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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chapter 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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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一大早,景宸首先带冬阳去医院看望母亲。
这天阳光很好,母亲难得的醒着,坐在轮椅上,被护士推到草坪上。
“方阿姨情况还好,医生说,撑过这个冬天没有问题。”护士跟景宸介绍着,把他们带到了母亲身边。
母亲听见有人来了,仰起头,在阳光下,看着他们笑。
“妈妈,”景宸抓住母亲的手,“冬阳来看你了。”
景冬阳也走到景宸身边,低声喊:“妈妈。”
母亲看着他们俩,虽然在笑,眼神却是看着陌生人的。
“冬阳来了。”景宸又重复了一遍。
母亲脸上的笑慢慢消失了,透出了疑惑不解的神情,她直勾勾地看着景冬阳问:“你是谁?”
“我是……”
“他是冬阳。”景宸在一边抢着说。
母亲摇摇头,说:“冬阳是个好孩子……你不是他……你是谁?”
景冬阳才发现这天的阳光有点像多年前的那个中午,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不管阳光多么明媚,养母陌生的,或是厌恶的目光,都能带来刻骨的寒冷。
母亲已经移开的视线,继续看着远处的风景,景冬阳转头看见景宸略带紧张的脸,很快地定下神来,克制住心里所有负面的情绪,握了握母亲的手,说:“我还会来看您。”
又等了一会儿,母亲还没有跟他说话的意思,护士过来说母亲要回病房午休了。景冬阳和景宸一起,向护士表达了感谢,向停车场走去。
“冬阳。”景宸喊他的名字。
“她不认我了。”景冬阳停下脚步。
“她也不认识我了。”景宸飞快地说。
“不是的,”景冬阳低下头,“她怕我……我把父亲的头颅带给她,我那时候还小,没想到会吓到她……”
——小少年把滴血的书包递给了美丽的女人,女人打开书包,看见里面的东西,发出了惊慌的叫声。
也许是被吓的,是明白了自己的丈夫也是凶多吉少后,发出的悲恸的声音。
——方梅看着景冬阳,有时候会想:仲言就是为了他牺牲的。
消极的情绪,或多或少都会被周围的人感觉到,更何况景冬阳从小便是个敏锐而聪颖的人。
慢慢的,方梅就很少回家了,把照顾养子的责任更多的转嫁到了景宸的身上。
却带来了她更难以接受的后果。
所有短暂的、虚假的、安宁的日子,定格在了那个夏天的午后,有一条冰冻过的鱼,胆破了,特别苦。
景冬阳低着头:“我想救她,可是我没有做到……”他说着,前面的景宸突然转身,抱住了他。
“没关系,还有我……”景宸说。
景冬阳回抱住哥哥,看着他身后,冬日苍白的阳光,似乎有些木然地说:“是啊……”
“我还有你……有你就够了……”
而这天的警局中,也处处是繁忙景象。
昨日严可昱在记者会上的爆炸性言论和随后的突发情况引起了轰动,今日大街小巷大小周刊报社都把严可昱列为了头条人物,警局的每个电话都被打爆,所有人忙得焦头烂额。
陈指挥掼了电话,咬着牙说:“上头又打电话来施压了,让我们尽快行动,缓解群众的紧张情绪。”
他顿了顿,问身边的同事:“西南洞穴那边怎么样了?”
旁边人回答:“根据江夏传回来的消息,那边特种部队已经准备就绪,受严可昱这事的影响,他们也把行动日期提前了,可能这两天随时会下洞。”
“帮我跟那边特种部队联系,让他们不要着急行动,再缓缓,”陈指挥盯着桌上的资料,“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们那边也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人命关天,让他们再等等。”
“……好吧,我来联系。”
这时,门被推开,景宸走了进来。
陈指挥抬头看了一眼,说:“今天迟到了,扣半个月工资。”
景宸却对这话没什么反应,把身边的人拉到陈指挥面前。
“这……一秋怎么了?”陈指挥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一时有些明白不过来。
景宸说:“冬阳回来了。”
“冬阳?”陈指挥也显得有些激动,越过办公桌,停在了已经高了他大半个头的景冬阳面前。
“陈叔叔。”景冬阳低头喊。当年陈指挥是方梅的搭档,一直反对将周一秋送回严家。
陈指挥看着景冬阳,一时间百感交集,许久才说:“这次回来别乱跑了,好好跟着景宸。”
“嗯。”
他们还在说着,另一边传来了声响,问询室的门打开,一个中年女性走了出来。
“那是谁?”景宸看她的模样,似乎有点眼熟。
“上面重点关注这个案子了,”旁边有同事低声跟他解释,“没办法,我们只好把当年洞穴事件现在还活着的当事人,再一个一个请过来做做笔录。”
“都笔录十七八回了吧?”
“可不是。”
“都给我闭嘴!”陈指挥怕对话被人听见,喝止了他们,看了看景宸和景冬阳,“景宸,你和你弟弟送姜女士回家。”
“是。”这个活以前都是江夏的,江夏去了西北,只有交给景宸了。
姜丽影今年五十不到,还没退休,在地质研究所工作,十分和蔼。
“需要我把暖气打高一点吗?”车上,景宸看着后座的她抽了抽鼻子,问。
“不用不用,”姜丽影回答,“现在正好,我只是想起了严雁声和何晓懿,心里难过。”
副驾驶座上的景冬阳抽了两张纸巾,递到姜丽影面前。
“谢谢。”姜丽影接过纸巾,擦了擦眼角,转头看向了窗外。
透明蝴蝶的新闻已逐渐发酵,马路上的人都戴上了连衣帽,用口罩和墨镜把自己挡得严严实实。
“您当年参加石西大学科考队的时候,还很年轻吧?”景宸问。
“嗯,地质系一年级。”
“好像大部分人都是地质系的。”
“是啊,不过也有不少其他院系的。当年还有中文系的周隽云……”
景宸立刻望了景冬阳一眼,怕听见父亲名字会对他的情绪产生影响,看景冬阳神色不变,才放下心来。
“周隽云当时是中文系一支笔,校领导安排他去,就是琢磨着哪怕没有什么科研成果,周隽云也能写出震古烁今的文章来,”姜丽影继续说,想不到还有点幽默,“另一个是物理系的魏莱,当时是校篮球队队长,长得人高马大的,谭教授选中他参加科研队,就是看他强壮,选进来当个搬行李的……他脾气好,居然也就答应了。”
——脾气好,然而运气不好。
“最后一个,卡西亚,生物系的留学生。”
“等等,”景宸问,“周隽云和魏莱都是我们本国的学生,拉去当苦力也可以,卡西亚是外国留学生,为什么会带着他?”
“啊?”姜丽影回忆了一下,“哦,他是陪他女朋友去的,梅格。”
“他们当时在热恋中吗?”
“是的,如胶似漆,刚谈恋爱不久嘛……不过我们也觉得奇怪。卡西亚当年是和他前女友一起来中国的,五月中旬两个人还好得很,到六月初我们要出发的时候,居然已经跟梅格是一对了。”
景宸看着前方,阳光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迷雾中探出头来。
“卡西亚的前女友叫什么名字?”
姜丽影思索了一下,有些抱歉地摇摇头:“……真不太记得了,是外系的,又没参加科考队,一点也不熟。就记得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跟卡西亚分手以后,就哭着回国了。”
“谢谢。”景宸皱起了眉头,他敏锐地感受到有些东西可以串联成线,但却偏偏缺少了最重要的几环。
“不用客气,”姜丽影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当年洞穴事件,阴错阳差她躲过一劫,从此变得大度、和善,开起了玩笑,“所以给你们年轻人两个忠告:第一,要对女朋友忠诚,别随随便便抛弃她;第二,自己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别为了陪女朋友就去危险的地方,女朋友也没保护好,自己也搭了进去。”
景宸和景冬阳对视一眼,只得苦笑。
将姜丽影送回家后,二人又去了几个地方,踏上回家路时,时间又到了夜晚。
换景冬阳开车,景宸又打开了车上的广播:“严氏企业中,现在的掌门人严可昱已经被警方严密保护,我们的记者没有在全市各大医院找到他的影踪,而他的两个弟弟严可卓和严可昌也已被警察控制,其余严氏高层陆续到警局接受问话中……”
景宸抬手想关掉广播,景冬阳按住了他的手,说:“没关系。”
严家的事是大新闻,让人津津乐道。景宸听了片刻,忽然说:“你辛苦了。”
“没什么,”景冬阳回答,“他们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景冬阳车速较慢,夜晚路上车并不多,这条路上也没什么监控,旁边的车一辆辆带着风呼呼地超越了他们。仿佛所有的人和事都在前进,只有他们的时间一直停在了原地。
“妈妈这样……”过了很久,景冬阳先开了口,“对不起……”
景宸一惊:“别这么说,是我们没保护好你。”
景冬阳自顾自地说:“我刚回到严家的时候,十分想你,后来妈妈来了……她出事以后,我以为她死了,就不敢在想着见你了。”
景宸抓住了他的手,让他不要再说下去。
“我很没用,”景冬阳却继续说,“没有保护好妈妈,也不能给爸爸报仇。”他说的“爸爸”,可能指周隽云,也可能包括景仲言。
“我之前决定不出现了不是不想见你了,是觉得周琰比我强,我保护不好妈妈,他却能保护你。”
景宸看着弟弟,突然变了神色,握紧了他的手:“冬阳,把车停到路边。”
景冬阳也感觉到了不好,看了一眼后视镜,后视镜里,他的眼睛里,眼白处布满了血丝,然后血丝慢慢变黑,仿佛整个眼睛变成了黑色。——这是虫子的复眼。
车在路边猛地刹住,景宸克制住心中的焦急,从后座的药箱中取出一管镇定剂,正要打开注射器,景冬阳从他手上拿过镇定剂,敲碎瓶盖,仰头喝了下去。
景冬阳闭紧了眼睛,景宸攥着他的手,过了好一会儿,景冬阳再睁开眼睛,眼睛中的黑色已经褪去。
景宸这才松了口气,看了看窗外的夜景,又回头看了看景冬阳,揉了下发酸的鼻子,伸手抱住了弟弟。
“我没事。”或许是药物的作用,景冬阳说话和动作都变得好像迟缓了一些,他拍拍景宸的背,安慰说,“唐医生的药挺有作用的。”
“挺有副作用的。”景宸说。
景冬阳轻轻笑了起来,缓缓说:“没关系,周一秋已经忘记了严可昱在他面前变化的事……爸爸的死他也不记得了……等我撑不住了,就让他出来陪你。”
景宸知道,他一直在硬撑。“难受吗?”他问。
“我想多留一会儿,”景冬阳却答非所问,药物果然影响了他的大脑,“哪怕变成白痴……说到这里,大概他自己也觉得周一秋莫名其妙地躺了枪,改变了话锋,“植物人……”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低头,隔着衣服亲了亲景宸的肩。
景宸的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显示是一个未知的号码,景宸放开冬阳,揉了把发红的眼睛,拿起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边,一开始却只有重物不断落地的声音,和人轻轻的呼吸声。
景宸察觉到不对,把听筒更压紧了耳朵,同时抬起手,让景冬阳也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慢慢地,嘈杂的破坏声远去,有人轻声的说:“天长路399号。”
——是景徽的声音!
“你受伤了?”景宸也压低声音问,景徽的声音微弱,好像状态不太好。
“不要带警察过来。”景徽没有回答他,又补充了一句,马上挂断了电话。
景宸放下电话,和景冬阳对视。
景冬阳也听见了电话里的声音。他等着一会儿,轻轻问:“要告诉陈叔叔吗?”他也听出了电话那头是景徽,是警方正在寻找的通缉犯。
景宸握着电话,他从未想过景徽会向自己求助,景徽看起来沉着温和,但自幼年起他便是个执拗的人,身处绝境也从不示弱从不求救。
“你先回家,我去天长路。”景宸下定了决心,对冬阳说。
冬阳看了他一眼,发动了汽车,这次他把油门踩到了最大,径直向天长路驶去。
天长路399号是一处建筑废墟,周围百米都是无人的工地,夜晚传来的“哐”、“哐”的声响也只是被人认为是夜晚的拆迁施工。时间卡得真好,景宸和景冬阳赶到,恰好遇见了从小巷中退出来的人。
景宸打开车门,上前几步,扶住来人。
“徽哥。”景宸说,“我来了。”
景徽对他点点头,看向景宸身后的车,警惕地问:“是谁?”
景冬阳也下了车,站在车门旁。
“是冬阳。”景宸说。
看到是景冬阳,景徽似乎放下心来,马上问:“带枪了吗?”
“带了。怎么了?”
“梁漫城不知怎么从地下爬了上来,在追杀我和藤恩益。”景徽似乎被梁漫城追杀出了火气,咬着牙笑着说,回头看了看巷内,“藤恩益刚才和我走散,还没出来,我去接应他。”
——梁漫城居然还活着?
景宸觉得自己手上有些湿漉,在月光下看,全是鲜血。再看景徽身上,腰腹部的衣服已经被血浸湿。
“藤恩益会对付不了他们?”景宸有些纳闷,他记得藤恩益和周琰是齐名的杀手,而他从未见过周琰被人追得狼狈不堪的样子。
“他受了伤,严可昌给他注射了……”景徽看着眼景冬阳,含糊地说。
“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去找他。”
景徽摇摇头:“他不会相信你。把枪给我,我去找他。”
巷子深处突然传来几声呼喝的声音,像是有追兵赶过来了。景宸立刻拔出手枪。
“等等!”景徽阻止了他,听着声音,说,“藤恩益赶上来来了。”
他快步上前,接住了踉跄倒在他身上的人。
“我们走。”景宸说,帮助景徽把藤恩益扶到后座,自己也钻进车内,景冬阳早有准备。后面追逐藤恩益的人跑出来,只看见了车辆远去的影子。
轿车驶进了光明的街区,车速慢了下来。景宸回头看后座上的景徽和藤恩益。距离在梁家山谷中的分别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景徽二人都比当时憔悴了不少,看来逃亡的日子并不好过。
景徽满脸疲惫,还在照料着靠在他身上的藤恩益,小心翼翼地拭去他脸上的血迹。
而藤恩益的情况看起来更加糟糕,他脸上那道长长的伤疤至今没有痊愈,但看起来非但不狰狞,反而有几分受伤动物般的可怜。他浑身是血,当日落入严家陷阱的时候,严可昌以为是他害死二哥,对他恨入骨髓,从唐医生那里偷拿了毒素,注射进他体内,导致藤恩益的战力大为下降。
刚才他掩护景徽脱逃,自己跟追兵周旋,已经用尽了体力,此时已经失去了知觉。
“他需要看医生。”景宸说。
“我知道。”景徽回答,拿出一个棕色的药瓶,从里面倒出两粒药丸,放进了藤恩益口中。
“我们现在去哪?”景宸问。
“不知道,梁家所有的落脚点,现在我们都不能去。”
“如果去我那儿,不到十分钟,陈指挥就会找上门来。”
“去我……去周一秋的家吧。”景冬阳开口道,“他有套房子,在郊外,比较隐蔽……他没带你去过吗?”
“没有。”
“哦,”景冬阳说,“大概是怕你自卑吧。”
——“我房子可有你家二十个大!”周一秋原先这么说过。
景宸推了景冬阳的脑袋一把,景冬阳歪了歪头,看着景宸笑。
周一秋虽然吹了小牛,但也不算太言过其实,他在郊外有一幢房子,独门独栋,门前一个小院。景冬阳验证了指纹锁,带其他几人进了门。
果然是周一秋的房子,里面乱得跟他在严家别墅的房间如出一辙。
景宸帮助景徽把藤恩益扶到屋中的沙发上,回头看景冬阳已经皱着眉收拾起了屋子,顿感欣慰,不管周一秋和周琰是什么样子的,至少景冬阳还是他熟悉的小时候的模样。
另一边,景徽撕开了藤恩益的满是血的外衣,只见里面的皮肤几乎没有一处好的地方,一部分是跟梁漫城的追兵缠斗时受的伤,更多的是一些始终好不了的溃烂,还和唐医生的毒素有关。
景徽骂了句什么。景宸仿佛在其中听见了严可昌的名字,好像景徽问候了他的祖宗。
景宸走过来,也被藤恩益一身的伤吓了一跳,又说了一遍:“他必须去看医生。”
“我知道。”景徽回答,然后又不说话了。他和景宸心中都有数,带藤恩益去看医生,也是等于把他交给了警察。
到半夜时分,藤恩益发起高烧,景徽握着他的手,像攥着一块滚烫的石头。
景宸走过来,看藤恩益烧得通红的脸,又看景徽严肃的神情,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你有没有镇定剂?”景徽问,“就是你给严可昱注射的那种。”
——那天严可昱新闻发布会的福,景徽给疯狂的严可昱注射药物的画面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
“有。”
“给我一点备用。”
“可以,”景宸回答,马上又问,“你要去哪里?”
“你以后会知道的。”
“不带他一起吗?”景宸看着藤恩益问。
景徽也看了看藤恩益,过了片刻,才说:“他需要看医生。”
那边,藤恩益突然挣扎了起来,景徽坐到他身边,按住了他。藤恩益仿佛做了个噩梦,睁大眼睛,定定地看着景徽许久,才认出他。
“不是我,”他好像还在梦中,双手抓住景徽的肩,声音嘶哑地又说了一遍,“不是我。”
——什么不是他?景宸在一旁,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他也看出藤恩益的眼睛赤红,不是正常状态,想上前帮助景徽。
景徽抬手阻止了他:“去拿镇定剂来。”
景宸闻言马上转身跑到自己的行李处,拿出了另一只镇定剂,灌注入注射器后走过来。
自从在严家别墅第一次见到藤恩益以来,这是景宸听见的藤恩益说的第二句话,和平日冷淡无情的他不同,他的语气焦急,盯着景徽的眼睛像是急得要落下泪来。
——发烧把脑子烧坏了?
景宸不敢多说什么,把注射器递到景徽手上。景徽也知道藤恩益此时是在说胡话,但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晦暗。
“这个镇定剂会让他陷入沉睡,是副作用最小的一种了。”景宸说。
“记得带他去看医生,问严可昌解毒剂在哪。”景徽说,他好像打算要放弃藤恩益,独自离开了。
景徽突然按住藤恩益,把针尖刺入他的脖颈。手指按在了推杆上。正要把镇定剂注射进藤恩益体内,藤恩益猛一挣扎,针头滑动,在他的脖子上拉出一道十几厘米长的伤口,血珠马上涌了出来。藤恩益这些日子原本已经虚弱不堪,和梁漫城的喽啰对战已经很吃力,此时好像力气有全部回到了身上,他挣开了景徽。
但是思维好像还停留在他的噩梦之中,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他死死地盯着景徽,像是天上飞的鹰鹫在锁定它的猎物,又像是笼子里的小狼在看可能会救它的人类。
“徽哥!”景宸大惊失色,急忙想冲过来帮助景徽摆脱藤恩益,很快又停下了脚步。
景徽自己推开了藤恩益,他用手指摸了摸肩上被咬出的血迹,在景宸再次要冲上来前,他对景宸说:“你出去。”
“啊?”景宸没有动作。
景徽转过头,对景宸厉声说:“出去!”
景宸担忧地看着景徽,但是也有了一些微妙的预感,他依言向门外走去,半路还遇到了在厨房做夜宵听见动静赶出来的景冬阳。
“怎么了?”景冬阳问。
景宸抓住他的手腕,直接把他也拉出门外。转过身,看见屋子里景徽弯下腰,亲滕恩益的额头。
景宸偏过头,犹豫了一会儿,重重地关上了门。
“他们怎么了?”景冬阳问。
景宸摇了摇头,说:“交给他们自己解决。”他走到台阶边,坐下来。
景冬阳愣了愣,也走过来,紧挨着他坐下。
“我还做了夜宵呢,”景冬阳说,有些不满又像是黏人的语气,“在厨房马上就要凉了。”
周一秋和周琰都不会做饭,景宸看着景冬阳,几乎有种热泪盈眶的感动。
双层门的隔音效果很好,听不见一点声音,不知道景徽和藤恩益在里面做些什么。
不一会儿,景冬阳打起了瞌睡,景宸看看他,拉了拉他,让他侧躺下,头靠在自己的腿上。夜里还有一点风,景宸脱下外套,盖在弟弟身上。
天慢慢亮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声一响,景徽走出来,看见在台阶上席地而坐的景宸和睡着的景冬阳,走过来,在景宸另一边坐下。
景宸的目光一直盯着他,看他脖颈上还在渗血的伤,低下头,从口袋里找到一块干净的药棉,掀开景徽的衣领,把药棉压在他脖颈间的齿痕上。同时,看见了一些别的痕迹。
景徽见堂弟看着自己的肩愣住了,自己也低头看了看,自嘲地笑,推开了景宸的手。掏出一支烟,自己点燃,又问景宸要不要。
“不用了。”景宸摇头,低头看景冬阳,大约是怕烟灰落到他脸上。
“藤恩益呢?”不知为什么,景宸此时提到藤恩益的语气,又比原先生硬了很多。
“睡着了。”景徽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给他灌了镇定剂。”
——不就之前,藤恩益伸出手,紧紧拥抱景徽,突然觉得一些苦涩的带着化学药物气味的液体流入自己口中。藤恩益蓦地睁大眼睛,看着景徽。他大概能猜到景徽给自己服用了什么,想吐出来,却被堵住了嘴。很快他又变得昏昏沉沉,看着景徽越来越模糊的脸,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眼中流淌出来。
景徽用手背擦拭了下嘴角,那里有个小伤口,应该是给藤恩益灌镇定剂时磕破的。他看着手背上的血丝,又自嘲地笑了笑。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景宸问,语气中似乎有些许的气急败坏。
“你们那里应该有藤恩益的资料。”景徽沉默很久,说。
“我问你和他是怎么回事?”
景徽闭上了眼,又过了一会儿,“藤恩益从小就能看见透明蝶,和他一样。”他指着沉睡的景冬阳说。
景宸记得,在警方的记录中,第一个能看见透明蝶的人是个小男孩,名字叫藤恩益。
“他们能看见透明蝶,但是也会产生强烈的过敏现象,你也见过,磷粉过敏很严重,十分危险,对他们来说,透明蝶进入体内的过程比其他人更危险,应该也更痛苦。”
景宸怔了怔,轻轻地摸了摸景冬阳的头发。
“藤恩益是梁觉衡的晚辈,但是他那种情况,没人敢给他植入蝴蝶,梁觉衡就做了一个自以为很聪明的决定,让藤恩益去警校读书,以后当警察给他传递情报。”
景徽吸了口烟,继续说:“藤恩益这个人,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在警校时他非常刻苦,我也以为他真心喜欢当警察。后来在梁家,帮着梁觉衡做一些见不得光事,他也做的非常……漂亮。心狠手辣,认真程度不亚于当初在警校的训练。我真的不知道他到底喜欢当什么。”
“当时白石行动,计划抓捕梁觉衡和梁家一系列骨干,计划制定了很久,从各地抽调了很多人,我父亲当时问我,有没有可靠的年轻人可以推荐。我想了想,说,藤恩益不错。”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白石行动失败,那天出动的所有人,全军覆没,只有我还活着。我看着父亲和战友们要么死亡,要么变成了……我想不通原本万无一失的计划为什么会失败,有人向梁觉衡通风报信?可是大家都死了,叛徒是谁?……如果我找到他,只要我找到他……我每天都在想,有时候觉得是不是自己就是那个叛徒,出卖大家、害死了他们。”
“就在那时,梁觉衡把藤恩益带到我面前,告诉我,他是他在警方内部布下一枚钉子。”
“我看着藤恩益,不停地想着我当初对父亲说的那句话,藤恩益还不错。呵……还不错……我要杀了他,不惜任何代价都要杀了他。所以我设了一个局,引藤恩益入局,制服了他,然后对他开了三枪。我本来以为他会逃跑,会求饶,他倒是有志气,都没有,我开枪以后就想走,他拼命拉着我,一直在说‘不是我’。”
——方才,隔了好几年,藤恩益从噩梦中醒来,依旧是紧紧抓住景徽,一遍遍焦切地说,“不是我”。
“他向来话少,那时候也只会说这三个字了。”
“你相信他吗?”景宸问。
景徽摇了摇头,笑:“我当然不信。他拦着我,不让我走,我就看着他,看他的血渐渐要流干,人也慢慢失去知觉。”
“你救了他。”景宸突然肯定地说。
“……不算吧,我把他丢在警方的医院门口。他是死是活,都跟我没有关系了。但我没想到的是,他没死,也没想着要找我报仇。他痊愈以后,找到了梁觉衡。要求也给他一只透明蝶。”
景徽慢慢地说:“我真的不知道他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一支烟抽尽,景徽整了整自己的衣服,站起了身。
“你要去哪里?”景宸抬起头问。
“有一些新发现,我得去调查一下。”
“那藤恩益呢?”
“交给你了。……拘捕他吧,记得带他看医生,问问严可昌解毒剂在哪里?”
景宸噎了一下,想起严可昱出事之前,也托孤一样跟自己说照顾好他两个弟弟,忍不住气结:“我看起来像保姆吗?”
“倒不是,”景徽淡淡地说,“从景冬阳小时候到你家,你母亲完全没时间照顾,而景冬阳看起来很平常的长大了,我就知道,你诓哄起心智不成熟的小孩子,特别有一手。”
“你……”景宸分不清堂哥这话到底算不算表扬,“你发现了什么?有没有生命危险?”
景徽古怪地说:“人总是要死的。”
“可是我们不想你死啊?”
景徽此时已走到了院门口,顿住脚步,回头看了景宸一眼,做了一个奇怪的举动。
他原本从景宸的包中取出了几支药剂,一支被藤恩益打碎,一支被他灌进了藤恩益口中,所剩已经不多,他又取出了一支敲开了玻璃盖,倒入了口中,然后看着景宸,不知道是对景宸说,还是在自言自语:“人都是要死的……又有什么关系……到处都是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