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恋荷 ...
-
恋荷
7月25日 杨柳山庄 柳震老庄主寿诞正日
晴空万里,清晨的阳光已略显灼人,在依柳阁桂树的幽香中,鸟儿在树梢啭鸣不已。然而素来幽静的依柳阁今日却有了绝不协调的音符。
清朗又有几分无奈的声音嗔道:“你们干什么啊?我都说了,今天是爷爷寿辰呢,而且我都已经跟别人约好出去玩了啊。不能陪你们!”说话的人正是柳家四小姐依依。
她身边两个纠缠不清之人自然便是关东裴门的二位师兄了。
易岩露出讨好的笑容,小心翼翼道:“小师妹是跟谁约了的,不如这样,师兄陪你去看看,看那人肯否把这个机会让给愚兄,可好?”
詹泰自然不肯落于人后,忙憨厚笑道:“就是啊,小师妹,你看,今天师兄可是一早就来找你呢,就盼着小师妹能领我看看金陵城呢!”这两个人昨晚原本都已受了父亲的耳提面命,一早便赶来依柳阁,却不巧在依柳阁前不期而遇,虽然互相均对对方不以为然,然而好歹也是师兄弟,此刻又正是同仇敌忾之时,自然要先共御外敌。
柳依依暗暗叹气,她何尝不是被母亲叮咛了一个晚上,又胡思乱想了一夜。原本昨日听人说起左秋寒如何如何,正是满心好奇,自打见了眼前的两个师兄也全没有了兴致一探究竟,只是恨不得这次的寿筵早早结束,让眼前这两个面目虽不可憎,但实在粘人之至的家伙早些在眼前消失才好。
眼睛转来转去的,脑中转着一个又一个打发眼前人的主意。无奈今日脑袋恰如上锈一般,一急之下转头嗔道:“好了,二位师兄不要跟了,我要去跟那个约好的人玩去了,你们想去哪儿自己去好了。”疾走几步,想要摆脱身后二人。
易岩和詹泰忙跟上来,他二人虽长相无甚出奇之处,然这武功可是从小便不曾扔下过,自是较柳依依的三脚猫高出许多,柳依依想摆脱他们,确实也不太可能。
易岩笑道:“小师妹不如这样,你看这天色尚早,你所约之人未必就起来了,或许他有点别的什么事情不能前去了呢,只不知道小师妹是与人约在何处,那人若是不去,那愚兄刚好可以烦小师妹作陪啊!小师妹说是也不是?”柳依依心中大急,然而易岩所言又是言之凿凿,自己也不好反对,一旁的詹泰已连声叫好。
原来这关东裴门二人一直是易岩较为能说会道,只是过于浮夸,武功也与品性彷佛,重表面而不实际;詹泰人虽非老实人,却讷于言辞,心中有数却是倒不出来,自小也吃了易岩不少的亏。然正因这个原因,他的武功底子却比易岩厚实的多,在师兄弟中的口碑也较易岩为好。
柳依依被易岩几句话套住,既不能拒绝,又无法找到一个已约好之人。她心中自知若是找柳青青作陪,易岩等必可顺理成章的跟在身后一同游玩,可一时半会哪能找到一个男子陪自己游玩。闷闷的不说话,恨恨的盯着鹅卵石小径上五色的石子,在小径上随意乱走。
闷头随意走来,鼻中竟已闻到了莲花的幽香,不觉一惊,抬头看时,自己竟已于不经意间走到母亲昨日刚刚禁止自己过来的恋荷塘边。
恋荷塘依然幽静如故,杨柳轻拂堤岸,绿草依依如茵,虽是清晨,荷花尚未完全开放,淡淡的香气却仍透过花骨朵散发出来。柳依依不禁深深的吸了口气,将母亲昨日的叮嘱丢到脑后,眼睛自然的看向自己最爱的恋荷水榭。
这一看,不觉一愣。恋荷水榭上青衣翩然,那个昨日人人都在讨论的青衣男子正自悠闲地靠在栏杆上,闲适自得的撒着鱼食。清风吹拂着青衣,眼前的男子虽近在眼前,却又似遥远的如在天边。似是丝毫不觉身后有人一般。
柳依依微怔在站在原地,心中正在思虑自己是该上前见礼,顺便看看这个别人口中俊逸不凡的寒秋山庄庄主,或是该依从母亲的话转头离去装作自己从未来此。心中尤自犹豫不决,身后已响起易岩酸溜溜的声音:“小师妹就是跟此人所约吗?莫怪不愿与我们出游了!”
柳依依眼前一亮,迅速在心中衡量一下,只觉得无论如何看来以这位寒秋庄主来略挡挡身后的二人显是不错的主意。,转头没好气道:“是又怎么样啊,我就是跟他约好了呢!”疾步跑上连接水榭的汉白玉小桥,口中已轻快叫道:“左大哥,你在这里等很久了吗?”心中却忐忑不安的暗暗期待眼前的这个男子可不要蠢笨如牛的不明白自己的暗示才好。
倚栏人闲闲的回头,青衣飘飘,淡淡的如春风般的笑容已然挂在唇边。柳依依猝然看清了眼前人的面目,只觉得一颗心被忽然提到了半空中,许久也不能放下,身边的空气在一瞬间竟似凝固了一般,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愣愣地看向眼前这个人,迷迷惘惘的,一时竟呆愣住了。
青衣人原本笑意吟吟,但看柳依依双眸怔怔的看着自己,愣愣的站着,不觉轻轻蹙起了双眉。虽是如此,不落痕迹的拉开与柳依依的距离。青衣人含笑走到水榭边上,居高临下,微笑的看向立在恋荷塘边的二人,道:“多谢二位相送,二位请回吧!”雍雅的气度竟使得易岩与詹泰有种奇异的自惭形秽之感,二人互看一眼,心知纠缠无益只得转身愤然离去。
一阵清风拂起阵阵涟漪,恋荷塘中的鱼儿轻轻在水中优游沉浮,一条较大的鱼张口轻轻吐出一个气泡,“啵”的一声随即破灭。柳依依面色微红,心知自己刚才与裴门师兄所说的话,眼前怕已听得一清二楚了,尴尬道:“谢谢你帮我解围,”轻咳一声又道:“嗯……你……你就是寒秋山庄的左庄主吧?”
左秋寒转身淡淡一笑:“柳四小姐柳依依对吗?”
柳依依抿嘴一笑,仰首看着这个飘逸出尘的男子,他微微的笑着,他的唇在笑,眉在笑,眼在笑,然而那股笑意却似乎并不曾进入他黑如点漆的眸中。“你在笑吗?你的眼睛……”
左秋寒的笑意凝固在面容上,黑如点漆,亮如晨星的眸中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惊异,仍是若无其事道:“我的眼睛怎么了?”
柳依依慌乱地移开视线:“没有……没有什么什么啦!”偷眼看了对方一眼,仍是忍不住道:“我就是觉得你笑得怪怪的……”
左秋寒“哦”了一声,温和的笑容依然挂在脸上,平静的眼眸却如止水般沉静无波。柳依依犹豫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你真是在笑吗?我……可我就是觉得你……你眼睛里好像没有一点要笑的意思呢……”
深邃的眼眸看向柳依依明净的毫无一丝杂质的眼,随即释然一笑,几似自言自语低声道:“我倒是忘了,纯真的眼眸,纯真的心能看清一切!”
柳依依一怔,她并未听清左秋寒所说的话:“什么?你说什么?”
左秋寒微笑,眼中罕见的有了笑意,岔开话题:“没有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无关的小事而已!”
柳依依看他一眼,心中虽是好奇,但也不便再问。走到栏杆边去看恋荷塘中的鱼。舒适地靠在栏杆上,柳依依叫道:“锦儿、锦儿,你们今天好吗?”一条金色鱼儿浮出水面,又迅速沉潜,只留下一个水泡,轻轻浮在水面上。
身边响起左秋寒温和地声音:“我听翠馨说,这些鱼都是你养的,是吗?”
柳依依摇一摇头:“不是,这些鱼是我娘当年嫁给我爹时从关东带来的陪嫁呢!当年没有这么多的,只有四条……”转过眼睛,看了左秋寒一眼,迅速移开视线,眼前的这个男子让她有种不敢多看的感觉,总觉得看到他自己竟有些呼吸困难,很是虚弱。低声道:“后来就有了很多很多,就成了你现在看到的这么多了!”
左秋寒默默了一会,柔和好听的声音平静的道:“听说你本来住在这里?”
柳依依先是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看见左秋寒讶然的眼神,不觉轻笑出声,清脆的笑容惊得水中的鱼儿纷纷四散:“家里人说这里本来是爹和娘住的地方,后来就不住了。我喜欢荷花,就跟娘说,我说我想住在荷塘边上,娘答应了,就建了恋荷居,这座水榭也是娘建的,本来这里只有荷塘的。”
左秋寒淡淡的笑笑,眼神却如明净的秋水,没有多问。柳依依看他一眼,突然道:“左大哥……”微微一惊,忽觉自己与眼前人似乎还没有到了可以称对方为大哥的地步,急急改口道:“左庄主……嗯……我问你个问题好吗?”
左秋寒微笑地看了柳依依一眼,见她面色已因刚才地失口泛出红晕,不知如何心中竟有丝丝不忍,含笑道:“如果柳姑娘愿意称呼我一声大哥,左某不胜荣幸!”正色道:“四小姐想问什么呢?”
柳依依酡红了小脸,垂首道:“那……那我就叫你左大哥,你也不要叫我四小姐啊,叫我依依好了,我家里人都这么叫我呢!”仰首认真补充道:“爷爷就说过我们是江湖中人,没有必要学那些文人酸儒一样穷究礼数呢!”
柳依依认真的模样让左秋寒不禁朗朗地笑起来。低头看向柳依依,问道:“依依刚才说要问我个问题,是吗?”
柳依依看看水中的鱼儿又看看左秋寒,犹豫许久道:“我问了,你可不要生气啊!”
左秋寒淡淡看了柳依依一眼:“你问吧!”
柳依依甚是认真的看着他:“我……我就是觉得……觉得你笑的时候好像……好像根本也觉得其实没有什么可笑的……”一口气说完,仍觉得不对,皱眉道:“不对、不对,我都不会说话了呢!”
左秋寒沉默一会,淡淡道:“就是这个问题吗?其实也没有什么。笑容是一个好东西,可以遮盖很多你不欲人知的东西,也可以表现本不存在的友善!笑容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面具吗?”
柳依依愣了愣,心中不禁暗骂自己太笨,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偏还要问出来。尴尬的垂头,轻声道:“对不起,我没想过那么多的!”
左秋寒微微的挑起双眉,淡然道:“没有什么的!”看柳依依一眼,不觉又是一笑,眼中却有着难得的笑意,闲闲道:“这些话,我从未跟人提起过!”
柳依依讶然抬首:“为什么啊?”
左秋寒似笑非笑的看了柳依依一眼:“一来我想是绝不会有人会问别人这个问题;”浓黑的剑眉微微一挑:“二来……”深邃的黑眸闪过一抹异光:“从来,从来也没有谁能在第一眼看出我的笑容有什么不妥。”
柳依依噗哧一声笑起来:“那我不是第一个了。”左秋寒微笑的看着她,朝阳柔柔的披拂在她姣美可人的面容上,散发出一种纯真的俏皮和婉约。左秋寒只看得心中微微一震,有种久违的感觉骤然浮上心头,匆匆别开视线,不再说话。
空气突然沉寂了,只余下淡淡的荷香、轻轻的风声以及鱼儿在水中轻轻摆尾所发出的划水声。似乎有些什么东西正在这个亭子里悄悄的产生。
柳依依终于耐不住沉寂,转过眼,好奇道:“左大哥,你怎么不说话了?”
左秋寒回过神来,勉强一笑,仓促道:“依依很喜欢荷花吗?”
柳依依开心的笑:“是啊,我好喜欢荷花的。娘也最喜欢了,听说爹也最喜欢荷花。”提及父亲,柳依依有几分伤感的垂下了头。
左秋寒默然,许久道:“听说柳二爷是江湖中难得的人物,慷慨豪侠,急人所急,救人所难。只可惜……”
柳依依振作的抬头笑笑:“不说这个啦,我们就说荷花啊。爹很喜欢荷花的,娘告诉我,其实她很小的时候也就没有见过什么荷花,娘生长在关东,关东那儿没有什么荷花的。娘16岁的时候,爹去关东办事,就认识了娘……”
柳依依顿了顿,语声缓缓低了下去,继续道:“娘好喜欢爹呢,爹也喜欢娘。娘陪着爹四处游玩,爹就给娘讲好多南方的事情,讲南方的湖、南方的花、讲莫愁湖的莲花……‘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总之,讲了好多好多……
后来爹办完了事情,要回金陵了,他就跟娘约好了,等娘18岁的时候,他们就在莫愁湖上见面……”
左秋寒原本默默不语的听着,此刻眼神中却忽然有了痛楚的光芒,幕幕往事闪过心头,一颗心骤然间竟痛的呼吸都有些困难,忽的打断柳依依的话,急促的问道:“依依,你……你可愿意陪我去莫愁湖走走吗?”
柳依依尚自沉浸在父母的情感之中,沉浸在莫愁湖的荷香碧影中,忽然被左秋寒打断,抬头有些迷惘的看向左秋寒,看进他眼眸深处那份深沉的痛楚与因那股痛苦更显苍白的面色,不觉愣住了,又有些迷惑:“左大哥你怎么了啊?你不舒服吗?”
左秋寒微微一叹,缓缓道:“没有什么的,依依,你陪我去莫愁湖吧,我想去那里,那里有一个我很多年前的承诺……很多年前的一个梦……”垂下长长的睫毛竭力掩藏住眼中深深的伤感:“我曾经来过金陵很多次,很多次都想去看看莫愁湖,可是……我一直也没有去成……或者,我一直都在躲避吧……”
柳依依讶然看着眼前的男子,初见之时,他是飘逸的、捉磨不透的;后来又是冷淡的,如远似近的;现在,在自己眼前的人似乎又是伤感、脆弱的。这个男人令自己有种不能控制的想去安慰的冲动。冲动的伸手握住左秋寒的左手,触手处只觉冰凉如水,明净的眼眸毫不犹豫的看着眼前的男子:“我陪你去,我们这就去,娘给我买了条小船,就在莫愁湖上……”
热闹的街市仍如往常一般热闹,集市上熙熙攮攮,热闹已极。
俊美的青衣男子和娇俏的红衣少女虽然在热闹的集市上,仍是众人的焦点,在阵阵轻微的骚动中,他们径直走向一家乐器店。
柳依依迷惑道:“左大哥,你到乐器店究竟干什么啊?”
左秋寒淡淡的笑笑:“我要买一枝箫。”
“箫?为什么要买箫呢?你会吹箫吗?”柳依依惘然的看着眼前的人。
“我当然会吹了……”低头看向柳依依,微微一笑,温柔的眼神几乎能融化天下所有铁石心肠的女子,左秋寒温声道:“依依,现在不要多问,等一会,我会都告诉你,好吗?”
柳依依只能点头,心中却越发的疑惑。
左秋寒缓步走入“妙音坊”,静静的立着,沉静高贵的气质使他无论在什么地方均能轻易地吸引别人的注意。一名四十岁左右,穿锦绣团花长袍的中年人含笑迎了上来:“请问公子,此来是要买些什么乐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