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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1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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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还有些纷纷扬扬的雪花,竟开始渐渐地停了。
莫里森想着或许差不多该告别了,回头却不见了大龙的身影。兴许他又出去寻找被抛弃的流浪猫了。
正在莫里森准备就这样离开的时候,酒吧的门被人推开了。
积雪堆满宽大的兜帽帽檐,随着他的动作掉落在漆黑的皮风衣上,最后滑脱在镶嵌了金属边的皮靴旁。
那人抬起头来,四下打量了一番。他戴着面具,莫里森看不见他的眼睛。
那是个古怪的面具。看起来像个骷髅,又好像一只长得很丑的鸟。
他在看着我,莫里森想。他就是来找我的。
他的脊背泛起一阵凉意,仿佛正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位雪夜的不速之客,而是死神。
黑衣的死神向他走来。金属靴底踏在陈旧的木地板上,脚步声结实,沉稳,却又在某些地方刻意打乱节奏,让人无法明辨。
这种脚步声属于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兵。
“想喝点什么?”莫里森问道,“今天挺冷的,我看你需要来点烈的。”
他猛地抓起吧台上的一瓶龙舌兰酒掷了出去,然后迅速俯身,伸手去摸吧台下的暗格。他知道那里一定藏着一把上了子弹的□□,那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听见黑衣人徒手接住了那瓶酒,把它扔在一边。刺鼻的酒味开始在酒吧里蔓延,莫里森翻身滚出吧台,抬起手,冷静地瞄准了黑衣人的头。
他打中了,却只是让那诡异的面具裂开一角。飞溅的霰弹撕裂皮制的风衣,他看到沾血的弹头嵌在金属护胸上。
风裹着雪从门口席卷进来,飘洒在悄无声息的酒吧里。伴随着那股风,莫里森闻到一股微凉的气息。
那仿佛是圣诞节时分被人砍伐却又遗弃在山中的冷杉树。破碎的枝干覆盖着厚厚的冰雪,砍伐它的凶器还插在树干上,在孤独和冰冷中渐渐与它融为一体。
它不能活着,却也不能好好死去。
深邃的黑洞凝视着莫里森,淡漠,麻木,不带一丝温度。
“我是来杀你的。”
他的嗓音空阔而沙哑,像无人的谷仓里传来的回声。
莫里森轻轻地抬起头。
“你是谁?”他问道。
黑衣人没有回答,只是抬起了握紧武器的右手。
他们望着彼此。过了一会儿,莫里森扔掉了那把打空了子弹的□□。
他抬起头,倔强的蓝眼睛对上漆黑的枪口,就那样坦然地直面近在咫尺的死亡。
他等待着死神勾下扳机,周围的空气安静得甚至能听见每一片雪花飘落的声音。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高大的落地窗被震得粉碎,饶是死神也被翻腾的热浪冲得身形踉跄,莫里森抓住这瞬间的空隙,转身就向酒吧的后门跑去。
他听见身后有很多人叫喊着冲进酒吧,但他无暇顾及。爆炸声惊动了猫儿,三四五六早已消失无踪,只有源氏回头看了一眼。莫里森跑向源氏,跟着它翻过后门的铁栅栏,
有人埋伏在那里,是两个全身黑衣的男人。他们看到莫里森,一齐冲了过来。
“半藏在哪里?”
莫里森摇头,“我不认识半藏,你们找错人了。”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不信任地摇头:“不可能,他一定就躲在这。”
莫里森懒得跟他废话,一个拳头直冲过去。对方撤后一步,将将躲开,莫里森原地转身,在那人腰后摸出把手枪,从腋下探出,一枪击毙了他的同伴。
“听口音,你们是日本人?”他示意活着的这个举起双手,对方照做了。“武士?”
对方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他的猜测。
“我以为武士都是使刀的。”莫里森耸了耸肩膀。
“我们只是普通的人类,”武士僵硬地说,“再快的刀还能快过子弹?好莱坞大片看多了吧你。”
莫里森撇了下嘴,结实地给了他一枪托。
他从这人身上又摸出把枪,塞在后腰处,悄无声息地准备离开。
酒吧里的战斗还在继续,从枪声就能听得出来。装了消音器的短机枪哒哒哒地扫射,打在陈旧的墙壁上,发出憋闷的声音。想到这家承载着他的回忆的酒吧就这样毁于一旦,莫里森忍不住叹了口气。
[Boom]
扫射停止了,却又接上手枪短促的发射声。
[Boom]
手枪声也停止了。
莫里森浑身一颤,忍不住停下脚步。
这刺耳又独特的枪声太过熟悉,每每出现在他午夜梦回之中。
这是刻意改短过的泵动式□□,加装12号鹿弹,每一发都是敌人的噩梦。
这是加布里尔莱耶斯最惯用的武器。
麦克雷花了整整两个小时才说服哈娜不要立刻驾驶DVA机甲飞去格里菲斯天文台。想想你的粉丝会闹出多大动静,他循循善诱道,搞不好人还没找到,格里菲斯天文台就被踏平了。
于是最后哈娜终于同意在家里等消息,让他先一步循着之前得到的线索,独自寻找莫里森的踪迹。
他反复地解锁,锁屏,再解锁,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手机里那张中年男人的照片。
一件干净利落的短机车夹克,黑色的T恤包裹着结实的肌肉,腰窄得像条北美灰狼。
说他就是个普通的旅行画家,麦克雷是绝对不信的。
隔着照片,麦克雷只能看清男人的侧脸。他努力在脑海中回忆最后一次见到杰克莫里森的样子,想要把他和这个脸上有疤的人对应起来。
那时候,战争已经快要结束了。莫里森已经有几年不再频繁出入战争前线,而且随着步入中年,他甚至开始有些微微发福。每当他们聚在电视机前看莫里森讲话的时候,都有一种曾经的金毛犬长成了大白熊的感觉。
相比而言,那时的莱耶斯才是如今这张照片上的样子。两条手臂粗壮得能举起一台卡车车头,高耸的眉弓和深邃明亮的眼睛都埋在纵横交错的疤痕之下。他不仅喜欢穿机车夹克,还有台真正的哈雷机车,以权谋私让托比昂改得天上有地下无。麦克雷眼馋得紧,总是屁颠屁颠地给他擦车,寻找一个能开出去兜风的机会。
直到后来有一次他不小心撞见莱耶斯把莫里森摁在机车座上。刚结束采访的莫里森眯着眼睛,放任他咬牙切齿地撕扯自己熨烫得一丝不苟的领带。
想起莱耶斯,麦克雷忧伤地闭上了眼睛。
在官方的说法中,不管是莫里森,还是莱耶斯,都已经死在了那场爆炸之中。但只有他和哈娜知道,莫里森并没有死,他还活着,活在这世界的某个地方。
他们知道,因为他们都曾收到过莫里森寄来的圣诞节礼物。一台录像设备,一台游戏机,里面还放了明信片,熟悉的笔迹写着日期:
2073年12月25日,他们把他的名字和制服埋葬后的第三个圣诞节。
莱耶斯死了,莫里森就是他们仅剩的全部了。
麦克雷想不明白,如果莫里森没有死,那为什么他从不曾来寻过他们,为什么始终不肯出现在他们面前呢?
圣诞节将近,又赶上胜利日假期,满大街都是开车带着全家出行的快乐人群。
麦克雷被堵在半路,任他怎么摁喇叭,一个小时后,他还是没能驶出家门口的那条马路。
哈娜发了条语音给他,说如果再过十分钟他还堵着,她就去车库发动DVA机甲。
麦克雷把手机扔到副驾驶座,抱着手臂认命地向后靠在皮座椅上。
车窗外,夕阳正渐渐消逝。街道两旁的店铺灯火通明,映照在梅尔罗斯大道两旁的积雪上,像是镀了一层金。
麦克雷呼出一口白气,听着几十年前的圣诞颂歌,琢磨着一会儿一定得找个酒吧喝杯烈酒驱驱寒。
有人经过,用力地拍打着他的车窗。
隔着雾气,麦克雷看不见外面的情况,于是他摇下车窗。
一股熟悉的烤肠味儿,旁边还站着一个熟悉的人,手里拿着一个熟悉的纸盒子。
“先生,你听说过守望先锋吗?”
麦克雷简直忍无可忍。
“老子他妈的就是——”
没等他把话说完,不远处就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莫里森猜想,或许这酒吧的老板大龙就是他们要找的半藏。只是他没想到,一个沉迷吸猫、衣衫半裸的大叔,竟能劳动一群武士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他小心地隐蔽着自己的身形,慢慢接近酒吧的正门。落地窗的玻璃全碎了,从他所在的角度,能够清晰地看到死神和日本武士战斗的场景。
装满了霰弹的滑膛枪是一种非常沉重的武器,就算削短了枪管也是如此。所以绝大多数人在使用□□的时候,都是两手持枪。而就算如此,想要保证射击的准度也非常的困难。
可是死神却拿着两把□□,一手一把。
那枪在他手里轻松灵活,像琴键在钢琴师修长的手指下跃出动人的音符。他的脚步和着枪声,踩着进行曲般激昂的鼓点,踏步,回旋。十步之内,弹无虚发,枪口绽放血染的玫瑰,风衣划出优美的弧线。
等他杀光最后一个武士,转身面向酒吧大门的时候,他看见了莫里森。
那是他第一次面向太阳的方向,正对着光明站立,而天边却早已只剩下落日投在地平线上的最后一道光芒。
他看到莫里森正无声地凝望着自己。夕阳的颜色浸透了天地,染红了白雪。他开始觉得敌人的血和自己的血,都只是那孤单而致命的太阳的一部分。可就在这弥漫天地的猩红色之间,他看到莫里森蓝色的眼睛。
那一刻,孤单的船帆划过渺远的天空,冰冷的雪山坍塌为一望无际的平原。黄昏已经远去,而黎明永远都不会到来,所有的一切,都化作碧蓝的夜空中闪耀的繁星。
他记得这种感觉。但当他想去回忆的时候,他却只在枯萎的记忆中找到一个淡淡的名字。
“杰克。”
他并没有发出声音,可莫里森还是听见了。
白发的男人向死神走去。脚步略带迟疑,却没有停止,就像虔诚的信徒走向绞刑架,凝望着晚风中飘摇的绳索。
他们面对面地站定。莫里森开了口,他的嘴唇轻薄而颤抖着:
“加比。”
死神缓缓地抬起枪口,对准他的胸膛,勾下了扳机。
寒冷的群星倏地升起,黑色的鸟群惊弓而去,扑簌簌地飞向灰暗的天边。
莫里森听见海潮拍打沙滩,波涛汹涌模糊了他的视线。时间,空间,黑暗,和光明,一切都在他身上渐渐沉没。
沉没,沉没。在转瞬即逝的宁静中,不再有孤单和倔强,不再有战争与和平,也不再有爱,和那些舍命的疯狂。
他听见有人在大声呼唤他的名字,听起来很熟悉,好像是他一直惦念的杰西。
可是他已经沉没。像一棵树,一座灯塔,再不能够回应任何的呼唤。
最终,他连那些声音都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