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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六章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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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过得快,等到文帝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许湄靠在他怀中,闭着眼睛,并没有睡着。
睁开眼睛,对上文帝温柔的眸子,许湄下意识换了个姿势:“该是早朝的时候了罢?”
文帝撑起身子,看了看外面,微笑道:“应该过了。”
奉祥听着里面的声响,忙悄悄来到了门口,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文帝听得清楚:“陛下,陈王一早来了,想见陛下。”
文帝皱了眉头,这次是彻底起了身,披了一件大氅就出了门:“陈王?你去问问他有什么要紧事。”
奉祥忙答应着离开了裕祥宫。
文帝回身,只见许湄也已经起了身,忙道:“还早得很。你还是多休息会儿好些吧!”
听着这话,许湄只是一笑,道:“已经睡得够了,要是困了,一会儿再休息也好。咦,外面是又下雪了么?”她看向外面,依旧是白茫茫一片,好像雪又下大了。
文帝抬眼看了看外面,笑道:“这就是下雪的季节了,要是不下,倒是奇怪了。你想到雪里走走么?”
“算了吧,太冷了。”许湄格格笑着,笼上了一件外套就起身来到门口,睁大了眼睛看着外面,“雪下得真大,你看那棵树都压弯了。等会儿得叫蕈去狠狠地踹几脚,要不那树怕是会被压断。”
“要不,就让我去踹几脚?”文帝听着她的话,笑得很是开心。
许湄抬头看向文帝,呵呵笑起来:“那,我和你一起去踹。”
听着这话,文帝二话不说拉了她出了门,来到树下,抬腿就是一脚,满树的雪哗哗掉下来。许湄忙跑开几步,生怕雪掉进自己衣裳里面。抬头看了眼还是被压得弯弯的的树枝,许湄也忍不住去踢了一脚,可树是纹丝不动。愣愣地看着树,又看向文帝,许湄瘪瘪嘴:“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文帝哈哈大笑,拉过许湄,握住她冰凉的手,向屋子里走去:“你这么点力气,看还是好好休息了再来吧!”
奉祥和周尚宫拿着大衣裳等在回廊下,看许湄和文帝过来,忙把衣裳披到他们身上,迎了他们进到屋中。
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手炉,文帝转手交到许湄手中,然后看向奉祥:“怎么,陈王怎么说?”
奉祥道:“回陛下,陈王殿下说是要见着陛下才肯说。”
文帝挑眉,接过茶盏漱口,又道:“那就让他等等吧!”回头看向许湄,见她懒懒地歪在熏笼边,便走了几步拉起她来:“别靠那么近。坐到这边来,也是很暖和的。”
许湄依言靠得离熏笼远了些,笑道:“我猜呀,陈王是想和陛下谈谈太子殿下的婚事了。我记得陈王还有个女儿叫眷媛的。”
“是还有个女儿,比紫芙雅小半岁。”文帝穿上外套,“他倒是没把这念头给打消了,也难为了他,就这么两个女儿。”
“听说姚贵妃是挺看中陈王的女儿的。”许湄道,“太子殿下对陈王的女儿也没怎么排斥。姚氏呢,是一天天看着变大了。或许再过几十年,姚氏会变成第二个许氏,也未尝不可能。”
文帝轻笑一声,道:“再给姚氏五十年,也不会成为第二个许氏。再怎么说,许氏的壮大是站在世代军功的基础上,他姚氏,靠的不过就是裙带关系。这关系看起来牢靠,可却是成不了大气候的。”
许湄看向文帝,道:“话是这样说。这世事变化,谁又能说得个准?”
文帝又是一笑,穿好了最后一件衣裳,走近了许湄:“早膳怕是不能陪你吃了,一会儿让蕈过来陪你。”
“好。”许湄温顺地笑道。
文帝看着她,沉默了片刻,又道:“这世事变化,总能看出一二。对不对?”
许湄挑眉一笑,却没有接话,只是起身笑道:“陛下,陈王还等着您呢!”
文帝也不再多说,笑着离开了裕祥宫。
目送文帝离开,许湄又懒懒地靠在了熏笼边上,暖暖的,熏得人有些困倦。周尚宫拿着大氅披在她身上,轻声道:“韩大人和二皇子来了。”
许湄抬眼看向周尚宫:“请进来就是了。外面是不是又在下雪了?”看向外面,白茫茫的一片,视线间倒是有些模糊了。
周尚宫扶起她,轻声道:“没下雪。”
许湄“哦”了一声,又道:“眼睛也不好了,看不清楚。都是模模糊糊的。”顿了顿,盯住了进到殿中的韩阕,许湄抬头问周尚宫:“进来的是韩阕还是蕈?”
“是韩大人。”周尚宫道,“二皇子还在外面。”
许湄若有所思点点头,摆摆手让她去倒茶过来,抬眼看向已经走近了的韩阕,一边让他免礼,一边笑道:“走近了才看清楚了是你。昨天休息得好吗?”
韩阕笑道:“休息得很好。一早二皇子到臣那儿去,说陛下让臣和二皇子过来陪娘娘用膳,便过来了。”
许湄点点头,笑道:“让蕈把院子里那棵海棠树摇一摇,别让雪把树给压断了。”
外面,蕈听着许湄的声音,也笑起来:“母后就想着让儿臣替您看花看树的。刚还听父皇说呢。”
许湄一笑,道:“听到了就去。到了春天的时候,海棠花开了,你就知道你这摇一摇是多么必要了。”
蕈嘿嘿一笑,跑到庭中去拾掇海棠树了。
殿中,韩阕一笑,道:“海棠开起来的时候,最是漂亮的。听说娘娘庭中的这棵海棠是红色的?”
“红色的,开起来的时候,就像一片红云。”许湄眼前仿佛浮现了海棠花开放时候的盛况,“到时候,你可要过来看看。”
韩阕也看向外面,轻轻笑着:“到时候一定是会过来看的。”
许湄若有所思看着外面的蕈,接过了周尚宫递过来的热茶,道:“你会觉得蕈是个好学生么?”
“我不算是一个好先生。”韩阕自嘲般笑笑,“所以,我无法告诉你,他是不是个好学生。但他的的确确是有天赋。有些时候,他表现出来的那种聪明,会很让人惊艳。”
许湄笑笑,抬头看向周尚宫:“请二皇子进来用早膳吧!”说着,她便起了身,向偏厅走去了。
韩阕轻挑眉头,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吃过了早膳,许湄便回到内殿休息。蕈和韩阕到书房去读书。裕祥宫中恢复了一贯的宁静。周尚宫带着李太医过来请脉,在偏厅等了许久,才等到许湄出来。请脉过后,李太医依旧是同往常一样开了长长的药方交给周尚宫,然后便要离开。
一向不多说话的许湄今天开了口:“李太医倒是也和本宫说说,本宫的身子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了?”
李太医一怔,恭敬地站下了:“回娘娘,娘娘身子弱,好好调养便好。”
许湄示意周尚宫回避,又道:“那太医说说看,本宫还能活几个月?”
李太医一惊,小心地看了许湄一眼,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直言便好,不用拐弯抹角。”许湄闲闲笑着,“太医不用忌讳什么的。本宫准你百无禁忌。”
李太医迟疑了一下,小心道:“好好调养便无大碍。”
“近来常常觉得气短,有时候会觉得视线模糊得厉害,连人也看不清楚。咳嗽的时候常常会咳血出来,眼前发黑,连站也站不稳。”许湄平静地说着,眼中闪现着几分难以琢磨的光芒,“你调养了这么些时日,本宫的身子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改善。虽说病去如抽丝,可一点成效都看不到,似乎不是这样就可以解释的。太医,你倒是说说看。”
李太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头点地,声音颤抖着:“娘娘恕罪……”
“本宫想听的就一句话,本宫还能活多久?”许湄的声音凌厉起来,回荡在殿中,更加让人感到害怕。
李太医重重地磕头,快要哭出来:“娘娘恕罪,陛下不许臣说出来的啊……”
“本宫让你说!”许湄嗤笑一声,“陛下不会怪罪于你。”
李太医长叹一声,没敢抬头,声音颤抖地厉害:“从娘娘的脉象看,娘娘怕是……怕是……怕是难以活过明年春季……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许湄沉默了一下,什么也没有再说,摆摆手示意他出去。李太医慌忙提了药箱退出了裕祥宫。许湄轻叹一声,起身向内殿走去。周尚宫急急忙忙过来扶着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明年春天,还早得很。”许湄自嘲般笑笑,若有所思看向外面,白茫茫一片。雪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飘飞,灰蒙蒙的天空,压抑得厉害。
“怕是明年看不到海棠花开了。”许湄道,转头看向周尚宫,“你跟了我二十多年了,我走以后,你就可以回家了。你家里人应该还等着你吧?”
周尚宫摇摇头:“家里早就没人了。”
许湄“哦”了一声,沉默了片刻,又道:“那就跟着蕈吧,他也需要个沉稳点的人照看着。”顿了顿,她看向外面飘飞的雪花,自嘲般笑起来:“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回我爹爹带着我出门到塞外去,路上遇到了很大的雪。雪太深了,马都跑不起来。爹爹抱着我等人过来救我们。后来总算是有人来了,把我和爹爹救出去。可爹爹的右腿却因为冻了太久而残废了。从那以后,我特别讨厌下雪。后来我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也下着很大的雪。爹爹就跟在我后面追我,让我跟他回家。他腿脚不好,雪地里滑,一下子就跌倒在地上爬不起来。我看见爷爷派来的人也在后面追,不敢回去扶爹爹,就一直一直跑,一直一直不敢回头。”说到这里,她又苦涩地笑笑,道:“你看我又在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周尚宫扶住她,只是轻轻问道:“娘娘要去休息一下么?”
许湄点点头,让周尚宫扶进了内殿,在榻上靠着了。她不是没有想过死,在很多时候,她都在想象着死亡来临那一刻自己的感觉。可今天亲耳听到太医这样说,自己还是感觉被震惊了,原来自己只剩下两三个月的生命了。悄悄打开握成拳的手,掌中纠缠的纹路,曾经有人告诉她,她有长长的生命线,可以活很久很久。
闭上眼睛,许湄轻叹一声,拉紧了周尚宫披在她身上的毛毯,实在是倦极,沉沉睡去了。
灰蒙蒙的天空,雪下得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