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輪回》菲拉

1、有所悟

　　1

　　千華夢地的水邊，紅裙綠衫的身影坐着，把腳浸在水裏，旁邊立着個淡綠的身影。

　　[你不想跟我說點什麽？]

　　[不想。]

　　[那我的意見你都接受了？]

　　水邊的人側過頭，投過來一個冷漠的眼神：[請問~我可以在多大程度上討價還價？]

　　[你可以選擇留在我這裡，還是留在你的修儸之境。不過無論在哪裏，勾陳，你知道的，都不能離開東邊森林的界限。]

　　勾陳輕輕咬下嘴唇，心情焦躁起來，腳下的漣漪跟隨他的晃動不斷擴大。

　　[……好吧~]

　　出乎意料，他這個應允還沒有說出口，勾芒卻立刻問道：[你不再考慮一下？]

　　勾陳笑了一下，跟他平時的笑容並無二致。但勾芒看得出他很失落。

　　[哥哥~你認爲我還有地方可以去麽？]

　　2

　　魔界入口，兩個高而堅毅的身影手持武器站在搖搖欲墜的空間門前。

　　兩者武器上滿是血污，然而他們站在那裏，氣勢仿佛千軍萬馬也無法通過。事實上，之前試圖通過的追兵也都統統喪命于刀鐮之下。

　　然而其中一位依然是怒火騰騰。

　　[勾陳那陰險的傢伙，那個娘娘腔背叛我們！？]

　　[騰蛇，他與木神關係不一般，要是那些老頭子認爲東方屬神也背叛，我們會失去今後通天界唯一的聯絡。] 紫狩用衣袖擦去刀鋒上的血塊，那些凝固的污漬會令鋒刃遲鈍。他還要安撫自己情緒不穩的戰友。

　　他知道一種最爲有效的方法，百試不爽。

　　紫狩將手臂搭在騰蛇肩膀上，那是他們幾個兄弟很習慣的姿勢，抛出一個爽快的笑容：[況且，這裡有你已經足夠了。]

　　騰蛇冷哼了一聲，開始沖上去追殺四下逃竄的熾仙軍。

　　紫狩立在原地，鎮守這個能源已經不穩定的空間裂縫，靜靜地，等待着什麽。

　　3

　　[我從不信命的。]

　　說這句話的時候，金色頭髮的摯友高高仰起頭，用舌尖去接那珠搖搖欲墜的最後一滴酒。

　　[你活在一個鼓吹‘命運’的rpg設定中，要說不信那太扯了吧？不過~~~要是小芒説我注定追不到他，我也不會信。]

　　一邊紫髮的仙人嬉皮笑臉的看向自己右邊，他們是三個人，並排坐在休與山天神殿的屋頂。

　　最右邊坐的仙人穿一身長長的白衣，袖口很緊，沒有扣子，而是用無數柔軟枝條固定纏繞住，頭髮也是長長的，就算高高地綁成一束馬尾也還是拖到腳邊。

　　這是過去的勾芒。在他還不是東方天帝伏羲的屬神，只是一個小小木神時候的勾芒。

　　勾芒瞥了紫狩一眼，眼神平靜得像是什麽都沒聽到，然後若有所思地開口。

　　[……認識這麽久還不知道，原來你是想泡我。]

　　紫狩跳起來，按住他的手：[我開玩笑的。]

　　[幹嗎？]

　　紫狩靠得更近了：[那你可不可以……呃……別介意。]

　　[我怎麽會介意呢？] 勾芒那雙略帶銀色眼綫，柳葉般細長的眼睛在對方臉上打量了一陣，笑起來。[你樣子還不錯，准了~]

　　[哈哈哈哈！] 帝台丟了酒壺大笑起來，[小芒你真厲害，本神第一次看到阿紫被反調戲的表情~~~]

　　紫狩也不介意，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頗有風度地宣佈：[勾芒是你的朋友，而我是一個有節操的男人。]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帝台再次不成人樣地在屋頂上笑到翻滾。

　　4

　　[他不來了……] 紫狩喃喃自語，在狂風中挺直站立，注視遠方灰暗雲層密布的天空。

　　[紫狩！你還在做什麽！！！] 騰蛇已經將防守圈縮到了兩人周圍，熾仙軍還在源源不斷增援，他們的人也全部撤退完畢，可身為首領的紫狩竟然在發呆！簡直想一拳給他打過去。

　　[他不會來了。] 紫狩下了決定般吐出這句話，猛地揮動長劍，造成的風壓將四周熾仙軍掃倒一大片。

　　當斷則斷，紫狩知道自己不能再拿十幾万追隨自己的手下冒險：[撤退！走，我們進入魔界！]

　　[本神會再度回來，那就是神州大地成爲一片焦土的時刻！]

　　[喲~我們會回來的。]

　　也不管眾仙人臉上那種哭笑不得的表情，紫狩輕鬆地揮揮手，打算對追殺者中的一些熟面孔做個最後道別。他剛轉身，一道劍氣帶着破空斬月的氣勢襲擊過來。

　　[閃開！！！]

　　騰蛇猛地一揮鐮刀，在紫狩之前擋下了這一擊。紫狩的劍已經擋在胸前，就算騰蛇不出手，自己也不會有太大危險。只是這一劍來得又狠又快，倒讓未來的魔君提起興趣。

　　相比之下，騰蛇更加殺氣騰騰：[是誰？！背後偷襲的混蛋！]

　　一位年輕的仙人浮在半空，白髮飄逸，面色因爲剛才騰蛇的喝斥有些尷尬，但還是維持了嚴肅的表情：[我沒有偷襲，是他轉身轉得太快了。]

　　然後他停頓了一下，擡高那把比一般仙人配劍要大得多的，巨劍？配上一個看似纖細的氣質型仙人？天界難道追殺他們殺到沒有武器配給了？

　　[反正兩位都要留下，不用廢話。]

　　[想留下我們？凴你？] 騰蛇反譏。

　　對方也只是冷笑，第二道劍氣更爲迅猛地划過來，斬在氣屏上彈開，在他們身後撕裂了地表。

　　[美人你叫什麽名字？]紫狩上前一步問道。

　　[……]

　　意識到自己用錯了前置詞，紫狩輕咳了一下，完全沒有一點點應該不好意思地，再度開口，這回換了鄭重語氣：[你是個好對手。紫狩在此，報上你的名字。]

　　按仙家的規矩，別人正經地介紹了名字，自己也該同樣還禮。

　　但是明知道對方意圖不純之下，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於是相丹就在長久以來的良好教養和天生警覺性發出警告的矛盾下猶豫起來。紫狩便借此機會，拉了騰蛇跳入空間裂縫。

　　[……相丹。]他剛說完自己名字，恍然發覺自己對手已經臨陣脫逃，還附帶一句讓他差點抓狂的告別辭。

　　[我記住你了——我要泡你——————]

　　誰也説不清楚，這究竟是不是叛變的遙水戰神紫狩留給仙界的最後一句話。

　　5
　　紫髮的仙人靠在樹上，天界氣溫一直舒適溫暖，但此刻他卻覺得一頭一臉冷汗。

　　不遠處，一個修長的身影正在對同胞施加暴力，而自己完全無力阻止。

　　喊疼和求饒聲一直從圈内傳出來，仙人是群高傲的傢伙，至少就紫狩認識的都是如此，那麽打到發出如此淒慘的聲音，可想象打人者是多麽的恐怖。

　　綠色的樹枝暴長出來，如同一個結界圈，凡是想要逃走的仙人都會被抽打回來。站在圈子中心的施暴者一頭綠髮直垂至地，樹枝就是從頭髮裏生長出來，他單手叉腰，提起一個傢伙湊到面前：

　　[現在知道疼了~知道求饒了，那你們是選擇把手切下還是把腳砍了給我做肥料？]

　　[那、那有什麽區別……]

　　隨手一甩，那傢伙便飛到一邊去，然後又被枝條抽回來滾到地上。他仰頭看對方絕美的臉，銀色的水紋，銀色的眼影之下，那雙眼睛顯得格外冷漠。

　　[要我送你們去黃泉也行。]

　　[小芒………]紫狩想再不開口也許勾芒真的會把他們給打死，千華夢地的植物千百年來如此茂盛，不是沒有原因的。

　　然而勾芒回頭，可以説是溫和地朝他微笑，依然是那句已經說過三遍的話：[阿紫，你真的不用擔心我^—^，在旁邊看着就好。]

　　我真的不是擔心[你]啊|||||||

　　勸解不成，紫狩開始認真考慮如何毀尸滅跡——要是真打死了他們，那就只有把他們埋在千華夢地去。不過運送這麽重的屍體是一件麻煩事情，我可以找混沌幫忙，不知道混沌願不願意替我吞這些傢伙……

　　[小芒，阿紫，你們在做什麽？]

　　[帝台！你終于來了！]紫狩仿佛看見救星一般朝帝台撲上去，撲閃撲閃眼睛看他。

　　[幹嘛，小狗似的。]

　　[你快勸下勾芒……]

　　[小芒，在那裏做什麽呢？]帝台朝遠處揮揮手，[過來過來，別管那些傢伙了，今天我們去哪玩？]

　　勾芒回望帝台一眼，幾乎是立刻乖乖收了法術走過來。隨手勾起一根柳條，將披散的頭髮綁在腦后。

　　[差別待遇……]紫狩嘀咕。

　　[哈哈~這是本神的魅力。]帝台勾過紫狩的脖子，另一只手臂攬住勾芒，大聲宣佈：[我們三個，就是永永遠遠，天界橫行無阻逍遙自在俊美霸道的…]

　　[裸胸幫。]

　　勾芒淡淡地補上。

　　6

　　回不去

　　永遠也回不去了……

　　這裡好暗，一點光也沒有。

　　寂靜，無風，死氣沉沉，空氣中滿是硫磺的焦臭味，大地滿佈血水匯成的河流。

　　原來這就是魔界。

　　紫狩從夢境中醒來，窗外繁星滿天，現在是在人界。

　　他隻身一人，冒險離開魔界，想找到那個人，了解對方當初失約的原因。

　　[本神和你當然是同進退，共生死！你要走，我也不會留在這裡！]

　　帝台，你從來重信諾勝於一切，你發生了什麽？爲何天界劇變時突然失蹤，爲何眾仙叛離時尋不到你的蹤跡？

　　最先兩次到人間尚有騰蛇陪伴，後來他們越吵越厲害，終于騰蛇發狠道：

　　——下次再讓本神陪你去找什麽死仙人，本神會先燒掉人界！！！我要讓你知道，掠奪纔是我們唯一的生存方法！

　　他不想承認。仿佛一旦同意了騰蛇的觀點，他就再也找不回帝台，找不回他們以前在天界的時光。

　　紫狩望着窗外的天空，春季星夜主東，啓明星在遠遠的天際綫上閃爍。那是東方天帝伏羲的屬星，伏羲失蹤之後，這些事情大概都歸勾芒管轄吧。

　　那傢伙，長相淡雅沉靜，骨子裏卻無比暴力。從來對自己不假辭色，卻很賣帝台的帳……然後，自伏羲失蹤，勾芒竟然挺身而出主動擔起維持東方天界持續任務，他們便很少有時閒私下見面。

　　再後來，帝台說他戀愛了……真正重色輕友的傢伙！

　　再再後來，平逢之戰開啓，他被永遠划出天界，墮落魔道。

　　手掌上蜿蜒縱橫的紫色血脈，背後化作黑骨的羽翼無比清晰的提醒他——你已經無法回到過去！因爲你是魔！你是魔！！

　　紫狩將臉埋入手心。

　　曾經揚言要縱橫三界，現在卻只有我一個人了。

　　7

　　[我見過一個和你很像的人。]

　　紫狩雙臂環住勾陳脖子，小心躲開那朵口水嘀嗒的食人花，咬着對方耳朵說。

　　美人回眸輕笑：[是麽~~他有我漂亮？]

　　[怎麽說呢……] 紫狩回憶了一下勾芒的樣子，除了那雙看似溫潤卻沒有親和度的深綠色眼睛，還有長到垂地的頭髮，其餘的印象都已經模糊了。

　　也許真是太久沒有見面的緣故。

　　勾陳和勾芒很像，勾陳的眼睛在煙紅色眼影下顯得嫵媚動人，卻也是同樣冷漠，凝視他們的目光往往會覺得有些寒意。

　　[你和他的美不同。]最後紫狩只能得出這樣的結論。

　　勾陳明顯不滿意這個答案，單手將紫狩推開，拉攏衣服站起來。

　　[騙人~~~你一定見過他，木神勾芒。]

　　聽到這個名字，紫狩心裏刺痛了一下。

　　[仿佛聽説過。]

　　[哼哼~~算了，不問你。我要走了啊~~]說着勾陳真的彎腰撿起地上的紅傘，拍了拍草屑打算離開。

　　可是他剛轉身，紫狩已經站到了勾陳面前，勾陳向前一邁步差點就迎面撞上。

　　[你剛才誘惑我就是爲了打探勾芒？]哼哼~不懷好意笑。這個小傢伙似乎還不知道他紫狩在天界的大名嘛。
　　（F：什麽名號？摧花聖手麽？
　　紫：那是帝台老兄，我才不用那麽遜的名字呢！）

　　[那你還以爲是什麽？]勾陳瞪他，理所當然的模樣。

　　[我以爲我很帥，這種成熟滄桑的草根男人魅力是很難抵擋的……]

　　[噗~！]

　　面前的美人突然笑出來，開始是悶着輕笑，最後乾脆埋在他胸口狂笑，一直笑到彎下腰去。

　　以前也就見過帝台可以笑那麽誇張，帝台，你找到對手了。

　　[你這人倒是有趣。]勾陳終于笑畢，快似沒有力氣地挂在紫狩身上，晃來晃去，[剛才攔住我的時候還滿身的殺氣~卻説出這種不要臉的話~]

　　勾陳説話時候眼睛一直勾着人，尤其說出那句[不要臉]的時候，笑顔仿若在瞬間染上了絕艷的色澤，讓人想要反復聼上一千次，一万次，而不顧對方其實是在罵你。

　　紫狩的反應，就是用自己的唇去堵這張嘴。

　　意料之中，勾陳沒有任何拒絕，早有預料地輕輕合上眼睛，僅留嘴角一抹微笑。

　　第一次紫狩只敢淺酌，在意識到對方邀請后第二吻更加深遠綿長，空氣中彌漫起濃郁的花香，薰得人視線朦朧，胸中有塊地方逐漸燥熱起來。

　　兩兄弟雖然感覺不同，接吻時候卻都是一樣投入呢……

　　[如何~]分開之後，勾陳舔了舔嘴唇，盈盈笑道，[這下你能說出我與他有什麽不同了吧~？]

　　[……恐怕不行，這點還不夠。]紫狩急切地向前一步，想把那個緋色身影攬在懷中。

　　勾陳足尖一點，輕巧地划開數丈遠，朝他看過去。現在勾陳沒有笑了，那雙眼睛也不再是拒人千里的冷洌，莫名得就多出一些複雜的感情。

　　[可我真的要走了。]

　　[等…]紫狩話未出口，他感到有什麽東西纏住了自己，限制了他的移動，最終眼睜睜地見勾陳撐開紅傘，隨着一陣風飛走。

　　那些纏住自己的東西，是小小的食人花籐，剛才勾陳彎腰笑的時候埋在了地下。現在生長出來牢牢固定了自己雙腳，還有不斷往上爬的趨勢。

　　紫狩苦笑，他聽見風中傳來微弱的歌聲，想來勾陳已經走得很遠了，但聲音依舊清晰：[本打算把你這色狼做花肥~~不過看在我心情好~那就下次吧~下次吧~~~]

　　[我好像總是吊在同一棵樹上……]紫狩蹲下來，去收拾那些煩人的花草，同時自言自語。

　　8

　　紫狩推開休與山帝台別苑的房間門，裏面金色和綠色身影正糾纏在一起投入地擁吻，直看得他目瞪口呆，三魂六魄都尖叫着飛到外邊去了。

　　好半晌，他才看見勾芒眼睛是紅紅的，臉頰也泛起桃色，像用手反復捏過，把他平時沒什麽血色的臉硬是揉出點點春色。

　　湖金閃爍，春光蕩漾，真是好不明媚。

　　[阿紫，你來了。]帝台喚了聲僵在當場的紫狩，還是那樣笑容如常，眉心卻多出一絲糾結。

　　[你現在身份特殊，上休與山一趟想來很不容易。]

　　紫狩擡了擡眉，擺出副痞痞的笑容：[那些守衛算什麽？你的房間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怕今後不是如此了。]帝台伸手在周圍一划，天花板上竟然顯露出一個未成型的陣法。

　　[這個先天八卦陣一旦發動，清濁兩氣在此閒之内的流動便全部掌握于陣主手中。這個卦又是震四入坤八的逆向卦，凡是濁氣在此皆會被強行驅除。]

　　[陣主是誰？]

　　[是我。]帝台坦然承認，[但做主設陣的人不是我。看樣子那些老頭很重視這個純粹的清氣體質嘛……]

　　然後帝台突然不説話了，注視着紫狩，對方也在看他。

　　就在不久前，終神向天帝請書，剝奪了凶、殺、戰、亂諸性天神在天境的居留權。而紫狩也是其中之一——體内濁氣壓過清氣，帶有[戰]屬性的凶神。

　　一紙文書，他們便要被迫分爲兩派。帝台可以不在乎，但他知道天界多數仙人對此是不容妥協的。

　　而且，以驕蠱、耕父、紫狩爲首的其餘大神對此非常不滿。

　　爲了避免暫時的尷尬，帝台推了推一直沉默在身側的勾芒，[對了，你也有段時間沒見過小芒，他來向我們告別。]

　　[告別？]紫狩一驚，慌忙擡眼去看勾芒時，對方已經跑上來緊緊抱住自己。用力大到紫狩有點呼吸困難。

　　[我要走了，到建木去代替伏羲管理他的東方邊界，不能再離開。]

　　勾芒這三句話，聽在紫狩耳中已經不知是什麽滋味，

　　他想到在此之前，勾芒一定先找到帝台向他解釋説明辭別的理由，也許兩人還依依不捨一番甚至說到動情之処潸然泣下，該死那幾乎是一定的，有時閒説不定還會和諧一場作爲最後紀念（紫爸爸你想太多了|||）……而對自己，就簡簡單單三句話！

　　伏羲那傢伙是什麽東西？凴什麽他失蹤了，要你去代替！這些話在紫狩腦海中回蕩，那語氣惡狠狠的，但他忍住了終究沒有說出來。

　　而是笑了笑，想顯得盡量輕鬆一些：[哦，你要走了。]

　　勾芒仰起臉回報一笑：[我相信今後也會有人陪着你，和你共渡平靜的、快樂的、不快樂的日子，情願在危急時刻接替你身上的重擔。阿紫……你一定會遇到這樣的人。]

　　勾芒伸出一只手撫上紫狩的臉，笑了笑。那個笑容在後來便是常常挂在勾芒嘴角，被形容為‘溫潤嫻雅，宛若天人慈悲普度衆生的笑容’（別名聖母微笑），這一刻不過是更爲真實，留下些許的遺憾。

　　[再見了。]

　　語畢，勾芒吻上紫狩，然後將這個道別的吻永遠封存在對方記憶深處，打不開，忘不掉。

　　…………

　　[小芒真是仙中豪傑。]眼看綠色的仙影消失在休與山遠處，帝台感嘆道。

　　[你也是。]紫狩朝向帝台，拉他進入房間，[今天我來找你，因爲我能夠相信你。現在，你將聽到一件足以影響天界未來的大事……]

　　9

　　有人曾經說，紫狩性格很像貓科動物。平日裏看上去懶洋洋，其實性子驕縱得很，偏偏還耐得幾分堅韌。這種人最是可怕。

　　紫狩反問，那你自己呢？

　　我嗎？我當然是整天無所事事，整天胡攪蠻纏好吃懶做的米蟲子一只。

　　是麽？我看你心氣比我還高，現在是不想，哪天要是想了，説不定就做得出震撼三界顛覆衆生的大舉動。

　　你說說看，陰謀策劃推倒遙水大神算不算震撼三界的舉動？

　　那帝台兄就可以印證之前你自己所言，紫某很可怕了~~~嘿嘿嘿……

　　兩個猥瑣仙人陰險地對笑起來，四周草木顫抖了下，紛紛耷拉下枝葉不忍心再窺視這對傷風敗俗仙的談話。

　　後來讀這段記憶的時候，勾芒想其實帝台真的就是一個胸無大志的懶惰仙人。要是他能天天自由自在吃飽喝足就絕對不想妄動干戈。

　　他不怪盤古之靈，也不怪天界那些古板的怪老頭，畢竟自己接管東方之界后更能明白上位者的難處。

　　要怪就怪帝台太笨，戀愛會讓智商降低的千古定理連仙人也是通用的。就算被蒙蔽，就算對方沒有明言，他怎麽就分不出靈体狀態的盤古之心與那個借了人類相貌的俊美飄逸公子是同一個存在？

　　也許帝台本質是個負心攻……

　　勾芒想了很多，終于自己覺得太八卦，消除了樹葉上的記憶法術讓那片葉子掉落水淵。

　　幾千年過去了，天界漸漸遺忘木神勾芒以前的樣子。眾仙都以爲他是溫和的，包括那些曾經被他欺負過的人，他也就這麽心平氣和守護在千華夢地，以自己的身軀維持天界東邊的結界，直至海枯石爛神魔不存。

　　後來勾芒看到了勾陳。那雙煙視魅行的眼睛毫不避諱地同自己對視，透着勃勃的生機和年輕的驕傲，還有更多的是任性，仿若曾經的自己。

　　勾芒一時無言以對。某种異樣的情感如同溫水解開澀冰，重新在他已經成爲木質的心臟中間流動，因爲太久不曾有過内心的悸動，他就要分辨不出那究竟是喜悅還是悲傷。

　　10

　　[原來你們就是這個樣子……]

　　勾陳取下束髮的花，將頭枕在紫狩腿上聽完了他的故事。期間他纖長的手指一只在扯花瓣，紅色的花汁流出來將手弄得點點殷紅。

　　[也就是說，你告訴了那個叫帝台的自己要反叛的計劃，賭他不會告發你。他既然不告發你，自然也會幫你們，最後若是連帶帝台觸犯了天條，你就可以光明正大請對方一起走啦——你要拐帶我們那個具有天地閒罕見純清體制的天帝和你一起叛變？]

　　[也不算是拐帶。]覺得勾陳輕輕巧巧就把自己掩藏在對朋友信任中的那點小心思猜透，紫狩有些鬱悶。但是他依然喜歡同勾陳説話。

　　如今能夠和自己全無顧忌的交談，明白他在想什麽的人越來越少。要是這些話同騰蛇說，對方説不定會立刻提刀去滅了帝台的口。而勾陳與紫狩相見不足數面，已經宛若知己般心有靈犀。

　　這時候紫狩便會自嘲地想，這也許就是所謂卑鄙之人更能理解卑鄙之人的想法。

　　[我只是想留給帝台一個選擇，是要跟隨我，還是留下。]紫狩停了停，補充說，[不管怎麽樣，我都不做那種悄無聲息離去的傢伙。]

　　[你語氣裏帶有怨恨哦~]勾陳一針見血，[是誰讓紫狩大人記恨了？嗯…不是帝台，是誰呢？]

　　[沒有誰，我現在眼中只有天界最美的神。]紫狩捉住勾陳扯食人花瓣的手，這只手瓷白溫潤，奇香環繞，紫狩將唇貼着手心，感覺其皮膚涼絲絲的清爽無比。

　　[少~來~這~套~~~~]勾陳嘻嘻笑起來，倒是很享受的樣子，[你的甜言蜜語說得爛透~不過我卻喜歡聼~~你要是還能說出更加狗血甜膩到粘牙的話~我也照樣接受~~]

　　[要是我說實話呢？]紫狩忽然認真起來，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對勾陳説他對他很重要。以前紫狩以爲大家那麽要好自然都明白：帝台，勾芒，他們會了解的，所以從來沒有對他們說過自己需要他們。

　　後來他們都漸漸離去，自己也沒有出言挽留過。

　　他真的有資格怨恨？認爲是勾芒放棄了他們，認爲是帝台沒有遵守約定，可是他自己從來就沒有要求過要他們留下。那時候紫狩認爲這是种驕傲的自尊。

　　可勾陳用手指封住了他的嘴：[我不要聼真話，那是留給離別時候用的。]

　　勾陳離開后，紫狩坐在地上慢慢回想。

　　他突然覺得，勾陳說的也許不是真話，他只是怕聽到一個不願意聼的答案。可是……小勾陳，你完全誤會我了……

　　[你原來在這裡，我找你好久了，紫狩。]一個聲音在頭頂響起，[你哭喪着臉做什麽？]

　　紫狩擡頭，映入眼中的是騰蛇鮮紅的雙瞳。而這往往是黑火騰蛇生氣的前兆。

　　[還有，你有沒有看見勾陳那個混賬，我剛才在附近感覺到了他的氣！]

　　[沒有呢~]紫狩佯裝着左顧右盼，然後很無辜地搖頭，[過來，騰蛇。我有話對你說。]

　　[什麽？]

　　騰蛇未及反應，紫狩已經拉過他，靠在右邊尖尖的耳朵邊上說：[我很需要你……今後拜托了。]

　　[你///…………！！！]

　　騰蛇瞬間跳起來，拼命揉自己耳朵，臉紅得像蒸熟的螃蟹（這什麽比喻囧？）：[莫名其妙說這些噁心東西做什麽？你…這是理所當然，沒有本神你早就活不到今天啦！]

　　[嗯，嗯。]紫狩眯起眼笑得高深莫測。

　　11

　　這個無法理清時間軸的故事在三神叛亂之戰開啓后，終于同正史有了交匯。

　　彼時，帝台誤入盤古之靈封印中整整七日，無人知曉。

　　等他重回天界的時候，一切已經結束。他被莫名其妙授予下一任天帝職位，並告知百年后盤古封印將再度開啓，屆時衡天之儀將由他來執行。

　　所有因果循環發展變化兼在冥冥中被安排妥當，根本沒問他意見如何，強買強賣也不至於如此。

　　所幸他是帝台，深明‘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之理，安然上任做個與世無爭逍遙自在大道無為的天帝。

　　所不幸也在於他是帝台，在發覺自己命運受到掌控后，毫不猶豫捨棄一切地反抗，最終對神魔之道提出了最有力的控訴。

　　有人說這是因爲他不願再度執行衡天之儀，封印盤古之靈的緣故。

　　何止如此？帝台生來就是要做大事的，他像一條蟄伏千秋的龍，平日不動只是因爲四周雲層的堆積，草木的興榮引不起他的興趣。一旦龍決定要騰飛，四周風雲為之變色，山川爲之改道，天地亦為之變幻。

　　他心中存大悲而不容小悲，集大愛而不拘私情，盤古之靈不過是引動它的一個理由。

　　某种程度上，帝台確實是個負心攻。

　　………………

　　[還要寫什麽好呢~~~~]

　　注視血跡斑駁的牆壁，帝台撐住下巴，偏頭去讀自己剛剛寫下的内容：

　　上古之始，天地初分

　　神原非神，魔原非魔

　　三界六變，善生惡化

　　神本為魔，魔既是神

　　多麽琅琅上口的辯證唯心主義循環因果論點啊~~我果然是天才~！

　　這樣的場景看起來是很詭異的。把自己胸膛剖開，沾血寫書也就算了，寫完之後還在那裏端詳自己的大作，然後佩服自己有多麽天才！這、這人是什麽神經？！

　　[嗯……紫狩我友親啓？兄帝台留書于此，以報當日未及赴約之過？還是~盤古吾愛見上比較好呢……]

　　[帝台，你~~]旁邊四老中的老四已經氣得鬍子發抖，顫抖手指着血書：[你休想！這禁忌之語天界馬上會命人用強力漂白劑刷去！無論誰也休想看到！！]

　　[嘖嘖，土根老四你不是看到了麽？放心，本天帝的血是無論什麽東西也洗不掉的~你們有心思去想這些，還不如快點找人來治療這些躺一地的傢伙們。]帝台擡了擡下巴，指着被打倒在地上的熾仙軍，[他們還沒死哦~]

　　[帝台！你爲什麽要這麽做！？]

　　[爲什麽……]帝台低頭看了看沾染自己血跡的雙手。據説剖腹挖心很痛苦麽？沾血留書很悲壯麽？但他完全感覺不到，心情平復如鏡，任何話語再也引不出絲毫悸動。

　　[我只是做了自己一直以來想做的事情。]

　　帝台轉過身，眾仙終于可以看見他破碎的胸膛中，那個微微跳動的心臟，正在做最後的殘喘。這個身體的生命，就快要用盡了。

　　四老一時間找不到什麽説辭，還能阻止這個瘋狂的人。

　　[休與山從此封鎖，成爲仙家禁忌之地。我們會派重兵把守，紫狩他們永遠無法進來。帝台，你賠上性命最終也沒有任何結果。]長老慢慢地說出了他們最終的決定，語氣痛惜，仿佛是他們更加遺憾帝台最終選擇了這條玉石俱焚之路。

　　帝台長笑，笑聲在嘶啞瘋狂的血色中逐漸低落下去。最後他說道：[你們太小看紫狩，也小看被封印的盤古了。我猜測，不，我預言……千年之後，禁忌之語一定會被解開，魔也不會再受此禁錮。那時候，你們就能看到……本天帝陪上的性命到底值得不值得！]

　　他說完便飛奔出去，眾仙軍一路跟隨追趕，最終只在休與山的棋盤上找到一攤一攤的血跡，而帝台仿佛在此完全消失了。那些驚人數量的鮮血噴濺在整個棋盤上，沒有人懷疑，流出如此多的血帝台根本無可能生還。

　　數日後，天界之中流傳出帝台失蹤的消息。而這個訊息對魔界更是嚴加封鎖，直到千年后紫丞拜訪千華夢地，才從勾芒那裏得知。

　　生不能同存，死亦無法相知。

　　紫狩，我和你交陪……還真是虧大了啊……

　　12

　　本來帝台死後，這個故事就該完結。不過十二是個吉祥的數字，所以便有了十二章~

　　紫狩安頓好魔界的事項后，開始不斷地設法尋找帝台。

　　他在人界冒險打聽了近百年，只知道帝台失蹤，休與山遭劫。不知道帝台的行蹤，縱使他空有萬般能耐也無濟於事。

　　有人會奇怪，爲何紫狩不曾想到去問勾芒？或許是因爲以他的身份去千華夢地還太過危險，或許是因爲紫狩自己尚且放不下。況且，彼時的魔界之主又遇上了新的問題。

　　[爲什麽熾仙軍不派他出來追我？！看不起我麽！！]

　　望着持刀迎風而立，在那裏叫囂的魔王，眾仙軍面面相覷——上面派不派相丹出戰関我們什麽事啊？爲什麽要我們當出氣筒！！

　　[既然敢小看我紫狩，今天非要你們知道~~惹火我是很可怕的！——喂喂，魔界短訊，幫我呼叫騰蛇——騰仔，在做什麽啊？什麽？腰疼在睡覺！？咳…麥睡了，要起來運動一下……不是不是你誤會我的意思〉///〈，是有架可打過來幫你大哥撐場子，地點是……（吧拉吧拉吧拉）]

　　熾仙軍眾表情囧然，黑綫三百條……

　　另一遍，天界。

　　[相丹，你今天不去工作麽？]

　　[…………]

　　[你在看什麽書？？]

　　[朝雪，不要閙……這是上面發下來的重要學習文件。]

　　[哦？是啥？……《防狼手法100條》|||]

　　[上半完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