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散》碧酒月清凉

77、09 纠葛

　　尹晗醒来时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一个树林子里，头上是一轮大圆月，居然已经晚上了。

　　“醒了？感觉如何？没有受伤吧？”一个很好听的女声从远处的暗影中传来，尹晗这才看清离她不远处的树影下站着一个人，看身形是之前那个蒙面人。

　　居然是个女人？

　　“这是哪？你是谁？”她看着那个女人渐渐走近，心生戒备，可是对方那么高段，戒备有什么用？

　　女子没蒙面，月光渐渐打在她的脸上，照出了一张姣好的面孔，美人，细眉细眼，是典型的淑女模样，要是没有看到她之前的杀人如麻，尹晗绝对会将她当做邻家大姐姐。

　　“这位姐姐啊……你为什么抓我啊？”尹晗咳了咳，小心翼翼地问道。

　　女子却走上前了，伸手抓住她的袍子前襟，仔细查看她的脸。

　　“你不认识我了？”她细长的眉微拢，然后好看的舒展开，喃喃道：“真是有趣的事情。”

　　“我……什么有趣的事情？”尹晗愣了。

　　“没什么……今日之事就当我还你的债，虽然你似乎不记得了……”女子放开她的衣襟，拍拍手，声音清冷。

　　“还债？”尹晗还没有从刀光剑影中缓过神来。

　　“对……还债……”女子临风轻叹，话音还没落，人已经没了踪影。

　　一阵寒风吹过，引起一片悉悉索索的声音。

　　圆月当空，银色的月光照在地上，就像是在雪地里铺上了一层银沙。

　　尹晗愣了很久，才意识到周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迟钝如她，现在才想起要害怕。

　　她将自己蜷缩在灌木之中，忽然觉得可笑的不可思议，刚刚还在刀光剑影，如今却只余万籁俱静。

　　所有人，这里所有人，都将她当成了另一个人。对她好，对她坏，对她冷淡，对她厌恶，都是因为那一个人！那个叫韩颖的女人！

　　她用双臂紧紧环住身子，却仍然抵御不了冬夜的寒意，这寒意蜿蜒悱恻，一丝丝注入到她的心里。

　　嗡嗡……

　　什么东西在振动？

　　尹晗疑惑了下，抬起头，然后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面镜子来。

　　镜子居然会振动？

　　她手一抖，巴掌大的小铜镜滚落到了地上。

　　这个镜子是夜缜聆硬要她带着的。她至今还记得，她问及镜子上的伤痕时，那人眼中一划而过的伤痛跟失望。她记得，她记得，每当她询问他们认为自己该知道的东西的时候，就会看到那样的表情！

　　所以，她后来再没有问过。

　　甚至，今天被迫直面兵刃之时，她还盘算着是不是死了会更好？

　　“小颖！小颖！你在哪里？”

　　镜子里传来某人焦急的叫唤。

　　她捂住耳朵，愣愣看着月光下镜子里渐渐浮起的人影。

　　不要叫！不要叫！她不是韩颖！她是尹晗！跟你们都不相关的尹晗！不需要你们管的尹晗！

　　“小颖！回答一声好不好？我知道你就在旁边！”夜缜聆的声音焦急中夹着一丝哀求，狼狈不堪。

　　眼前的东西渐渐被蒙上一层雾气。

　　她是尹晗！到哪都是一个人的尹晗！到哪都只能做一个旁观者的尹晗！

　　你对我那么好干什么？你明知道我不是韩颖为什么还要自欺欺人？

　　“你回答一声好不好？小颖！要不……”夜缜聆看着手中的镜子，只看得见一轮圆月，他握紧了镜子，顿了顿，声音发涩：“你呆在那不动，我去找你……”

　　——喂，不要乱跑，你只要在原地等着，我就一定可以找到你。

　　曾几何时，他情急之下将这句话脱口而出，恼羞成怒后故意对她粗声粗气态度恶劣，结果却惹来了那个丫头深表理解的笑容。他当时气急败坏，却没有察觉少女脸上一瞬即逝的怀念与伤感。

　　——晗晗，我们在这慢慢等着，爸爸马上就会来找我们的。

　　妈妈！

　　爸爸！

　　妈妈……

　　爸爸……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

　　我为什么要活着？

　　什么人都不认识，还要被迫偿还她一无所知且豪不相关的情债！

　　冷……好冷……寒到心的冷……

　　她仰头，透过朦胧的泪光看着清冷的月，然后，她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披着月光，独立于不远处。

　　他静静地站在那，抱着剑，一动不动，似乎在等着她哭完。

　　“我在这里……”她哑着嗓子说道，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丝不忍。

　　迟彦沉默，走过去，将她扶起来，动作轻柔。

　　鼻尖轻轻擦过他胸前温软的衣襟，甚至让她有刚刚被他抱入怀里的错觉。

　　心中没来由的涌起一阵暖意，或者是安全感。

　　刚才，他一直就候在那，寸步不离，守着她的脆弱。

　　然后，他放开她，弯腰将镜子捡起来，交给她。

　　“小颖……”镜子那边的人还在焦急呼唤。

　　她捧起镜子，看着上面模糊的影子，有抬头看了看迟彦，却失望地没有看到任何表情。

　　“我……跟迟将军在一……”她还没说完，身边的迟彦忽然转身走远几步，

　　“……起。”她狐疑看着他的背影，将话说完。

　　隔着镜子，她都能感觉到那边骤然放松又收紧的诡异气氛。

　　“那就好，快点回来，外面不安全。”半晌，夜缜聆挤出这么一句话。

　　“我们回去吧！”听见她收起镜子，迟彦转身，眼中有某些尚未收敛的柔情。

　　她点点头，朝他伸出手。

　　“迟……彦，你牵着我回去好么？”

　　雪原，月夜，骏马，帅哥，双人同骑，一切风花雪月罗曼蒂克的元素都具备了，尹晗却睡着了。

　　迟彦专心骑马，或者说他主观上想专心骑马，可是怀里的女子连睡觉似乎都不安分，会时不时的挪动一下位置，仿佛在寻找舒适的睡姿。

　　他放慢了速度，抬头眺望了下远处忽明忽暗的灯火，宿营地快到了，今晚原本是要进了北宁郡住宿的，结果途生变故，尹晗被掳，夜缜聆执意要等找着她后才进城，将早早候在郡界的北宁郡侯急得团团转，快马出城亲自来请。而夜缜聆只是笑嘻嘻挥挥手，将堂堂郡侯一块留下来露宿郊外。

　　可怜我们才十五岁的北宁郡侯，从小到大锦衣玉食，那里受得这个苦，在寒风里站了半小时都没有便鼻涕眼泪一把把的，狼狈至极。他出发之前正好看见御医朝郡侯的帐篷走去，估计免不了大病一场了。

　　怀里的女子低声呻吟了一声，他急忙低头，凝神细听，好容易才分辨出是“妈妈”两个字，不由苦笑。大概是累了，尹晗睡的极沉，竟一点醒来的意思都没有，韩颖一直未束的长发被她胡乱扎成一个马尾，松松垂在脑后，此刻有几缕乱发已经掉了下来，依依不舍的附在她一侧的脸颊上。

　　迟彦静静看着她，右手不由自主地放下缰绳，小心翼翼的下移。

　　待到他反应过来时，自己的手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轻轻环上了她的腰。他的动作僵了僵，然后手臂收紧，终是大胆抱住了她。

　　风渐渐大了，夹着雪花，吹出了漫天的飞雪，身后厚重的披风垂了下来，裹住了马上的两个人。

　　“你怕马？”

　　“哪有？谁说我怕了，只是跟它不熟悉！”身前的女孩嘴上逞强，双手却死死抱住他的腰，“我只是怕死而已……”

　　“谁知道它会不会故意将我抛下去！”他故意加快速度，吓得少女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待到缓过劲后才不甘不愿地又补充了一句。

　　迟彦此时已经被她翻来覆去弄得没了耐心，脸色一沉，道：“你今年已经快十五了，象我们这种身份，这么大了还不会骑马的人，估计只有你一个了。”

　　“反正韩家小姐惊世骇俗的事情只多不少，随他们笑去。”少女却不管不顾，紧闭着眼死抓他不放。

　　“这传出去就不仅是笑话，而是你们韩家的耻辱。”他厉声说道。

　　这次凑了效，女孩乖乖放开他，从他怀里抬起头，眼里是他看不懂的怒气。

　　“我要下去。”她说。

　　“不行，你先习惯在马上的感觉。”他没把她的火气当一回事。

　　“我要下去！跟你这种烂人一块就学的会骑马么？我找我哥哥学去！”这次她加重了语气，开始挣扎，虽然因为害怕而动作幅度不大，脚下的靴子却不小心踢上了马肚子。

　　这次迟彦为了训练她骑马，特意找了匹性格温顺的小马，谁知被韩颖这一踢，竟提出了火来，干脆使性子狂跑，任迟彦怎么拉缰绳都扯不回来。

　　眼看着马就要冲下土坡，朝马场边围的铁栅栏撞去，后面就是断崖。迟彦一咬牙，瞅着一个空抱着韩颖朝侧边一倒，正好落到了栅边厚软的草垫上，两人一路滚下坡，最后躺在了一块空地上。

　　迟彦侧头看了看韩颖，确认两人都没什么大碍后，松了一口气。两个人也算劫后余生，一时半会都不想爬起来，各自躺着，偏着头，大眼瞪小眼，还大口喘着气。

　　“彦哥哥。”半晌，一直在看天上云朵的女孩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怪异。

　　“怎么？”

　　“我以后若是一直学不会骑马怎么办？”

　　“我可不会带着你。”

　　“哼！以后！够资格跟我同骑一匹马的人！一定是本小姐极喜欢极信赖的人！”少女忽的坐起身，一手指着他，大声说道。

　　当时的他，只是不以为然的哼了哼，继续抬头看天。

　　以后够资格跟我同骑一匹马的人一定是本小姐极喜欢极信赖的人！

　　远远的已经可以看到宿营地那些巨大帐篷的暗影，迟彦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里忽然涌起的惆怅，扬鞭打马，朝他驰去。

　　夜缜聆一动不动站在门口，看着他靠近，然后抱着尹晗下马。夜色里迟彦看不分明他的面色，只能从他脚边的积雪揣测他已经等候多时。

　　“她睡着了。”迟彦抱着怀里的人，看着她，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开口，张了张嘴，最后挤出了一个陈述句。

　　“哦？”夜缜聆语调平淡，“那你先送她去休息吧？”

　　先送她去休息？

　　也就是说还有事情找他。

　　迟彦点点头，抱着尹晗朝大营深处她的住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