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倾城》绘花猫

18、第七章上

　　几场大雪过后，整个帝都仿佛都被淹没在雪中。北边传来遭受雪灾的消息。时近春节，宫中没有往常的热闹气氛。权衡了许久，文帝派太子彦到北边处理灾情。
　　十二月初九，太子彦带着数名官员离开帝都，向北边去了。陪同他的，是司农寺少卿程旎欷和兵部的宋衍曦。程旎欷是前太傅程日荔的独子。程日荔去世以后，朝廷提拔了程旎欷为司农寺少卿，如今也在这个位置上有许多年了。而宋衍曦则是文帝永徽九年的状元，是极有才华的一个人。
　　程旎欷是少言的人，平日里总是冷眼看着，到了必要的时候才开口说几句。就算说了，也是些无关紧要的话语，和没说也没什么大的分别，给人的感觉总有些愚钝。宋衍曦平日里话也不多，但却给人睿智的感觉。
　　向北走，雪下得越发大了，每日只能走几十里。大雪没过了马膝，马车也只能缓慢地前行。
　　大队伍慢下来，彦在马车上等的焦心，程旎欷倒是沉稳。
　　抬眼看了彦一眼，程旎欷抬手为他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了他手边：“殿下喝点茶。”他和彦是认识的，相处起来也没有太多拘束。说起来和彦相识的故事，程旎欷每次都会觉得有些窘迫，他把彦当成了一般的酒客，拉着喝酒划拳，末了才知道是太子。
　　彦看了他一眼，接过了热茶暖手：“扬塱，你说我们要多久才能到下一个城？”
　　程旎欷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轻呷一口：“若是快的话，今天晚上应该是可以到的——不过就算倒了也没法进城，还不如慢慢走着。”
　　“你倒是一点都不急。”彦轻笑一声，继续关注着外面的进程。
　　“如果放弃车驾，今天傍晚应该是可以到的。”程旎欷又道，“大雪天，这么庞大的车驾，要想快起来也难。”
　　彦抬眼看向他，皱了皱眉头：“放弃车驾，今天傍晚果真可以到？”
　　程旎欷懒洋洋地展开手边的地图：“到霍是没有问题的。我们现在离霍已经很近了。不过，殿下的行程中并没有安排到霍，所以——”
　　“你和我去霍，让车驾继续向龙泉的方向去。”彦当即做了决定，放下了手中的热茶，披上了大氅，“我们带几个侍卫这就到霍去看看。”
　　程旎欷没有异议，收好地图，下马车找了几个可靠的侍卫。宋衍曦在外面帮忙安排着侍卫，自始自终都没有太多的意见。
　　看着太子彦和程旎欷向霍的方向去了，宋衍曦又派了几个侍卫悄悄跟上去，这边又派人去和龙泉方向的人接洽，才让车驾继续向前走去。
　　车驾不紧不慢地走着，雪下得更大了些。
　　跟在宋衍曦身边的侍卫何琪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为什么不是大人陪着太子殿下到霍去呢？”
　　宋衍曦轻松地笑笑：“因为殿下知道，我是不会赞成临时到霍去的。”
　　“那……程大人……”何琪欲言又止，小心地看着宋衍曦的表情。
　　宋衍曦依旧是一笑，若有所思看向了霍方向，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喃喃自语：“应该再派几个侍卫跟上去才好。这可不是太平的日子啊……”回头看向何琪，宋衍曦扬了声：“你再派十五个侍卫追过去，务必保证太子殿下的安全。”
　　何琪心下奇怪，却也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忙又派了十五个侍卫向霍方向追了过去。
　　这边宋衍曦嘲讽般笑笑，轻轻拍了下马背：“程大人么，毕竟是个书生，这么多年都呆在帝都里没出来过，有好奇心也是正常的很。太子殿下也是个孩子，想到处走走。在马车里呆得时间长了，都想出去走走。”
　　何琪皱了皱眉头，道：“大人……这要是出了事儿……”
　　“出不了什么大事。”宋衍曦胸有成竹，“没人敢动他的。否则，陛下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放了殿下出帝都。”
　　何琪不解地看向霍的方向，没有再问下去。
　　宋衍曦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命人继续向前走。若有所思看了霍方向一眼，他嘴边的笑容倒是有些玩味了。玩味的是程旎欷那小子，居然就敢撺掇太子彦放弃车驾走。看来程旎欷也不是看上去的那么木讷。宋衍曦摸到了袖中硬硬的玉佩，又想起来出帝都的时候，韩阕颇具玩味的笑容。
　　宋衍曦仰头看着头顶上灰蒙蒙的天空，雪花大片大片地落下来，怎么看都给人压抑的味道。他常常想起来自己中状元的那个时候，意气风发。他也常常想起来二十年前那个血腥的时候，自己曾经那么固执地要和自己的恩师共进退。恩师劝退了多少和他一样固执的青年，朝中就留下了多少精英。赫赫许氏，一夕之间就灰飞烟灭，可又有多少人到如今还牢记着许氏的恩情！文帝和许氏斗了十年，灭了许氏之后又防了二十年，可如今，该发生的依然会发生。想到这里，宋衍曦笑了。他从来没有笑得这么快意。就是当年高中状元的时候也没有现在这一刻这么激动。这是一个信念，他牢牢记住了二十年，从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到如今，总算有了实现的时候。
　　何琪好奇地看着他，终于又忍不住开了口：“大人，为什么您愿意接下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使呢？朝中都没有几个大人愿意来。”
　　宋衍曦挑眉，轻轻笑着：“你这小兔崽子，问题怎么这么多。这一路上，要是让那些文臣护送，只怕老早就趴在半路上了。”
　　何琪愣愣地“哦”了一声，后知后觉地笑起来：“我还以为大人是被迫来的呢！对了大人，我们离开帝都的时候，见到的那个贵公子是不是韩王的世子爷啊？”
　　“咦，你小子还认识韩世子？”宋衍曦一笑，拍了拍何琪的肩膀。
　　何琪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弟弟原来是在韩王的军队里，我去看弟弟的时候远远见过几次。大人，我觉得韩世子不像军人，倒像个舞文弄墨的先生，讲话也是斯斯文文的。”
　　“你小子是没吃过韩世子的拳头。”宋衍曦哂笑一声，“韩世子当年可曾经披挂上阵打过南蛮子，那可是威风凛凛。你倒说他像个舞文弄墨的先生。何琪呀，你看人可真不是一般的走眼。”
　　“本来就像嘛……”何琪小声嘟哝，一回头，却看见一行人冒着大雪赶过来。他拉了拉宋衍曦的衣袖：“大人，您看这不是我们的侍卫么？”
　　宋衍曦眉头一皱，只见一行侍卫拥簇着太子彦和程旎欷正赶过来，忙从马上跳下来：“太子殿下呢？”
　　何琪一听这话，就知道事情有变。带队的侍卫金琵气喘吁吁地跑到宋衍曦面前，道：“太子殿下安然无恙，只是……只是程大人……程大人受了伤。”
　　宋衍曦眉头拧起来，绕过金琵来到太子彦身前，彦果然安然无恙，只是受了点惊吓脸色惨白，而程旎欷却受了伤，左臂血流不止。宋衍曦叫人抬了程旎欷到马车中，自己扶起了太子彦：“殿下受惊了，臣有罪。”
　　彦虚弱地笑笑，摆摆手：“没事，是我太大意了。”
　　宋衍曦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来：“请殿下先到马车中休息，臣叫人送些热汤给殿下。殿下能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么？”
　　彦深吸一口气：“这事儿……我也说不清楚。就是从路边突然窜出来的人，上前就拿刀砍人。后来被侍卫们给制伏了。”
　　宋衍曦疑惑地看向了金琵，又看看彦，心下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转而看向何琪：“何琪你先带殿下到车上去。金琵你带人护送殿下的车走在前面。”
　　何琪和金琵领命，护送了彦先行一步。宋衍曦把自己的马交给身边的侍卫，自己和程旎欷上了同一辆马车。
　　马车中，程旎欷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略显苍白的脸色，程旎欷靠在车窗边喘着粗气。看着宋衍曦上车来，他挑了眉头看他：“宋大人来了。”
　　宋衍曦微微一笑，在他身边坐下：“来看看程大人的伤。”
　　“没伤到筋骨，就是流了点血。”程旎欷道。
　　宋衍曦点点头，依旧是轻轻笑着：“这一路上和程大人一直都没说什么话，想想你父亲当年和我的关系也是好得很。可你我到底是生疏了呢。”
　　程旎欷没料到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只好讪讪地笑笑，道：“宋大人客气了。扬塱不善言辞，和人交往都不深。”
　　宋衍曦满不在乎地笑起来，道：“说是这样说。做文人的都有几分矫情，话说得都好听得很。当初我也是这样，后来当了武将了，才丢掉了这迂腐的言辞，放开了许多。我看呀，你并非是不善言辞，只是对某些人不善言辞。那某些人中，怕就有像我这样的人，是不是？”他呵呵笑着，把程旎欷的每一个表情都收进眼底。
　　程旎欷眉头微微皱起来，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瞧大人说的……”
　　“形势还不明了，你现在下手，早了点。”不理会他没说完的话，宋衍曦抛弃了刚才的话题，突然道。
　　程旎欷一怔，脸上的笑容僵硬起来：“在下……在下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宋衍曦轻描淡写地一笑，道：“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程旎欷听着这话，却沉默下来，没有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