，滚烫的深色汤汁一半洒在你手上，一半泼在她的裙子上，溅起了朵朵墨兰。
　　我早在窗外看了半时，见你伤好得差不多刚准备离去，却听见屋内玻璃打碎的声音，又一眼瞅见了你被烫红的手，顿时破门而入。
　　我看着你的伤口，心中懊悔不已，刚要问你伤得重不重，张口却就是子樊不懂规矩，弄脏了裙子，不如我明日去禀明师尊，为你再寻一条来？
　　不必了，这裙子我回去洗洗便是了，倒是喻师兄的手要紧，似乎烫的不轻。说罢，她盈盈起身。我送她出门，她却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回眸清雅一笑，谢谢百里师兄的项链，我很喜欢。
　　我微微愣神，待她走去，我才回过神来。
　　你猜我心悦她，我否认了，并且对你说，想要呆在我的身边，就要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其实你应该也是希望你是猜测，毕竟这山中喜欢小师妹的人许多。而喜欢呢，又分许多种，也许只是对待妹妹一般的爱护罢了。
　　她走之后，只有你我。我取来烫伤药，心疼地为你涂抹着，我柔声道疼不疼？
　　你顺势倒在我怀里，口中喊疼。
　　我搂住你的腰。
　　那一刹那，低过人间百年。

　　那天我与师尊决斗，不慎被划破了胳膊，鲜血滚滚而下。
　　山中虽然有珍奇的药材无数，但是师尊严令交代，山中弟子不可私取，更不可以占为己有，私自服用。
　　但你却冒着被赶出蜀山的危险，偷偷在衣袖里藏一株草药，混在茶水中给我喝，我起初是不知道的。
　　若不是那一次，你为了采一株千年人参，不慎跌入山坳，滚落泥石。
　　我赶来的时候，你已经是满身血污，全身上下疼得麻木，只觉得瘫软。大雨连绵，我抱着你上山。
　　许多天后，你才告诉我说，你发现，世界上最美的景致不是山中雨云弄，气蒸花如梦，而是我被雨水打湿的眉眼，仿佛是雨后的群山，眉开横远秀，双鬓染春烟。而这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也不是什么丝竹管弦，阳春白雪，而是我突突的心跳，以及急切的喘息。
　　我陪在你床边，三天三夜，衣不解带。
　　我甚至拿出了我珍藏多年，世上仅三株的天山红雪莲，咬碎，嘴对嘴，一口一口喂入你的口中，方才保住了你的心脉。
　　你痊愈的那一天，我好高兴，去集市上为你买补品时，不知不觉走进了一座寺庙，庙里数万菩提，我以为我误入了仙境。一位老者缓缓走来，对我说，少年是否成家？
　　我本想说修道之人岂能在儿女情长中浪费，脑海里却浮现了你的模样，便道没有。
　　他又问，是否有了心悦之人？
　　我点点头。
　　他突然笑了起来，说，今日老夫算到，你不会和你深爱之人在一起的。我皱着眉头。那老者说完给了我一串佛珠手链，并且再三叮嘱我给那人时，若想要长相思守，那一定要来此处祈祷三年。
　　我心想是遇到了想要香火钱的骗子，便不服气地问了句为何。
　　他愣了一下，说，你心悦的那个人啊，和你水火不容，你属阳，而那人属阴，专门克你。你和那人在一起了，是没有善终的，所以啊，要来祈祷三年，方能平安。
　　我上山之后，替你换了药，然后递给你那串佛珠。
　　你喜笑嫣然，当它宝贝般对待。

　　李裹儿喜欢上了一个江湖的耍剑高手，并且整日整夜念叨着：栉哥哥。准备举行婚礼。
　　他们的相遇仅仅是那男子救了她一命罢了。
　　婚礼不出意料地被破坏了，你以为是我干的，因为你以为我喜欢李裹儿。那天你本来是很激动，却又很悲伤。
　　其实捣毁婚礼的人不是我，当安乐公主披上嫁衣正欲行走时，被一个眉清目秀，英气逼人的年轻少年推了一把。
　　尽管宇文栉极力否认他与他相识，但是我看见他的眼里，分明有像我对你一样的柔情。
　　第二天，李裹儿来为你送药，告诉你说，昨天那个推我的俊秀的少年是栉哥哥的好友，他只是一时冲动，才这般的。
　　哈哈，我也觉得，他只是想要多叙叙感情吧。我探测你的内心，却听见你狂笑，哈哈哈，湩，你听见没有，你苦苦陪在李裹儿身边三年多，换来的不过是她一声师兄，而她与那个宇文栉在一夜的一面之缘里却成了她的栉哥哥，你多傻啊，哈哈哈。
　　我被师尊毒哑了嗓子，原因是以为我勾结外人来搅婚礼。
　　那天李裹儿气喘吁吁跑来找我说，百里师兄，喻师兄喝了酒，一直在说胡话，你快去看看吧！
　　我匆匆去见你，却又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你喝了两坛酒。
　　你疯了似的抓住我的衣襟，问我为何不一早告诉我你爱的是李裹儿，为何你不说？为何你要扯我与你一起坠入这深渊？
　　我看见李裹儿紧锁的眉。
　　于是我淡定地用手在你掌上写下一排字。
　　那行字，不过十五字，却宛如一把利剑，不偏不倚地捅进你的胸腔。
　　那行字：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千万。
　　独独无忆（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