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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改天换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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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刘满一觉睡到自然醒,睁开眼就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军帐空空荡荡,同他昨天开溜的时候一般,但是,今天这是不是有点太空了?若是换成是个房间,都要叫刘满以为是夜里不小心钻进了荒野狐肆了。
“将军?”刘满角一声,自然美人回答,他衣裳都来不及穿,连忙往帐外跑。
日轮中天,正是正午时分,军帐之外,天高云淡荒草萋萋,鸿门堡上下寂静无人,唯有背后一顶军帐立在烈烈风中。
楚军撤走的无声无息,独独将刘满一人忘记在这高台之上。
刘满欲哭无泪,想想昨夜还抱着自己睡的将军就有点牙痒痒。管睡不管带!?管杀不管埋!?
折回帐中胡乱套上衣裳,再出军帐,他才发现外头枯树上栓了一匹枣红大马,刚才奔出来太急,竟是未看见。
“这是几个意思?”刘满莫名其妙,这未撤离的军帐和留下的马匹似乎都在告诉他,不要跟着。
刘满开始犯倔了,越不让他跟着,他偏就越想跟这去看看。他后槽牙磨得咯吱响,心里头实在是不痛快。那武将出尔反尔,说将他留在军中,现在就给自己扔下了。就是不想带着自己,那他也顺道将他带去咸阳呗?往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一扔,这算什么?
刘满翻身上马,打马沿着潼关道往咸阳奔。
秋末正午的阳光有气无力。回灰蒙的天色夹着绵软的阳光插进峭壁之间。曲折的古道夹在陡峭的山壁之内,走马而过,光影交错,抬眼,那上方的嶙峋怪石似是化成了怪物,就要直扑下来。
刘满狐疑的眯起眼,这太阳,怎么还在正中天呢?
“快点走呗,这鬼地方好像有点不对劲。”刘满拍拍枣红的大马。
马就和听懂了刘满说的话一样,顿时加快了速度往前奔去。
“这还没完没了了就。”刘满望着千篇一律的夹道,嘀咕一声。
前方远远的,突然出现一道策马而行的影子,影影绰绰,边缘似是不大清晰。
刘满乍一拐弯就看见这似实似虚的人在前头,吓了一跳,赶忙放慢刚提起的速度。
潼关道狭窄,期间绝无岔路,那人究竟是怎么会出现在他前头的?
刘满心中疑虑,不论是人是鬼,又不知是什么来头,他还是远远的尾随在后,莫要自己凑过去为好。
又是半时辰,刘满额上冷汗滴下来。
日头依旧在正上方,像一只眼睛一般从天穹上俯视下来。时间好像失去了价值,在此处停滞了。前方的那人影还在。
“他娘的。”刘满忍不住低骂一声,他掌心中流光一闪,颜色没变。
刘满的眉头蹙起来了。这里没鬼,更没鬼布置的把戏。若是遇见鬼也就罢了,但现在的问题却是,他根本不知道这夹道是怎么回事,前头远远的那策马而行的,有是那条路上的。
雾气从山壁上方水一般的涌下来,前方就像是被笼罩在了薄纱之中一样,刘满暗掐指诀,犹豫着是不是要往前头那人身上招呼过去,至少试探试一下。
就在刘满犹豫不决的当儿,前头人突然转头,就在刘满来不及做出反应之时,那人影就像被推进的画面一样,陡然间已到了眼前。
“啊!”刘满措手不及,光就看见那人脸直直往自己脸上贴近,当即吓得大叫一声。
那枣红的大马却是没点动静,居然这般还未受惊。
“你是何人?”一声音响起。
刘满颤颤巍巍将捂脸的手放下来,就看见一瘦削落魄的男人正两脚一边一条的踏在岩壁上头,抱着手臂,一脸瞧不起的样子。
“……路人……”刘满尴尬,看那架势,就知道这男人刚那突然靠近过来,只是用了上乘的功夫,并非什么妖魔鬼怪。
“你作何跟着爷?”那男人眉宇间带着竖条的褶痕,像总是会蹙眉的那种人。
“我……刚说了就是一路人。”刘满安抚了下自己的小心脏,微微将缰绳扯紧了,准备若是有情况就随时逃跑。
“你要去咸阳?”那男人从岩壁上下来。
“对。”刘满犹豫一下,还是承认了。
“如今,咸阳如何?关中怎么是如此景象?皇帝怎么了?”男人似乎在思考,而每次问出一个问题,他的面色变要难看几分。
“呵呵,咸阳如何我是不知道,我这也没进去,现在战乱,民不聊生应该也正常?皇帝没了,老皇帝早就死了,皇帝他儿子当了皇帝,被政变干掉了,现在这个皇帝没什么用处,估计也快死了。”
那人沉默的听着,一会道:“胡言乱语。”
刘满不悦:“真是这样,天下人都知道是这样,你逮着谁问一声,大家都是知道的。”
男人瘦削阴沉的脸终于抬了起来,这一瞬间,刘满简直以为自己看见了一具骷髅,那双闪着诡异光芒的眼睛深深凹陷在眼眶里头。
“谢了。”男人陡然这么说一声,接着身形快速远去,一下翻上了刚才被他留下的马,须臾间不见了影子。
就在他消失的瞬间,夹道中的浓雾赫然散去,刘满大惊,抬眼,就见那已经西垂的日头。
日落之前,刘满总算是连滚带爬的冲到咸阳城城门处,城门尚且未关。古城肃立晚霞之中,巍峨城门森严戒备,等待入城检查的一纵队百姓各个灰布衣裳。
刘满缀在长队后头,身上还是昨夜套上的那艳红的女装,怎么看都怪异。
刘满连忙将外衣脱了,自己往泥坑里打个滚,好同前头人一个模样。
门口士兵眼尖瞧见了,便过来盘问:“你!怎么回事?入城做什么!?有通关文书没有!?”
刘满眼珠子一转,胡编乱造:“没有,只是途径此地,留宿一晚。”
那士兵当然不信,乱世之中哪里有人到处晃荡傍晚入城的?当即就要招人来拿下。
刘满心说不好,连忙牵着马后退:“算了算了,我不进城了,这就走,这就走。”
“他和我一道进城的,劳烦给行个方便。”温润的声音在刘满背后响起。
刘满转头,便看见一个一袭黑色长袍的青年,这青年此时正高坐马上,抬手将一份文书朝守城士兵递过去。
守城士兵狐疑的将那人手中文书接过,一打开立马面露惊愕,慌忙退后两步,瞧着就像要行礼一般。
黑衣人一抬手制止,小兵礼行到一半只得打住,直起腰来就将刘满和那青年往里头领。
“走吧。”黑衣青年低头看一眼侧前方愣住的刘满,率先策马入城。
刘满赶紧翻身上马,往前追上两步,行至此人身侧,想到刚一瞥中所见的那一“楚”字印章,心说这黑衣青年来头倒不小。
刘满不知这是何人,亦是不解为何此人要帮自己入城。
刘满在马上抓耳挠腮,眼角余光瞄那和自己并驾而行的青年人,只见此人虽一眼望去气度斐然,然比起昨夜所见的武将却终究是差上一点。
“你想说什么?”青年抵不过刘满那自以为是偷瞄的视线,开口问。
“呃,道个谢而已。”刘满跟着那青年一起拐弯。
“不过顺道,不用在意,料想咸阳城也出不了何事,各方诸侯都在此处,纵然是大秦的细作,也翻不出什么浪来。”黑衣青年说着似乎别有用意的看了身边的刘满一眼。
“那,那当然……”刘满只得傻笑,他是没什么目的,但这人说的话却是同警告一般,不知道是什么个意思。
“在下还有事要办,就此别过。”青年隐晦的示意刘满跟了自己一路,现在也是时候自己滚蛋了。
刘满赶紧勒马,一脸尴尬,看前头的人:“那,那在下这就,就告辞。”
那青年懒得再搭理刘满,催马往前走,不耐再被这半大小孩跟着。
刘满想想,在后头叫:“敢问大哥姓名?日后若有机会定当……”
那青年不等刘满说完,便头也不回的不耐烦道:“芈心。”
刘满“哦”了一声,将缰绳一勒,调转马头,走两步反应过来:“芈心!?”自己遇见的这可是楚怀王!
刘满急忙掉头望,只见青年身边多出一个大汉,瞧那背影,竟是刘邦起兵之初的好友夏侯婴,这两人悄无声息的转进了一条巷子中。
刘满眯起眼睛,视线投向阴暗的巷道,但见上头写着束脩巷。
刘满驻马,停在原地不动,心中好奇,这个时候芈心怎会出现在咸阳城?还和夏侯婴再一起?
半天想不出来原因,刘满只得作罢,继续策马往前。
咸阳街道弯弯绕绕,刘满不认识路胡乱转悠,没多久便到了夜色笼罩时刻。
万家灯火映古城,刘满却是孤身一人,不知何去何从。
刘满又开始想念韩信,说了若是安定下来就给他捎信,但若是信落进了别人手里……特别是那个张良,聪明的让人心惊肉跳。
他想,要么就自己再溜回去一趟,反正也不远,日后长安候军队也不再咸阳……况且,说不定这回能将韩信说动?但那就要回去找刘邦军……
这绝对是死路一条,刘满甩头,赶紧将这个想法从脑子里甩出去。
且不说吕雉如何处理自己,就是刘邦这便宜老子,也会肯定是要给他送回给项羽那处去当质子。
刘满心说那倒是不如去找昨夜收留自己的那个武将,但是抬眼一看,偌大咸阳犹如迷宫,自己根本不知道那武将现身在何处。
夜色渐深,淅淅沥沥的雪落在青石板上,再冻上一层薄冰,形单影只的异乡人眼见着灯火一处一处的熄灭,心中难免有些凄凉。
满城具静,刘满又转到了城门口,不自觉的勒马驻步。
夜幕下巍峨的城楼宛如休眠中的怪兽,在地面投上面目模糊的阴影,城楼上高悬的风灯就是那怪兽的眼睛,闪动着模糊不清的光,望着蝼蚁般渺小的人类。
刘满眼神荡半空,一会儿突然毫无征兆的开口:“你们还在这儿做什么?该哪去就哪去吧,屠城都不知道屠过多少回了,留着也没甚意思。”
风中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散去了,气温竟是稍稍回升了些。
刘满眼眸中带着一种和年龄全然不符的苍凉,长叹一声:“乱世兵戈去,生死不由己。”
“咔哒咔哒”的铰链拧动声在寂静的冬夜中响起,接着“砰”的一声城门关上,铠甲摩擦声起,守城的士兵正准备着今夜的第一轮换防,火把的光亮映入刘满黝黑的瞳孔中,反射出一点星芒一般的光亮。
刘满眯起眼睛瞧高耸谯楼上烈烈翻飞的旌旗,瞳仁中放大的是赭色旗帜,上头笔走龙蛇的一个“项”字。
一夜之间,天地变色,鲜红的刘字旗帜落地,被铁蹄践踏在泥泞中,一如倾覆的大秦帝国黑色的旌旗。
唯有这沉默不语的城楼还能忆起他年千军万马的辉煌。
不知何处飘来黯然的洞箫声,声音缥缈远去,说不出的孤寂。
刘满迟钝的反应过来,长安侯项羽的兵马必然已接手了咸阳城防,刘满倏然想起昨夜的那个武将,顿时产生了被抛弃的感觉。
韩信……那个武将……他在这个时代找不到任何归属感。
“就要宵禁了,你在这儿游荡什么?”一个同刘满年龄相仿的少年刚要转回旁边巷子里,看见刘满便多问一声。
刘满回头,眼眸中的苍凉已然消散,只留下少年的清亮,面色错愕:“宵禁?”
少年蹙眉上下打量刘满,不耐道:“外来的?别在街上晃荡,当心一会儿被巡城的楚军抓起来。”
刘满不知道这一天时间咸阳发生了何事:“我,我这没落脚的地方……怎么就宵禁了?”
少年见刘满傻愣愣的,只得过去将刘满的缰绳拉着往巷子里头走:“眼下各方诸侯都进城了,怕乱,干脆就宵禁了,你跟我走吧,我那有地方让你将就将就。”
“不必,那什么,我自己找地方住就行。”刘满面露警惕。
“大晚上你当有人敢收留你?况且我能打你什么主意?劫财还是劫色?”少年嗤笑。
刘满顿时尴尬,只得翻身打马上下来,同少年并肩走,一边打探:“那……现在诸侯军都听谁的?”
少年将刘满让进一空旷宅院中,转头关上门:“那个赢了巨鹿一战的那个长安侯,故楚项燕家的。”
刘满有点不解的看身边人,只见少年面色有些发白,看上去有些惊惧之意:“怎么了?”
“无事。”少年苦笑摇头,带着刘满往前走。
刘满“哦”了一声,跟着少年绕过颓败的长廊,将马儿牵在屋檐下头。
“那原本在咸阳的那支部队呢?”刘满问。
“当兵的都出城去了,一众将领并那个沛公被暂且留在城内,长安侯没说话,估计是不敢走,只能先在那里呆着。”
刘满明白了,这等于是给项羽软禁了。
“你叫什么?”少年才想起来问。
“小三儿。”刘满没精打采,懒得问这人名字,一会儿又想起来昨夜遇见的将领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儿,心说难怪被人丢下了。
“你叫什么名儿?”刘满随口问。
“子婴。”
刘满难以置信的抬头,抖着手指对面的少年,“你”了半天,说不出话。
少年苦笑,嘴角勾起的弧度说不出的凄楚,月光中那一身脏污的衣裳叫他更显狼狈:“我正是秦皇子婴,这名头也不算什么,总归没当几天皇帝。”
刘满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点点头,末了想想,安慰道:“总归比我强。”
夜间寒凉,大宅空荡且无碳火,两名少年只得钻在一个被窝里依偎着取暖。
刘满不怕冷,但是白天睡久了,这会儿睡不着,便睁着眼睛发呆。
子婴冻得睡不着,便和刘满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你怎么一身女人衣裳,不过这衣裳看着怪华贵的,你本来是有钱人家的?”
刘满不知道刘邦到底算不算有钱:“算是吧,衣裳是我瞎套上的,穿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女人衣服。”
一会儿又道:“不管有钱没钱,都没我的份儿,说好听点我就是个庶出的,我娘都没进门。”
子婴叹息:“我都不知自己生母是谁,也一直不是我爹喜欢的儿子。”
刘满想到被扔去鸿门做替死鬼一事感同身受:“没娘在身边,爹又不疼,没准就是死了他老人家也不会知道。”
子婴叹气:“我那没见过几面的老爹也是一样的。”
刘满犹豫问:“那你为何还要继承皇之位?这种时候你知道的,谁做了皇帝谁危险。”
子婴翻身,在黑暗中望着刘满的侧脸:“胡亥多活一日,咸阳城就要多流一日血,我若不称帝登基,那闫乐瞧不见操控王权的可能性,如何能行望夷宫兵变之事?若是你,你登不登基?”
刘满想说小爷又不傻,干嘛要登基去送死,然而想到子婴登基的动机,这话却又说不出来。
子婴也没正经指望刘满会回答,翻身仰天躺着自言自语:“长安侯素来是仇秦的,他进来了咸阳,我不知还能活几日,只想能死的痛快些便好。”
刘满安慰的拍拍子婴的肩:“不成你就逃走呗,趁他不注意什么的,莫要和他见面。”
“这事儿不成,事关……事关尊严,不是个人的,是一个国家的。”子婴疲惫的叹口气:“睡吧,说了你也不懂。”
刘满一对黝黑的眼珠子逗留在子婴清俊的脸上,少年的脸还带着稚气,但是眉宇间却已带上了坚毅,和他自己那张无忧无虑的脸对比鲜明。
“小爷确实不大懂……”刘满心中嘀咕,心说身为一只貔貅,他从未遇见过要在死亡和尊严中做出抉择的时候。
“但是好像我不太想你死呐……”刘满心说。
一夜无话,待得天色堪堪微明,刘满睁眼,发现自己又是一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刘满呆坐了片刻,心中甚觉无趣,似乎又被抛弃了一次,一会儿之后又强打起精神出了房间去庭院里找人。
“咔哒”一声细微的响声,惊起枯树头上的宿鸟。
刘满惊一跳,眼见那荒草遍布的墙角上,一假山缓缓裂开一道缝。
一人从里头钻出来,瞧见刘满,那人也是动作一僵。
“你做什么去了?怎还有个密道?”刘满认出来那是子婴。
子婴见被刘满认出了,也歇了再寻地方躲的心思。
“办点事情。”少子婴含糊道。
“你取什么了?玉?”刘满鼻翼轻轻煽动两下,接着直直盯着少年怀中,肚子应声的叫唤起来。
“你饿了?再忍忍,天亮就能吃早饭了。”子婴打岔。
刘满鼻子抽抽,确定自己闻见了上好玉石的气味,疑惑道:“你带回什么来了?”
子婴眼底瞬间闪过警惕,旋即又笑道:“走,带你去个地儿玩玩。”
刘满不大乐意动弹,视线还停留在子婴怀里:“做什么去?难不成有金银珠宝么?”
刘满只是随口瞎说,谁知道子婴却倏然笑起来:“你跟我来,别的不成,这金银珠宝,怕也就是那儿最多了。”
刘满一听当即两眼发光,也没了刚才那蔫儿吧唧的德行了。
子婴意味不明的笑,抬手招招,示意刘满随他进那假山中间的缝隙。
刘满诧异:“所以,这是条进出秦皇宫的密道!?”
子婴在前方领路,声音有点古怪的嘶哑:“你真要为了那金银珠宝进去?那儿现在可是森严戒备。”
刘满不做他想:“去啊,金银珠宝那肯定是多多益善。”
子婴在前方轻轻叹了口气,自古以来多的是要钱不要命的人,他给他选择反悔的机会,但是他不要,那便怪不得他了。
长安侯今儿八成是要去一趟阿房宫的,到时候瞧见了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