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七章 挑衅(一) ...
-
皇帝今日免了早朝,在寝宫陪着宁昀初说了半天枕边话,倒都是他在低声细语,宁昀初反而心事重重,只是偶尔嗯声。有几次皇帝着急了,说改日就去纳几个妃子进来,宁昀初也一声不吭,到后来,竟然慢慢红起眼眶,吓得萧瑜手忙脚乱,忙说是玩笑话。可问他得了什么病,吃的什么药,心里到底哪处不快活,宁昀初又闭着嘴,闷得跟个撬不开壳的河蚌似的。直到萧瑜问得急了,他才模棱两可地说着要回去想一想,等想清楚了再给陛下一个交代。萧瑜便不再为难于他。
两人说着说着,期间又睡了一阵,等到日上三竿,气温渐暖,两人这才一前一后地起来。用过午膳,宁昀初便说要回府去,免得将每日要服的药耽搁了。萧瑜捂着他的手,来回摩挲了好一阵,临走时又对他抱了又抱、亲了又亲,这才依依不舍地让宁昀初回去。程公公看着皇帝那眼睛,只恨不得直勾勾地跳出眼眶,神魂都跟了宁昀初的影子飞去。
怎知宁昀初刚出了寝殿,还未走上几步,不远处便有一紫衣华服渐渐走来。宁昀初定睛一看,顿时呼吸一滞,双目微微圆睁,紧紧盯着来人。那人也即刻瞧见了宁昀初,侧身对着随从耳语了一声,望着宁昀初慢慢走上前来。而那随从快步跑上前来,对着宁昀初行了礼,又跑进寝殿去。
来人面目含笑,眉眼与萧瑜有几分相似,但经岁月沉淀,比之更显风华绝色而内敛沉静。他眼角微挑,双唇轻抿,左手手心一对阴阳铁丸搓得灵活机变,随着缓慢的脚步而丝毫不乱。他来时便一直打量着宁昀初,先是见他双目微睁、似有怒意,而后渐渐收敛、归于平静,再看他的身形,似乎比起几月前要丰腴不少。来人似乎想到什么趣事,嘴角不由勾深了几分,但又迅速平静下去。
来人走近,宁昀初也恭敬礼拜道:“宗大人。”
这人便是宗太后的大哥、萧瑜的舅舅、宁昀初近日来时时记在心头的国舅爷宗道仁。
宗道仁此时仿若没了国舅的头衔在身,只如一位年岁稍长的同僚般,伸手扶起宁昀初,嘴边含笑道:“宁大人客气了,何必如此拘礼?宁大人也是来看望陛下的?”
萧瑜今日未上早朝,用的是偶感风寒的借口,故而宗道仁此时前来探望,却遇上了正出来的宁昀初。
宁昀初轻一颔首,不曾答话,脸颊边微微有些抽动。宗道仁见他如此,微微一笑,握住两手,又打量了一番宁昀初,正要说些客套话离开时,却忽听宁昀初道:“陛下的风寒不重,重的却是心病。”
宗道仁闻言,眼角微抬,盯了宁昀初一眼。宁昀初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侧目道:“至于这心病由谁而起,宗大人不妨自行去问陛下。”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却十足是冲着宗道仁来的。
宗道仁微微眯起眼睛,面目仍是含笑,手中的铁丸却慢慢转动起来,发出阵阵浑厚的声响。
“既然宁大人知道陛下的心病,不如点拨于我?我们同是为陛下分忧,若真能替陛下解零星半点的忧愁,那也全是宁大人的功劳。”
宗道仁心中倒也奇怪,见宁昀初这般争锋相对,反而比往日的沉静温润有趣得多。
宁昀初也应道:“国舅爷能解天下事、断天下案,何需要我点拨?更不敢抢了国舅爷的功劳,到时功高盖主,宁昀初万万消受不起。”
此话一出,宗道仁微微一笑,眼神已渐渐变得凛冽,“宁大人说笑了。你侍奉的是陛下,又不是我宗家,何来功高盖主一说。再说我宗家人向来替陛下效劳,旁人的闲言碎语又怎能轻易评判我对陛下的忠心?”
他盯了宁昀初一眼,轻轻一声冷笑,“天气渐冷,宁大人也要保重身子,切莫再被这冷风吹昏了头脑。”说罢便大步离去,不再理会宁昀初。
宁昀初见他远去,神色也渐渐变得疲惫,扶着一旁的阑干托着肚腹站了好一阵,这才慢慢恢复过来。
待宗道仁走后,有人将宁昀初与宗道仁的对话与萧瑜说了一番。萧瑜皱着眉,手心摩挲了好一阵,仿若那指腹间还残留着宁昀初的余温。这温润如初阳的宁昀初,靠得太近了,反而是烈火灼心。
几日后,萧瑜又将宁昀初宣到南殿来,不舍得让他站着,又见书房里无他人,便大手一扬,要宁昀初上来。宁昀初顺从地走上前去,萧瑜伸手搂住他的腰肢,竟觉又粗壮了不少,便笑道:“几日不见又胖了?”
宁昀初笑得尴尬,轻轻推着萧瑜的手,似乎不想被他这样搂住。萧瑜却按住他的腰背,向前拥来,把脸贴在宁昀初鼓胀的腰间,笑道:“我来听听,到底长了几斤肥肉……”
他虽是玩笑,可宁昀初却紧张得很,心口扑通直跳,不停祈祷着这小儿莫动莫闹,以免吓坏了萧瑜。萧瑜也仅是玩闹,又拉着宁昀初坐在他腿上。宁昀初这一坐下,肚子愈加明显地隆起,而且他肚腹膨隆,坐时几乎坠至胯间,便只得张开双腿,在这案后的狭窄空间里局促不堪。
他正笨拙地调整坐姿之时,忽听萧瑜道:“阿初,你这肚子里总不是装着孩子吧?”
这话虽轻,却似一道惊雷打在宁昀初头顶。他顿时一动不动,僵在当场,目光发直,手心微颤起来。
萧瑜见他反应如此剧烈,便仰头看着宁昀初发白的脸色,轻声一笑,伸手作势要放在宁昀初腹上,可又收了回去,面作正色:“好罢,不笑你了。阿初怎么生得出孩子?若是你真生得出,我倒要担心了。”
宁昀初心中一紧,不由急促道:“担心什么?”
萧瑜不料他这般认真,便拧眉想了想,“自是担心你是不是哪个大罗神仙,下凡来给我留下一子,便要飞升而去,留我一人孤独终老了。”
宁昀初听了,心中的抽痛这才渐渐缓去,垂眸轻轻一笑,有气无力道:“我怎么能,是那神仙……我也、也没有翅膀呀……”
萧瑜倒来了兴趣,接下话题,“唔,若是神仙,应是生得一对碧瞳,背上再有一对翅膀。待得飞翔时,展开双翼,金灿生辉。你说,这翅膀是如何自背上展开,难不成,还要生出一对翼孔?”
宁昀初笑道:“陛下如此奇思妙想,为何不著书一本,供后人遐思?”
萧瑜忙摇手道:“不好不好,著书不如作画。图画生动形象,一笔可寓千言,可比书来得妙趣多多。”
宁昀初道:“怪不得那些著书的,全跑去作画谈天了。比起一人孤独写作,倒是怡情得很。”
两人笑罢,宁昀初觉得实在挤得厉害,便起身站到一旁,挺直腰背喘了喘气。萧瑜一手托腮,直勾勾地盯着他,又瞟了眼他的肚子。宁昀初低下头来,望了望自己隆起得厉害的肚腹,已将厚重缁衣凸起不小的弧度。不知五月之后,又是如何光景,总不能等到临盆之日,他还指着肚子对萧瑜说这腹中的肉成精了吧。他目露深思,慢慢抬头去看萧瑜,见他正拿起一本奏章慢慢翻阅。
宁昀初伸手托住腹侧,紧紧抿着唇,感受着腹中的温热,在心底把一句话翻来覆去说了几次。正当他要开口之际,宁昀初又紧紧闭上眼睛--这私生之子,终非正统。他更不愿亲子卷入朝堂纷争,又何必为它争一个不清不楚的尴尬身份?
他心中百般纠结之时,萧瑜也皱起眉来,他唤了宁昀初一声,未听回应,便转过头去,正见宁昀初僵直而立,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萧瑜抓住他的手心,发觉一手热汗,忙道:“怎么了?不舒服?”便拉着宁昀初坐下。
宁昀初摇了摇头,垂着眸不言不语。
萧瑜抓着他的双手,在手间轻轻摩挲,“这次楚江水患,我想让杨宇去。”
“杨宇?”
萧瑜嗯了声,“杨宇为人中正,治理过地方小县。各处调度得当,几次灾情的账目都做得稳妥,民情甚安。年初把他调回京来,一直未给他些正事料理。他在京都,还缺一些名声。不如这次,便让你做这个顺水人情吧。”
宁昀初沉默半晌,却忽然道:“陛下哪里是给我人情,分明是要我得罪人。”
萧瑜面色微沉,低斥道:“胡闹!我会要你得罪什么人?”
宁昀初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字字有力:“当今国舅,宗、道、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