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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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2002年，简司去了大西洋彼岸。莫小丁那些尚未萌芽的情绪也戛然而止，只是偶尔她会想起他曾经越过人群跑向她，就像骑着七彩祥云的齐天大圣，勇敢非凡。
而宋羽和顾宁的故事则曲折迂回得多。宋羽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依然不折不挠地跟在顾宁身后，顾宁却再也不似当初那般红着脸落荒而逃，他反倒冷静得像个袖手旁观的局外人。
小学六年级毕业春游，学校组织大家一块去淞山爬山。
出发前一日，顾宁给宋羽打了一通电话。
宋羽无比兴奋，语气难掩喜悦，“顾宁，才刚放学没多久你就想我了吗？”她明明心里紧张得要死，说出的话却这般轻佻。
电话那头的顾宁一贯沉稳，声音不带任何情绪，“你明天穿那件蓝色的连衣裙吧。”
宋羽心跳如擂鼓，强忍着雀跃得几乎要颤抖的声线，得意洋洋道：“你也觉得我穿裙子好看吧，顾宁，我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
春游当天，宋羽穿上了蓝色的连衣裙，还特意将及腰的长发扎成长马尾，露出纤细洁白的颈脖。
上校车时，顾宁塞了一张纸条给宋羽。
纸条上写着：我们在淞山山顶见，我有话要告诉你。
宋羽紧攥着纸条，心里乐开了花。
莫小丁和秦安安问她有什么事情这样高兴，她笑得灿烂无比却沉默不答。
到达淞山脚下，宋羽偷偷溜出队伍，一个人坐缆车到山顶去。山顶开满了洁白的星星花，柔和的风吹动她的裙摆，她的心似裙摆般荡漾。
她想，如果她和顾宁真的在一起了，她肯定不能让他知道她生活在怎样的环境里。她和家里人挤在一个充斥着发霉味道的小车库里，她的母亲是市场里粗俗的卖鱼婆，每日身上都带着腥臭的味道，而她的父亲是那个来学校收废品的老头。她拼了命想要与他在一块，她不能让这些格格不入的家世背景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
“宋羽。”她正想得入神，身后忽然有人叫了她。
顾宁来了！宋羽激动地转过身来，却看见了一张陌生的脸。
这人是隔壁班的成凯，宋羽不认识他，但也是知道他的。他留级了两年，在年级里横行霸道，曾经出言管教他的班主任被他在放学后拦在校门口打成了重伤，至此之后没人敢招惹他。
成凯朝她咧嘴一笑，“你就是那个穿蓝色连衣裙要向我表白的女孩？”
宋羽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她是被顾宁耍了。她攥紧了拳头，面上仍旧带着甜美的微笑，她回答：“你可能搞错了。”
成凯挑眉，“你是叫宋羽吗？”
“对。”
“那就没搞错。”成凯逼近她，温热的呼吸落在她耳侧，“我原本只是好奇哪个不要命的敢来向我表白，但见到你时我就改变主意了，我可以接受你的告白。”
宋羽只觉得那温热的呼吸好似火焰一般灼烧着她，她愤怒交加，下意识猛地推开成凯，“我说你搞错了，我不可能喜欢你这种人！”
成凯脸色一变，用力握住宋羽的手腕，说：“那就是你故意玩我呢？”
“成凯！宋羽！你们两个人私自掉队在这里做什么？”好在班主任的忽然赶到，宋羽趁着成凯惊讶的片刻挣开他，躲到班主任身后。
莫小丁和秦安安也一块过来了，她们陪在宋羽身旁。
班主任将成凯和宋羽教训了一顿以后，就带着他们回到队伍中去，继续春游活动。
宋羽满心的怒火与委屈无处发泄，她一回到队伍就拽住顾宁，她质问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顾宁冷笑了声，“我觉得你和成凯挺配的。”
宋羽气极了，她喜欢的男孩竟然想方设法地撮合她与别人。可宋羽是个倔强不服输的女孩，敌人越强大，她的斗志只会越旺盛，她笑了起来，“顾宁，其实你很在意我吧？如果一点也不在乎我何必做这些无聊的事情，如果不在意我根本不会搭理我。我告诉你，我会一直喜欢你，一直缠着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放弃。”
那年她们十二岁，莫小丁和秦安安就站在宋羽身后，她们当时只觉得宋羽说的不过是气话，顾宁只觉得张牙舞爪的她十分可笑。
小学毕业以后，莫小丁和宋羽上了不同的中学，秦安安也出国去了，三人就这样断了联络。她再见到宋羽时，已经是十年以后。
莫小丁那时刚大学毕业，在MR杂志社里当编辑。那日，她跟随主编一起去采访知名企业家，这篇采访会做为本期的主打名人访问。莫小丁就在这一天见到了宋羽，她坐在公司一层大厅，长发披肩，妆容浓艳，一身水红色的长裙，她美艳不可方物。
宋羽一眼就认出了莫小丁，她笑着喊她：“小丁，好久不见。”
莫小丁要采访的知名企业家就是顾宁，她没想到时隔这么久，宋羽依旧跟在顾宁身边，他们是不是已经修成正果了？莫小丁也朝她笑，说：“宋羽，好久不见。”
“小丁，你一点也没变。”
莫小丁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你倒是变得更好看了。”
宋羽笑容更大，走上前来搂住莫小丁，“难得重逢，你陪我聊聊天吧？你有时间吗？”
在征得主编同意后，莫小丁随宋羽去了咖啡厅。
宋羽没点咖啡，从自己的包包里拿出一瓶已经喝了三分之一的红酒。她斟了满杯，一饮而尽，她看起来十分落寞，她说：“小丁，顾宁要结婚了。”
“你们要结婚了吗？恭喜你。”
“不，他不和我结婚。”她脸色蓦地惨白。
莫小丁顿住了，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宋羽又满了一杯酒，她忽然笑了，“小丁，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我想这个世界上总该有人知道才可以。但你得为我保密，求你。”
04
莫小丁出了火车站以后，见到了等候已久的许檬。许檬走上前来，给了莫小丁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总算来了，让你和我搭飞机早点过来也不乐意，非得这么折腾自己。”许檬揉了揉莫小丁额前的碎发，满眼宠溺温柔。
莫小丁撒娇般搂住她的胳膊，探头四处张望，“怎么就你一个人，洛林呢？”
许檬回答：“他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迟点会过来。咱们先去星临酒店吧，我订好房间了，你顺便也去看看那里的环境，到时候婚礼在那里举行你看怎样？”
“我随便就好。”
“我还真没见过哪个新娘子像你这样不上心，压根都不把自己的婚礼放在心上啊。”
莫小丁被她唠叨得烦了，催促她：“好了好了，我都累死了，先上车吧。”
许檬无奈地笑了笑，和莫小丁一块将行李搬上后车厢，随后上车。
她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莫小丁：“你为什么这么坚持非要来北湾？”
莫小丁想了许久，回答：“我有个朋友，她没什么见识，她一直想来北湾看雪。”
“那怎么不邀请她一块来？”
“她那么大牌，我请不动。”
许檬还想问些什么，莫小丁伸手开了音乐，缓慢温和的钢琴曲流泻而出，莫小丁闭上眼睛，她此刻只想好好休息。
许檬和莫小丁从高中时期就认识，相处这么多年，她总归明白莫小丁的，她意识到莫小丁口中的那个人是宋羽。
两人抵达婚纱店。
莫小丁和许檬走进店里，婚纱成品就摆在陈列区中央，明亮的灯光如碎钻般洒落下来，婚纱的裙摆不大，顺直垂落，外层的薄纱轻盈，婚纱设计并不繁复、华丽，但就是让人移不开眼。
“你满意吗？”许檬淡笑着问。
“真像一场梦。”
“对啊，我还记得咱俩穿着校服的模样，转眼你就要嫁人了。”
“明明你比我还要早结婚好吗？”
许檬无奈苦笑，忽然想到什么，开口道：“我前几天看到顾宁了，他好像是来这边出差。”
“......是么。”
“这么多年了，咱们都该放下了吧。顾宁现在过得很快乐，听说孩子已经一岁半了。”
莫小丁不作声，她无法回应许檬。她始终觉得不甘心、不服气，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原谅顾宁，虽然明知自己并没有生气的资格。又或者说，她其实是生宋羽的气，生气她这样爱一个人，蠢得一败涂地。
“咔嚓”的照相声响起，打断了莫小丁的思绪。莫小丁和许檬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向那个举着相机拍照的高瘦男人。
婚纱店的工作人员走上前去，“先生，不好意思，这是私人设计，不能拍照。”
男人放下相机，莫小丁一下子就认了出来，他是那个在火车站扶了她一把的男人。
男人并没有依言删掉照片，而是望向莫小丁和许檬，认真诚恳地说：“我不会用作商业用途传播，纯粹自己欣赏，这件婚纱很美。”
“可是......”工作人员还想说什么，许檬却开口说：“算了吧，反正只是一件婚纱，外泄了也无所谓。而且，难得有人能够欣赏它的美。”
男人看着许檬好一阵，说：“你是去年获得巴黎时装设计大赛冠军的华人设计师，Lemon Xu？”
许檬笑着点了点头。
“看到你的设计总让人觉得温暖。”男人朝她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沉声道：“你好，我是Nill。”
莫小丁双手环胸在一旁看好戏，听到这个名字不禁调侃，“我倒是知道有个专门拍纪录片的导演也叫Nill，他还得过莱美奖，不过他比较大牌，都没啥杂志社、电视台能采访到他本人，有小道消息传闻他长得特别磕碜，所以才不敢露面。”莫小丁说得乐不可支。
Nill居高临下瞥了她一眼，淡然地说：“我只是不喜欢那些毫无意义的采访。”
“又没问你，你......”话说到一半，莫小丁恍然大悟，惊叫：“你就是我说的那个大导演Nill？”
他眸光微敛，似乎对莫小丁这样大惊小怪的模样非常反感。
莫小丁才管不了那么多，对于她这么一个拍摄爱好者而言，Nill简直是大神级的人物。她迫不及待地走到Nill身边，笑容谄媚讨好，“我可以和您聊聊吗？我是您的粉丝，我也特别喜欢拍摄，我能请教您一些问题吗？”
“不能。”他直接拒绝，视线重新放回许檬身上，“Lemon Xu，我其实是来找您的。”
“找我？”许檬疑惑不已。
“我打算拍摄关于服装设计的纪录片，我个人十分喜欢您的设计作品，相信很多人也和我一样对您的设计过程十分感兴趣。您可否参与这个拍摄，酬金方面我可以与您详谈。”目测Nill的个头接近一米九，他微弯着身子，声线低沉却咬字清晰，他明明是在请求许檬，但语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骄傲和自信。
莫小丁明白过来，原来这个大导演千里迢迢来到北湾就是为了邀请许檬合作。这丝毫也不奇怪，许檬作为获得巴黎时装大赛冠军最年轻的设计师，绝对足够分量能够吸引到Nill这样的大导演，只不过许檬为人低调，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节目采访，也没有接受任何商业机构的聘请，她用自己的英文名“Lemon”开创了属于自己的服装品牌，她的设计不多，但每次推出新产品都是销售一空。
莫小丁坏笑起来，脑子灵光一闪，“Nill大导演，许檬恐怕不会接受您的邀约了。”
Neil皱起眉，有些不悦，但仍旧耐下性子询问：“为什么？”
许檬默契地领会了莫小丁的意思，浅笑着说：“我承诺过小丁，我的服装设计只为她的电影提供。”
Neil立刻明白，挑了挑眉，“那么，我也邀请她参与影片的制作，这可以了吗？”
莫小丁奸计得逞，得意地笑了起来。
许檬宠溺地摸了摸莫小丁的脑瓜子，对Nill说：“拍摄的事情等婚礼结束以后再进行吧，如果方便的话，您也留下来参加婚礼吧？小丁，你说呢？”
莫小丁自然没意见。
05
于是，Nill与她们一同在星临酒店住下。
夜里，莫小丁辗转反侧睡不着，她起身披上披肩走到阳台去。夜里的风冰冰凉凉，头发贴着她的耳根，有点痒。
莫小丁望着整座城市星星点点的灯光，忽然不可遏止地哭了起来，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眼泪就这样大颗大颗地往下流。
她从来不是个爱哭的人，但今天听许檬提起了顾宁，听说他过得幸福美满，她却觉得十分难受，一颗心像被人紧攥着一样。
忽然，一个空易拉罐掉在地上，声音清脆，吸引了莫小丁的注意。她顺着声音望过去，看见了站在隔壁阳台上喝酒的Nill。
Nill也看了过来，他看见莫小丁满脸的眼泪，丑得无法描述。
“要不要去喝一杯？”莫小丁说。
“好。”Nill脱口而出，说完连自己都有些惊讶。
他们一起去了酒店附近的烧烤摊。莫小丁点了一碟烧烤和一打啤酒，她的酒量一般，喝了五六瓶啤酒以后脸就红了起来，眼泪像关不紧的水龙头，大滴大滴滚落。
Nill看了她一眼，没打算理会她。他非常讨厌喝醉了就哭个不停的人。
莫小丁忽然猛地抓住他的衣袖，自顾自地擦眼泪、擤鼻涕，喃喃自语道：“顾宁，宋羽死了......”
Nill正想推开她，听到她的话以后，顿住了，下意识握紧了酒瓶。
“你看那里，那是她画的广告牌。”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他看见一个巨型的深蓝色广告牌，蓝色的天空、蓝色的水、蓝色的桥以及水面上漂浮的一双黑色的眼睛。
“这幅画的名字叫‘等待’。”莫小丁胡乱地擦拭着眼泪，“你听说过尾生的故事吗？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她想自己一定醉得极其厉害，否则不会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说这么多，“洛夫写过一首诗，关于这个故事的。”
“我在水中等你
水深及膝
淹腹
一寸寸漫至喉咙
浮在河面上的两只眼睛
仍炯炯然
......
紧抱桥墩
我在千寻之下等你
水来
我在水中等你
火来
我在灰烬中等你......”
“无望地等待一个人很艰难。”
“那一日我无论如何都应该拦住她，我应该阻止她的......”莫小丁猛地又喝了一口酒，酒精呛得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她趴在油腻腻的桌面，又哭又笑，语无伦次。
Nill继续慢腾腾地喝酒，望着那幅深蓝色的广告牌。他没兴趣知道莫小丁为之难过、哭泣的故事，这些故事即便拍成电影也赚不了多少眼泪，无聊且恶俗。
当然，他坐在这里陪着她喝酒，这件事情本身就足够无聊、毫无意义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