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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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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可以忘记你,但我没有。
00
雪白的床褥和天花板,周遭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顾宁从深睡中醒来,好似度过了漫长的一世,他十分疲惫。
见他醒来,围在床边的人们一股脑地凑到他跟前,一个衣着优雅华贵的夫人噙着泪对他说:“你总算醒过来了。”
顾宁望着他们,想了许久,慢腾腾地开口:“抱歉,你们是?”
病房内的人一下子安静下来。
妇人不可置信,眼泪落下来,“你不认得妈妈了?”
顾宁努力地回忆,脑海却仍旧是一片空白,他不发一语,垂下头来。
医生替他检查过后,告诉顾宁的父母他在车祸时脑部受到重击,因此会出现失忆的症状,耐心调理过后应该会慢慢恢复记忆。
顾父与顾母替顾宁办理了出院手续,带他回家休养。他们一一将顾宁身边的亲人、朋友介绍给他,他的父亲是顾阳、母亲是蒋兰,他已经有了未婚妻,名字是付思年。还有他从小玩到大的挚友,简司......
在亲友的细心照顾下,顾宁逐渐对自己的生活适应起来,也开始回到公司正常工作。只是对于过去的许多事情他仍旧是记不起来,父亲开导他,既然忘记了就让它成为过去,现在才更为重要。
顾宁不以为然。没了那些记忆他确实依然能够好好生活,但那些空白的部分就好像一个空缺,无论他多么努力地前行,在某些时刻就是会突然之间侵袭,提醒他他忘掉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他看见某双高跟鞋、读到某本书、听见某首歌,或者只是清晨醒来时,他总会不由自主地失神。好像那段记忆已然是上辈子的事情。
他的未婚妻付思年每日都会约他,约他吃晚餐或者一起去看场电影、听音乐会。付思年十分美丽,她的美丽并不刺目耀眼,像柔光淡淡的,叫人觉得舒服。她似乎很了解他,她知道他喜欢素净的颜色,他是个温和有礼的人。
她常与他到一家意大利餐馆吃饭,餐馆里有一个白胡子的钢琴师,总喜欢弹同一首曲子。顾宁最喜欢点菜单上的小牛排。
顾宁也很喜欢这个餐厅,平日一个人开车经过时也会进去坐一坐,就点一杯曼特宁,听着钢琴师弹琴,他能安安静静待很久。
有一次他和付思年一起吃饭,钢琴师忽然走下来邀请他去弹琴。钢琴师说:“顾先生,好久没有听听你弹琴了,要不要来一首?”
顾宁一脸疑惑,这个钢琴师不仅认识他,而且还说他曾经在这里弹过琴?顾宁望向付思年,“我以前常常在这里弹琴吗?”
付思年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摇摇头,至少在她面前,他从未碰过琴。
两人吃完晚餐回家,付思年想见见顾父顾母,好久没有与他们聊一聊了,于是顾宁便与她一同回了顾家。
他刚走进家门,一只白色的小狗突然从草丛里蹿了出来,一头撞在他的腿上。
他想了想,母亲似乎没有提过家里有养狗?
正好家里的佣人跑了过来,顾宁唤她:“方嫂,这只狗哪里来的?”
在他说话的时候,小狗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左前腿似乎有些跛,歪歪扭扭地凑近他,对他的裤腿又扯又咬。顾宁觉得心底无端柔软,弯身下来抱起小狗。
方嫂对顾宁的举动满是惊讶,回答道:“少、少爷,这是您养的狗。”
“我的狗?怎么没人提过?”
“少爷,您并不喜欢这只小狗,它的腿也是有一日您喝醉酒发脾气弄折的。您虽然不喜欢它,但却也不愿意送给别人,平日里都是我在照顾,很少人知道这件事。”
“我不喜欢它?还弄折了它的腿,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这是宋......”
“阿宁!”付思年忽然惊慌失措地喊他,挽住他的手臂,“我觉得这只小狗很可爱,不如我们一起养它吧?”
顾宁点点头,看着白色的小奶狗。小狗伸出粉色的舌头一下一下地舔着他的手背,温温软软的,他低笑了声,问方嫂:“这只小狗有名字吗?”
“您没有给它取名字。”
顾宁缓缓地抚摸小狗绒绒的短毛,寻思片刻,说:“叫它小羽怎么样?羽毛的羽。”
付思年垂在身侧的手不住地收紧,顾宁的话就像一根细长的针,刺入她心里最深处。
01
付思年第一次见到顾宁是在高中入学典礼上。
他代表新生在台上讲话。所有人都穿着千篇一律的白衣黑裤,独独他是不一样的,不染纤尘、明净挺拔地站在秋日的大太阳地下。在那样容易动心的年纪,顾宁一下子就撞进付思年的心里。
付思年开始有意无意地打听关于顾宁的消息,她知道了顾宁家境优渥、成绩优异,他的人缘极好,刚入学就结交了许多朋友,高年级的学生会长也主动邀请他入会。她对顾宁的一切都感到满意,除了一点,有个女孩从小学一直追求他到现在,女孩是高一年级的级花,宋羽。
付思年见过宋羽,那个女孩永远笑得肆意张扬,仿佛生下来就该三千宠爱集于一身。可付思年并不羡慕她,直到有一日。
那日貌似是那一年冬天里最冷的一日,校园里的树木枝桠光秃秃一片,寒风刮过脸颊宛若刀刃。付思年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冻得有些发抖,她抱着要交给老师的作业簿穿过长长的走廊。
在走廊尽头,楼梯拐角处,付思年看见了顾宁。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垂眸盯着某处,神色极其温柔,好似深宵时分的一滴雨水,沉默寂静而纯粹透明。
付思年愣愣地看着他,霎时间忘了挪动脚步。
他忽然走向楼梯去,他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付思年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立刻加快脚步追上去。年少时喜欢一个人,好像就是出于本能的,不可抑止地想追逐一个人,多看一眼都似乎惊天动地。
然而在下一秒,顾宁走了回来,他的怀里多了一个瘦弱纤细的女孩。女孩脸颊通红,安稳地窝在他的怀里,女孩是宋羽。
付思年停住脚步,看着他们。
顾宁抱着宋羽走向她、越过她,顾宁对她并无印象,眼角连一丝余光都没有落到她的身上。
付思年那一刻才知道嫉妒是什么,它像熊熊燃烧的烈焰,不讲道理,冲昏头脑,她只能奋力去做一些什么,才能让自己心中的痛苦减少一些。
她转身追上去,这一次不止是为了看他一眼。她拉住顾宁的手臂,他外套柔软的触感都让她指尖发颤。
顾宁回头看她,声线冷冽,“有什么事吗?同学。”
“这位女同学是身体不舒服吗,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付思年努力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亲切。
顾宁想了想,开口说:“她是高一三班的宋羽,如果你方便的话替她请个假,她发烧了,我现在送她去医院。”
“好。”付思年快速答应,手指却仍旧紧揪着顾宁的外套。
顾宁皱了皱眉头,冷淡而疏离地对她说:“谢谢你,可以松开手吗?”
付思年反应过来,仓促松手。
那是她第一次同他说话,竟是因为宋羽。她心底一片怆然。
顾宁抱着宋羽离开学校,拦了一辆计程车。一路上,顾宁一直小心翼翼地搂着宋羽,她太瘦了,瘦到似乎轻轻一捏就会碎。他第一次瞧见这样的她,一语不发,昏昏沉沉地靠在他胸口,他很不习惯,却并不抗拒这样的感觉。
司机大哥透过后视镜看了两人一眼,忽然笑了笑,“同学,你可真心疼你的小女友啊。”
“她......”不是。后面两个字不知怎么地就是说不出来,顾宁很是懊恼。
怀里的人动了动,细白的手指紧揪着他的衣领,念叨着:“顾宁......混蛋......”
他蹙眉,他怎么就成混蛋了?
顾宁将宋羽送到医院,医生说只是发烧,再加上有点低血糖。医生给她开药挂水,顾宁就默默地在一旁陪着她,把手续都办好。
宋羽渐渐清醒过来,醒来时已经天黑了,她才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病床上,而顾宁则趴在她的床边,睡着了。
她盯着顾宁的脸。
小学的时候只觉得他比其它男孩长得清秀,可现在这样一个少年模样的他,清隽雅致,看似温和有礼、平易近人,但是她知道顾宁是个多么骄傲的人,他礼貌地与所有人保持距离,他不屑任何人的接近、讨好,当然,也包括她。
宋羽觉得也许是生病的缘故,此刻的她好像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她难过地意识到她和顾宁之间的距离有多遥远,她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企及他的高度。
“顾宁,你说你有什么好?我为什么就死心眼地喜欢你呢?”宋羽自嘲地喃喃,“要不是因为你有钱长得也还可以,我才不会喜欢你。”她嘴唇发白,颤颤巍巍地说,一句话说完,她竟已泪流满面。
不是的,如果一切这样简单就好了。
宋羽就是喜欢顾宁,这世界上有钱、长得好看的人这么多,但她只喜欢顾宁。她喜欢这个冷冷清清的少年,希望他能一直快乐,永远没有忧愁。
可一直趴在床边佯装熟睡的少年将女孩的话通通听进心底,唯独吝于睁眼看看她的脸。
02
那日以后,顾宁与宋羽碰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以往即使顾宁有心避开她,但宋羽会在放学、课间的时候堵他,总能见上几面,说上几句话,现在连续一周,宋羽都没见过顾宁,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已经不在这所学校了......
宋羽见不到顾宁的这段时间里,付思年却和顾宁成为了朋友。
付思年与顾宁成为朋友并非偶然,一切都是付思年费尽心思得来。她撒娇让父母帮忙把她转到顾宁所在的班级里,她的借口是:全年级的前三名都在这个班里,她也想向他们学习学习。
在学习上的要求,付思年的父母一向都毫不犹豫满足她。再加上付思年的父母与校领导关系不错,办成这件事也是轻而易举。
转到顾宁班里以后,某次放学,付思年自然而然地上前与他搭话,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随意,实际上耳根子都红透了。她笑着对他说:“顾宁同学,我上次帮了你一个忙,你能不能也帮我一个忙?”
顾宁想了想,回答:“你帮的是宋羽,不是我。”
“可那时候是你开的口,那就是你。”
顾宁看着付思年一脸据理力争的模样,也没多大心思和她在这个问题上辩论,淡然道:“好,你要我帮什么忙?”
“我数理化成绩不太好,你能不能在课余时间教教我?”
“用一个忙换三科的学习,你是不是有点异想天开?”
“顾宁,我不会占用你很多时间的,就是把不懂的题目问问你,你给我讲讲就好了。而且,我们是同学,应该友好互助不是吗?”付思年从不知道自己这般能说会道,她好像把自己所有语言上的才能都用在此刻了。
“好。”顾宁答应了下来,反正自从简司出国以后,他一直很无聊。
付思年心底一阵欢呼雀跃,面上仍要假装平静自如。
付思年成绩不错,所以不会的题目并不多,每次去问顾宁,他三两下就把题目讲完,而且通俗易懂。后来,付思年就故意装作不懂,让他反复多讲几遍,顾宁有些不耐烦,却依然完整给她复述一遍。
时间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去了,付思年和顾宁形影不离,而宋羽不知道在哪一日,突然就失了踪影。
等顾宁记起来,无心地经过她的班级,无心地询问了一句,才知道,宋羽早就退了学,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他应该觉得高兴的,可他没有。
其实没有宋羽的日子,顾宁也是一如往常,没有任何不适。但是忽然知道自己从此失了宋羽的下落后,顾宁觉得好像蓦然跌进了深海里,手足无措,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从未这样仓惶、这样不安。
夜里,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几个月前宋羽曾来找他。
那日她跑得很焦急,跌跌撞撞地来到他面前,满头大汗,濡湿的头发贴在苍白如纸的脸上。她紧抓着他的手臂,喘着粗气说:“顾宁,我有话对你说。”
付思年正站在顾宁身旁,看见宋羽时有些惊讶,“宋羽同学,你怎么了?你看起来脸色很不好。”
“不关你的事。”宋羽连压根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一直紧盯着顾宁。
顾宁本就没打算搭理她,这下对宋羽更加厌恶。他甩开她的手,冷声道:“我没时间。”说完他便拉着付思年离开了,头也不回。
他以为这不过是他拒绝宋羽千百次中的一次,他想都不敢想,这竟成了最后一次。
顾宁从梦里惊醒过来,大汗淋漓。
自从知道宋羽退学以后,顾宁就反复做这个梦。起初他觉得无措、烦扰,后来却渐渐平息,至少在梦里他能清晰看见她的脸,那一张苍白的却依然美好的脸。
诗人冯唐曾写道:这么久了,这么忍了,这么简单的梦里你不容分说地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