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战国》歌德斯尔摩

20、诡笑声声

　　黑暗中的地道弯弯绕绕，子婴在前头带着路，侧面墙上的火把将少年苍白的脸照出点血色来。

　　刘满在后头跟着，看子婴的笔挺的背影，只觉得他这才真真是个不屈的少年王侯，只不过是有些文弱了，少了点帝王该有的威仪，多了分深宫中养出来的阴沉。要是放在太平盛世，说不得能成个中兴的贤王，只可惜，偏偏就生在了乱世中。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前头的子婴问陡然沉默下来的刘满，他转过身的瞬间有点错愕，只见那话痨似的刘满居然面带惆怅。

　　“没，就是想到点事情而已。”刘满打了个哈哈，心中叹息子婴的命运，若是一直不认识也就罢了，认识了，又要看着人在命运的操纵下一步步走向死亡的结局，这简直就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又想到了韩信最终的结局。

　　在刘满看来，这就是天道冷冰冰的嘲弄，凡人蝼蚁，不过提线木偶，那他又算什么？他能改变什么？

　　两个半大的少年各怀心思，沉默的往前走。

　　又一会儿，刘满狐疑狐疑的眯起眼睛，他发现这弯弯绕绕的密道每段都是一样，就连几次转弯都角度都是相同，就和这密道是在不断重复一样。

　　刘满不禁想到先前在潼关道碰见的事情，暗自捏着指法一探，火苗窜出来，没变色。这密道没有被设下道法，这情况又和在潼关道那会儿一样，他也查探不出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了？”子婴走在前头，这时候陡然问道。

　　刘满蹙着眉，摇头:“没事，不过就是觉得这处……罢了，没事。”

　　子婴狐疑，返回来靠近刘满身边，紧紧的盯着人，道:“你怎么出这么多汗？不舒服了？”

　　刘满顿时明白了子婴视线中的含义，木着脸将一袍抖了抖:“我身上没处藏兵器，昨儿睡一块那会儿，我身上要真有什么，你能不知道”

　　子婴面色略有些尴尬，火光中苍白的脸涨的通红，清秀的眉眼拧在一处，到底是没有老狐狸的架势，这番看来，竟是还要比刘满自己还要年少些。

　　子婴开口道:“我没旁的意思……”末了又别开眼:“习惯如此了而已。”

　　“嗯。”刘满略一点头，并未真往心里去。

　　子婴叹息，未再说话，就这么面对着刘满站着，微抬着头看刘满表情。

　　刘满知道他刚才那番话其实是在解释，听起来有些叫人觉得可怜——什么人要习惯了防备一个一般人呢？况且，自己和子婴也只是刚认识而已。

　　这叫刘满不自觉的想到了自己在沛公军营中的处境，少不得有些天涯沦落人的感觉，于是稍一叹息，缓下语调解释道：“我刚才只是觉得这密道跟重复似得，没什么。”

　　说着抬手拍了拍子婴的肩膀，末了又道:“要么就走一块儿吧，这密道够宽敞，又不着急，你也不用着急忙慌的在前头领路。”

　　子婴神情略复杂，道:“要么，还是带你回头？”

　　刘满茫然:“为何？”

　　子婴视线转开:“没什么。”说着率先台步往前走。

　　刘满跟上，和子婴并肩而行，一会儿，又过一个转弯，忍不住问:“这儿怎么和重复的一样”

　　“按照要求统一建造的，当然是一样的。”

　　刘满“哦”了一声，只当自己是被潼关道的事情吓着了，惊弓之鸟，但心中仍旧隐隐不安。

　　再过片刻，子婴迟疑的“嗯”了一声，刘满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就见密道前方出现了一道岔路。

　　“怎么了？”

　　“这路……以往并没有岔路啊！”子婴茫然，转头看刘满，蹙眉：“你……不是你做了什么？刚我好像看见你点了火？”

　　刘满没好气：“当然不是！”末了又问一遍:“你确定原先没有密道？”

　　子婴点头，道:“自然，我来来回回不知道走了多少次了。”

　　刘满点头，这回没避着子婴，捏着指诀打了个响指。

　　火焰窜出来，温顺的在他指尖燃烧着，仍旧没变色。

　　子婴面色煞白：“你是方士？”

　　子婴说话间，刘满就已经熄了火，他往后退开两步，戒备的看子婴，同时说：“不是。”

　　子婴将信将疑，没再追问此事，只是问：“你是在查什么？结果怎么样？”

　　刘满咽了口唾沫:“这……没问题，要么就是机关，反正不是我探查范围内的玩意儿，我们，我们还是回头吧，不知道是怎么出来的路，还是莫走的好。”

　　谁料道，他话音刚落，就觉头顶恶风袭来。

　　“小心！”子婴大叫。

　　刘满条件反射往前一扑，顺势将子婴携着，将人拖着在地上翻滚两圈，子婴在上，他自己垫在下方，胳膊腿缠在一处，狼狈不堪。与此同时，一声巨响，两滚得灰头土脸的少年在微明的火光中对视一眼，再抬头看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他们刚站着的地方竟是突然落下一方巨石，生生将他们过来的路封死了。且，若是刚才刘满的动作慢一拍，那必定就是被压成肉饼的结局。

　　刘满一阵后怕，倒抽一口冷气，结果被被扬起的尘土呛的咳嗽一声。他“呸”的一声啐掉嘴里的土渣子，龇牙咧嘴的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的往那封死了来路的巨石方向走。

　　“你，你别过去。”子婴一把拽住刘满衣摆。

　　刘满摆摆手示意无碍，一翻手腕抓住子婴的手，顺势将人拉起来，道:“先看看什么情况。”

　　子婴面色发白，对刘满说:“这明显是机关，万一还有后招。”

　　刘满却转头冲子婴笑:“无所谓啦！小爷不怕，况且，若真有后招，那就富贵在天生死由命呗。”末了抬手将子婴轻轻推开。

　　其实他也就是装一把高人，他心中大致是有数的，这石头摆明了是要叫人往前走，若是再设一层机关在这儿，岂不多余？

　　刘满就上前查探，就见这巨石切割的格外规整，显是花了大心思凿出来的，若仅仅做个机关，这也忒奢侈了。他抬头又往上看，隐约可看见上方墙壁和巨石顶端中间间隔的缝隙，应当是里头装了机括，只是看不出究竟用的什么原理启动的。

　　刚才他就是这么走过去而已，为什么会启动这机关？刘满摸摸下巴，想不明白，于是问子婴：“我们刚才有没碰什么东西”

　　“当然没有。”子婴拧着眉，莫名其妙的看刘满:“就算碰了什么，那也是无意中的动作，现在哪能想起来？”

　　刘满尴尬的摸下鼻子，干咳一声，心说也是，于是不再纠结着机关是怎么启动的，随口调侃:“也是巧了，按你说的，你走那么多次都没这事儿，但刚才那情况，偏是机关也来了，岔路也来了。下回出门要看黄历。”

　　子婴被这一通话说得，面色一阵红一阵白的，不知道刘满这话里头是不是带了几分讽刺，刚想开口，却见刘满又扭头去开始研究石面了。

　　刘满抬手推了两下，自然是没推动，敲敲，听不出空声，不知道这巨石有多厚，他细细观察，只见在两侧墙壁的火光中，这方石头上有些刻痕，间或有些色彩沉淀在那些刻痕里，果然不是光用来当机关这么简单。

　　“阴刻加彩釉，怎么就有点墓葬的味道？”刘满沉吟一声，攥着袖子将那灰尘擦去一片。

　　方石面上描绘了一群人在建一浩大的工程，还真像是陵墓中常见的，用以记叙墓主人身平的那些壁画。

　　“这不就是个密道？怎么就出来个的断龙石？”刘满歪着脑袋自言自语，觉得这应该是描绘的阿房宫，于是又转向子婴:“这上头的建筑是不是阿房宫？”

　　子婴也仔细看一番，犹豫道：“好像是，但好像又不是。”

　　刘满两眼瞪大，一脸莫名其妙：“什么一会是一会不是的？”

　　子婴蹙眉：“看格局是阿房宫不错，但好像颜色什么的不大对。”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刘满蹙眉，轻声“啧”了一声，说：“或许是效果图？”

　　子婴僵着脸：“什么效果图？”

　　刘满赶紧说了声“没什么”，从那巨石边上退回到子婴身侧，眯起眼睛重新看过去。

　　只见那石面上的图重新被分割组合起来，隐约间，那图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轴状滚轮。

　　“有什么问题吗？”子婴在旁问道，顺着刘满的视线望过去，却没发现异样，于是加紧又问一句：“你看见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上头的图有些……”刘满眉头不自觉的就蹙起来了，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上头的图案，于是只能掠过这茬，反倒是问子婴，道：“那什么，你可知道这阿房宫是什么人主持修建的？”

　　子婴回道：“听说是个隐士高人，怎么了？”

　　“隐士高人……”刘满自言自语的重复一遍，心中转过些许人，但没想出来会是谁，于是只得暂且作罢，转头关注眼下要面对的情况。

　　“打洞挖出去？”刘满建议，将墙壁上固定的烛台拆下来，扔了上头的蜡烛，用那尖头部分翘墙壁上的缝隙，结果烛台断了。

　　“三合土，外加铁水浇的缝。”子婴板着脸说：“肯定挖不出去。”

　　刘满干咳一声，又拆一根烛台扔给子婴：“防身用。”一面反手将刚折断了的烛台背在身后，和负剑一样。

　　“就没个什么东方甲乙木之类的？就没个五行八卦的说法？”刘满崩溃，在那两个岔道中间来回探头，观察四面墙壁上的纹路，指望能从那砖石上看出点门道来。

　　“我哪里知道。”子婴回的干脆利落。

　　刘满受到了打击，并且这时候，子婴还用一种求助的眼神看着他。

　　“前面两条道，你约摸有个方向感不？原本是往哪拐的？”刘满问子婴，没个退路，只能往前了。

　　子婴正经道：“本来就是笔直往前的，这两条的方向都不对。”

　　刘满挠头，半天憋出一句：“那就男左女右。”说着一脸淡定的往右边走。

　　子婴一张脸都是黑的，刚想说什么，就见刘满已经大不流星的奔了进去，他急忙往前追进去，一面大叫：“你走的是右边！”

　　刘满木然：“我刚就是说说。”

　　话音未落，就见那右手边的通道中一道一道人影晃过，刘满顿时停下脚步。

　　后头子婴刹车不及，一下撞上来:“怎么，怎么了？”他头探过刘满肩膀，往外看。

　　刘满反手按住欲往前走的子婴，警惕道:“什么人？”

　　随着他这一问，冷笑声赫然炸响，重重叠叠的在这幽寂的通道内回荡。

　　刘满眯起眼睛，横起手中烛台，握剑一般握住，他虚张声势沉声呵问:“莫装神弄鬼！出来！”

　　那冷笑声仍旧不停，像是回声，又像是分出各个身形，时远时近，飘飘忽忽的，直叫刘满产生了一种被包围的感觉。

　　子婴却像未听见声音一般，望着四面环顾的刘满，缓缓往后退开两步:“你干嘛？不走？”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色惨白，手紧紧捏着烛台。

　　刘满单手掐了个指诀，草草打了个响指，火焰窜出来，指尖火焰未曾变色，没有阴邪之物在此，那为何会有笑声？

　　刘满眉头紧蹙，问子婴：“你可有听见笑声？”刘满望子婴，直接同他确认。

　　子婴露戒备的神情，未答刘满的话。

　　刘满略一抖手，将那簇火苗灭了，道:“你莫要做声……”

　　他话未得说完，就觉背后恶风袭来，顿时大叫:“趴下！”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子婴一声闷哼。

　　刘满趴伏在地，心跳如擂鼓，咬牙翻身，手中烛台条件反射的朝上架过去。什么声音都未发出，但他手里却赫然一轻，那烛台竟是被悄无声息的削断了。

　　刘满两眼珠子同时朝中间转过去，顿时变成了斗鸡眼。

　　武将的声音打他头顶上传来：“小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