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D水仙 / 安于明谭 恕不远送》沙洲铃

32、第三十二章

　　电饭煲快煮，两个人的小米量，实际也就是二十分钟的事儿。明楼这一餐饭吃得前所未有的认真，几乎每一口都是放进嘴里咀嚼了二十下以上才咽下去。因为他这份认真劲儿，曼丽想要在饭桌上再问一遍的话儿就统统混合着她嘴里的饭菜一起咽了下去，没有下文了。
　　一个吃得刻意的慢，一个就偏偏秋风扫落叶般的快。于曼丽吃完了筷子一撂，坐客厅沙发上把电视开得贼响。
　　桌上的几个小菜基本都被扫空了，明楼又舀了一碗他不喜欢的冬瓜绿豆薏仁枸杞鸭腿汤，拿勺子慢慢撇着绿色的绿豆，红色的枸杞，白色的薏仁和青白色的冬瓜。颜色搭配很好看的汤，光看而不闻，是能吸引人食欲的。其实鸭的腥味已经被压得极淡了，不是特别计较和口味敏感的人该是吃不出来的。明楼的味蕾从小就是被各种好东西灌出来的，你说他敏感么？
　　他又喝完了一碗汤。

　　曼丽从头至尾已经把近百个频道翻了两遍了，每个频道停留2分钟，来来去去，没有一样入得了眼，只闹得个耳朵里轰轰作响。她关了电视转回头瞪着餐厅明亮黄光下的明楼，明楼是背对着她这里的，客厅这一块没有开灯。夏天，嫌灯光太亮了热。从黑暗的地方望过去，宽厚的背脊没有让曼丽觉得被烘托出任何伟岸，反而有那么点模糊，那么点不真实。曼丽手抓着沙发上铺的竹席，一个用力，指甲边边就插进了缝隙里，被剐毛了。她低头去看，用另一手的拇指一下下刮蹭着，突然就感到心里也开始泛毛、不安。
　　明楼听到身后乱哄哄的声音没了，才拿纸巾抹了嘴，起身到客厅坐下。他一坐下，曼丽就想站起来了。
　　“我去收拾桌子……”
　　明楼伸手拉住了她：“不是想听我说么，我只说一次，没有解疑。”
　　曼丽不动了，到底是对案件的好奇还是明楼这个人说话的力度让她只能服从，她有点分不清了。他拉住她并没有用太大的力量，比起前日里一路攥着她的手的力气小多了，只是虚虚地握着，是曼丽自己在一秒之内就把五指插进了他的指缝里，被剐毛了的指甲边划过他的掌心，他的手缩了一下，曼丽偷偷一笑，心思就放松了许多。
　　“我放在凌远办公室的药不是明氏的药，剥了外包装的药剂还是先锋的药，也是姜世博一直在用的药。两家的药在主要成分上有很大的不同，姜世博没滴完的药剂被保存下来了，一化验就知道。明氏研发生产的药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没有通过药监局的审核，业内都挺匪夷所思的。接到药监局红头文件通知的那天，有记者来采访，带了摄像机来。后来的流水线产量数字核对、产品封存、销毁，就都是在摄像镜头的监督下进行的。新媒体时代，网上有秒拍视频可查。”
　　曼丽愣住了，她迅速拼接着这些信息：“那…那你开始说的，明氏的药可以救他，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真的。但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情，就算是对症下药也未必药到病除。生命科学，没有完美。连生命都是无常的，何况科学数字。姜世博是自己主动要求用明氏还处在临床阶段的药物，申请书上有他的亲笔签名。即使他昨天被注入的真是明氏的药，我们也能规避风险。”
　　“药是你给远哥哥的，明氏的药没通过也就是最近他们入院之后的事情。你们是打了一个时间差，让姜世博认为明氏的药能救他，能有用，然后逼他说出你们想知道的话。可事实上早就没有那种药了。”
　　“凌远并不知道那不是明氏的药。我给他的时候就是封在盒子里的，庄恕打开的应该仍是密封的盒子。”
　　“那监控视频呢？你对庄恕说的话是故意的？”
　　“是。但我只说去拿我留着的药，没说那是明氏的药。那段视频被人剪接过，有些镜头被删去了。就我和谭宗明进入第一医院到出来这一整个完整的视频段落来说，我可以证明有部分被删去，就能从而推导出我后面说的那段话或许也是被人进行过拼接，而要误导大众的。”
　　“但你说的那句话是事实，并没有被改动。”
　　“我说的，就是事实。”
　　曼丽怔住了，她反应过来明楼说的这句事实，和她说的事实不是一个事实。明楼眼里的笃定、镇定、和张扬出来的锐利都在向她阐述一个事实：他说的话就是事实，他要你们认定什么是事实，那就是。她心慌的厉害，这是她不熟悉的明楼，是她不曾靠近过，不曾看见过的另一个明楼。
　　随着这样的陌生，她瞬间跳出了一个想法，不可置信地脱口道：“姜世博是被谋杀，不是你做的，你却是推手。你算好了一切，甚至不惜把火引向明氏。”
　　“他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就该知道他没有活路的，早晚的事。”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欠了二十年的债了，该还了。”
　　如果说只是姜世博死了，明楼可以没有情绪。可是现在，这个人是在他的一手推动下死去，明楼整个人依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曼丽猛然抽离了交握的手，他也只是垂了下眼皮。之前被压下去的不安又全都翻涌了上来，曼丽惶惶然地想到前日他送她回来松开她手时的感觉，和现在一样。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感觉，而于她，是被掏空一般，没了依靠。那天他说，好好的…好好的…什么叫好好的，为什么那么像在交代着什么……

　　“明楼，是因为我么？”
　　曼丽扑了过去，却在要抓住他手的一刻怎么都用不下力。她就猛然停在了这一刻，看着自己缩回的手指，也看着，明楼堪堪拿开，去茶几上取烟盒火机的动作。似乎是无意识地错开了，但两个人又都心知肚明。
　　“...是因为我查姜世博，触动了他们的底线。你是为了护住我才会牵扯进来的，你不用否认，如果我到现在连这点都感知不到，我还算什么女朋友。”
　　明楼笑了笑，烟盒捏在右手，用尚且空着的左手拍了拍她脸颊。
　　“是啊，就是为了你呀，你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也就只能当个小片警了。”
　　“那我就乖乖听话的只当个小片警，再也不管其他事情了，好么？”
　　“好啊。早就该这样了。”
　　“那你呢？”
　　明楼收回拍她脸颊的手，这一回在半道上就被她捉住了。他举举手里的烟盒，示意他想抽支烟，曼丽执拗地就是不肯放。

　　“曼丽，我们分手吧。”
　　“正邪黑白，是非善恶这些在你眼里都是绝对的，在我这里不是。你爱上的是作为大学教授，心理学家的明楼。不是回到明氏，作为商人的明楼。”
　　“是的，这件事的起因是我想保护你。但走到现在，牵扯进那么多人事，已经与你无关了。甚至我越来越感觉到我也无法把控，但事情还是在发生和发展。我们开始身不由己，所以，在我还能决定和掌控的时候，我们还是分开吧。”
　　“听我把话说完。你或许会拿老谭这一次想要把安迪推到安全的位置，结果差点更糟的事情来说话，但是我们和他们不一样。老谭和安迪是一类人，他们的观念没有冲突。老谭做的任何决定，安迪可以无痛苦的接受。我指的无痛苦，是没有三观被毁灭、思维被颠覆的纠结痛苦。”
　　“你的职业，是你热爱的，你无法放弃的。而只要你一天在这个岗位上，你就必须对它负责。我这样一个踩在警戒线上，做着或许使人倾家荡产，或许使人甚至失去生命的决策的人，是会让你痛苦的。这样的痛苦，早晚会让这份爱情失色，不是你想要，和你该拥有的样子。”
　　“你该面对的，是爱情里最普遍的，喝老鸭汤还是番茄汤，看电影还是逛马路这样的选择，而不是生还是死的抉择。选择和抉择，是两种程度的承受。”
　　“你说过，穿警服是你从小的梦想，也是你最大的理想。你是绝对绝对不会放弃的，没得商量的。这段话我记得很清楚，也记得很清楚你说这段话时的神采。我无权要求你放弃你的工作，我能要求的是让自己放弃你。”

　　“可以的，我可以放弃的。你是嫌我烦了么，嫌我太笨，太冲动了，你不爱我了么？”
　　“当感情需要被证明的时候，它就已经错了。我是在说一个决定，一个事实。”

　　这是于曼丽终于松开明楼的手，从他家冲出去前听到的所有话，和她问出的唯一一句话得到的答案。

　　明楼又回到餐桌边，把刚才从汤里拿出来放在边上的鸭腿又拿起来，一手支着，一手用筷子去除了鸭皮。桌子上扫一眼，把剥了皮的鸭腿放到番茄辣椒豆腐干那盘菜剩下的汁料里滚了一下。他不吃汤里的鸭子，这样蘸了酸甜交杂的味道不知道好不好？
　　放到嘴里，他依然也没吃出什么特别来。
　　这一夜，万般皆同味，是为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