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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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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后。
1939年的锦安城,正是各路军队驻扎争夺的焦点。锦安城的街道上十户九闭,显得格外的荒凉。十几个穿着破烂的流民正在白府后面排着队接受白府的布粥。白家的管事古伯手脚利索的给大家打粥。
一个身材高大的流民不满的说:“以往还给两个椒盐饼,现在不但饼没了,连粥都这么稀了。”
排在他身后的一个年长的流民说:“知足吧。以前这条街做布粥的几个大户人家,只有三爷还在做。其它的都做不下去了。三爷都一年多不登台了,有的喝你还抱怨。真是欠锤。”
古伯放下长勺,拱手说:“多谢老哥说句公道话。三爷说了,只要白家还有一口饭,这个布粥就不会停。兵荒马乱的,老哥几个多担待吧。 ”
流民们纷纷拱手还礼。年长的流民回了句:“ 老班主身体安康。等好了,再出来见见大家,好让我们安心。”
正收拾东西的古伯悄悄的低了低头,控制住红了的眼眶,大声的说:“多谢老哥挂念。老班主一定福如东海深,寿比南山长。少班主一定锦绣前程,事事平安。”
白府的书房内,26岁的白家班少班主梅棠生穿着一件立领月白长衫站在窗前画一幅八大山人的《孤禽图》,黄白的草纸上,只有一只水墨的黑色乌鸦立在斜枝上,简静孤冷。梅棠生完成了最后一笔,乌鸦的白眼斜视傲然,显得孤独幽愤。草纸的右上行题着两行小诗“墨点无多泪点多,山河仍是旧山河。”。
一身军装的中年日本军官善本松坐在旁边,品着茶。安静而饶有趣味的看着梅棠生完成了自己的画。善本松起身和梅棠生告别,态度很是客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听先生登台演唱呢?”
“善本先生真是厚爱了。像梅某这样的戏子在中国普通的像市场上的白菜一样。”
“先生如果是白菜的话,肯定也是蓝田玉雕刻而成的。看来先生喜欢八大山人的作品。我府上也有不少字画,不知道先生可有空来一起品评?”
“家师身体抱恙,我实在不能出门,打扰善本先生的雅兴了。”
善本松不再强求,起身告别了梅棠生。走出了白府。
古伯看着善本松走出家门的时候,对着送别的梅棠生说:“这善本松在日本长官里也算个好人了。这么久,每次来,就看完三爷做完画就走。每次都说一样的话,被三爷拒绝这么多次,也不恼。也不多说什么。”
内厅的桌子旁边,一个少女朝外坐着,穿着件旧旧的白色罩袍,那袍衣因为洗的次数多了,因而泛着白,暗旧的,像不再新鲜的鱼肚皮,但那少女却穿的安然而静谧,混不在意。正是梅棠生的内子白茹素。白茹素见梅棠生进来,神色不对。就迎上前去,握住梅棠生的手。梅棠生望着白茹素,艰难而肯定的说:“古伯不能再留了。”
白茹素听到梅棠生说了原由,沉默了一会,说道:“等我帮古伯准备点东西。他只是一时糊涂。”
梅棠生 :“嗯。我想他也是。不是我薄情,只是善本松对我们盯得太紧。我应对他已经是十分艰难。如果手下的人再拎不清楚点话,我怕整个梅家班会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白茹素回答说:“ 我明白你的难处。”
梅棠生整了整白茹素的鬓边碎发,怜爱的说:“只是,他这一走,家里的事情可就要全落在你身上了。”
白茹素:“三爷戏唱的好。我再不济,家务总能做好。只是不知道这岁月什么时候是个头。关起门来过个清静日子都是一种奢望了。“
梅棠生也颇感怅然,但是还是不忍看到妻子担忧,便宽慰说:” 只要你我在一起,我的心就是静的,就是松的,就不怕这外面的乾坤混乱,黑白颠倒。“
善本松走出白府,登上久候在外的汽车。一个本地的小孩,正好跑过来,冲撞在善本松的身上。小孩的母亲是个二十多岁的妇人,穿着件普通蓝袍子,惊的一直鞠躬道歉。善本松扶起妇人说:“为什么要害怕我呢?我是锦安城人们的朋友。”
蓝袍妇人还是低头嗫嚅着说:“ 多谢长官饶过。”
善本松知道自己过多的亲善对妇人也无益,就登上了车。脸上有种民智未开的可惜。
汽车司机是善本松的副官桥纯一哉,年轻气盛,他颇为焦躁的说:“这梅棠生也太不识抬举了。长官每次跑过来,只能在旁边坐着喝茶。”
善本松:“泡功夫茶耗的就是心思和功夫。关键看这人值不值。”
桥纯一哉:“先生这口功夫茶也是喝了小半年了吧。”
善本松不急不缓的说:”该到收尾的时候了。梅棠生就和这古旧的锦安城一样,是个名品瓷器,暴殄天物是要遭天谴的。“
桥纯一哉:“ 长官家学渊源,被派到这里来是这座城市人民的幸运。”
善本松:“如果锦安城这个试点能够成功,那么我们帝国的政策方向就要转向了。我有信心能用这种方法治理好锦安城。梅棠生一定不知道,他是被天选定的人。”
梅棠生的老仆人古伯正在后头收拾东西,一边收拾,一边拿手抹泪。梅棠生站在旁边,眉眼平静。
“古伯。不要再等了。你都在这里等了一年了。”
“三爷,你就让我在多等等,听说新来的驻防官是个能人,打鬼子很有一手。说不定他来了以后,咱们锦安城就能落在自己人手里呢。到时候,三爷就能重新开班唱戏了呢。”
“到时候,我把古伯再接过来吧。” 梅棠生不为所动。
“三爷怎么不跟我去呢。整个锦安城走空了呢。”
“师傅还在这里,我怎么能走?”
“老班主的病,不知道还能拖多久。” 古伯望向躺在病床上毫无生机的白新岭。
“能走一个是一个吧。”
“这整个白家班,只剩下三爷,夫人和一个病人,这往后的生活起居谁来照顾呢?”
“古伯。相信我。我戏能唱好,这种日子也能过好。”
“三爷是嫌弃我这把老骨头吃的太多了吗?”古伯终于问出了这一句话。
“哪能呢?我连布粥都坚持的人,怎么会嫌弃古伯呢?你先去乡下躲一躲吧。我和小秋儿早晚也要去的。”
古伯叹了口气,见梅棠生心意已决,便知道再无改变的可能了。梅棠生自小登台,一路怎么走过来的,古伯都看在眼里。他知梅棠生外表温和,其实是个极有主见的。不过万事都愿意给别人留面子。这突如其来的决定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变故。但是三爷显然又不打算告诉他。这想法让古伯着实心焦。只好泪眼汪汪的看着白茹素。白茹素轻轻的摇了摇头,古伯只好作罢。
第二日,古伯还是一早的起来做了早饭。白家满门再走了他,就只有白茹素和梅棠生两人了。白茹素虽然贤惠,到底没干过这些家务。跟着古伯手忙脚乱的在厨房里忙活。看的古伯一阵担心。
等到收拾妥当,天已经不早了。梅棠生惦念着路上辛苦,给古伯请了个马车夫。也是白府用惯了的熟人。马车夫到了白府外面,催着古伯早点出发。古伯问马车夫为何如此匆忙。马车夫才说出原委,原来新任的驻防官今日就进城,可能有仗要打。古伯一听说要打仗,立刻从马车上下来了,哀求着梅棠生,希望不要离开。
梅棠生望了望锦安城阴沉沉的天空,对白茹素说:“ 我送古伯出城一趟吧。这样大家都放心。”
白茹素将一件白色的大氅批在了梅棠生的身上。白色大氅上的寒梅有了黄色的水渍。这要在以前,梅棠生是不穿的,现在他像看不见似的将披风穿在了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