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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心心相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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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高帅赶回付大伟的病房,效笑正在里面值班。是我叫她来顶班的。
“对不起,路上塞车,耽误你休息了,等发了工资,一定请你去天河城看大片。”我歉疚说。
“你的脸怎么了?”效笑盯着我的脸问。
我从桌上拿起不锈钢治疗盘,当镜子照了照,发现脸上有几道红印:“哦,是过敏。”
付大伟瞟了我一眼,还真会找理由。
“我以为你出车祸了。”效笑调侃道。
“病人情况怎样?”高帅走到付大伟病床前,注视着心电监护仪上的数据。
“刚才吐了六百毫升血,休克了,现在用升压药物维持血压,心率也快。”效笑小声汇报。
高帅又看看付大伟,只见病人脸色发青,双目紧闭,呼吸微弱。
“神智怎样?”高帅问。
“还没昏迷,不过一直在嗜睡,要不要叫醒他?”效笑想证实自己对病情的观察。
“别叫醒他,醒来更痛苦,就让他安静睡吧。”高帅说。
我去更衣室穿好护士服,回到病房,催效笑:“你快走吧,早点休息。”
效笑走到病房门口,又回头说:“别忘了你刚才说的话。”
“我说什么了?”我纳闷。
“请我看大片呀。”效笑提醒道。
“你欠的人情账太多了,最好用本子都记录下来。比如你说过,请我吃饭,帮我擦车……”
“记什么账,你们记住就行了。”我打断高帅的话:“你也抓紧时间去休息吧,夜晚病人有事,我还会找你的。”
“好的,我去值班室躺会儿。”高帅说完,和效笑一起走了。
病房里的电子钟,长短时针指向凌晨四点。
万籁俱寂,只有监护仪上的红绿灯不停跳动。
我一会儿迷糊,一会儿清醒,想睡,但又不敢睡死。凌晨时分,人的基础代谢最低,也是死神出没的时间。
“护士,护士!”
我正坐在沙发里打盹,听到有人呼叫。
我睁开惺忪睡眼。
付大伟不知什么时候坐起来了,廋骨嶙峋得如同一具眼珠子会转动的骷髅。
“什么事?”我的瞌睡虫被吓跑了。
“童童送回家了吗?”付大伟气若游丝问。
“送回家了,您放心吧。”我的心跳仍没有减速。
“看见他妈妈了吗?”虚弱的付大伟摇晃着身子,有些坐不稳。
“看见了。”我快步走到病床前,协助病人躺下来。
“她说什么了?”躺下来的付大伟又问。
“她什么也没说。”我不想刺激奄奄一息的病人,也不想回首不堪往事。
“我想见她。”付大伟又要挣扎坐起来。
我摁住病人的双肩:“你休息吧,明天再说。”
“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到明天。”付大伟用浑浊的目光盯着墙上的电子钟。
“现在你闭上眼睛,好好休息,再张开眼睛,就到明天了。”我轻声安慰。与其说安慰病人,不如说安慰自己,我更巴不得天快点亮。
“我怕一闭上眼,就再也醒不来了。”付大伟瞪大惶恐不安的眼睛,大口喘着气说:“护士,麻烦你,把童童妈找来,我等她来,我有话要跟她说。”他每说一句话都很费力,脸色难看得就像是紫茄子。
“好的,我答应你。”我点点头。
“你一定要叫童童妈来。”付大伟再次哀求。
我无法拒绝病人绝望加期望的目光,就像哄孩子似的弯下腰说:“你好好休息,天亮了,我就去找童童妈,睡吧。”
付大伟这才闭上无力的眼皮。
“鬼!有鬼!”突然付大伟张开眼睛,惶恐望着窗台。
我也朝窗台望去,只见大黑蹲在窗台上,两眼闪着绿光。
我又想起在珠江新城大黑为我报仇的场面,真爽。
“你怎么来了?”我有些激动。
“把它赶走,我不想看到它它它。”付大伟却惊恐得声音颤抖。
我走到窗前,小声说:“大黑,走吧,别吓坏我的病人。”
“喵——!”大黑没理会我,跳下窗台,迈着猫步朝病床走过去。
“别……别过来!”付大伟惊惧得面如死灰,像是从棺材里爬出来:“我知道你是无常,离我远点,快走开!”
“无常?吴常?”我暗惊。
大黑已走到病床旁,“喵——!喵——!”仰着脸冲付大伟大叫。
“无常,别带我走,我不想死!走开,无常!”付大伟声嘶力竭喊着,头一耷拉,又不省人事了。
“付先生,醒醒!”我冲到病床前。
“人一出生,都是朝着死亡走,这就叫做,出生入死。”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来,脊背冷飕飕的。
我转过身,正好与一黑衣男子撞脸。对方飘逸的刘海遮住了双眼,只能见到挺拔的鼻子和微翘的下巴。
我立马想起来,和这人有过一面之交,是在我二十岁生日那天夜晚。他还自报家门,说是叫吴常,还特意说明,吴,口天吴的吴。
“吴常,你来干什么?”我诧异。
“我来工作。”吴常纵身一跃,坐到窗台上。
“工作?什么工作?”
“我来收尸。”吴常淡定说。
“你……原来你是鬼无常。”我吓得退后两步。
我又说:“你为什么要欺骗我,我还以为你是邻家大哥呢。”我终于明白,为何刚才付大伟会被吓晕,临终病人对死神格外敏感,他已认出吴常是鬼。
“谈鬼色变,别把我当鬼,还是当邻家大哥好了。我来做个自我介绍吧……”吴常换了个姿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又说:“我曾经和你一样,也是人,一个很阳光很帅气的花样美男,可是被醉驾司机撞伤了头,再也不能苏醒,于是就把心脏捐给你了。”
“我的心脏是你捐的?”我惊愕捂住胸口,里面的心脏似一只小兔子在蹦蹦乱跳,恨不得从喉咙跳出来。
我想起来了,第一次见到吴常,他也提起过捐心脏的事。
“要不要证明一下?”吴常问。
我诚惶诚恐点点头,迫切需要这个证明。
“现在我知道你想什么。”吴常说着从窗台跳下来,走到病床前,指着昏睡的付大伟说:“你害怕他死,害怕我把你的病人带走。”
“你怎么知道?”就在几秒钟之前,我确实担忧过,我不希望付大伟死在我的夜班上。
“还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我说过的一句话吗?” 吴常指指自己,又指指我。
“记得。我和你,心心相印。”我的记忆满血复活。
“好记性,”吴常竖起大拇指,说:“看来我是捐对人了,咱俩果然有缘,我的心脏在你身上跳动,你有心事,我一定会知道的。”
“那我能知道你的心事吗?”我弱弱问。我这人胆小,从来不敢看鬼片,连《死亡笔记》《地狱少女》这类动画片都不敢看,没想到现在竟然与鬼心心相印。
“我俩用一个心脏,当然会有心灵感应。不过嘛……”吴常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快说。”我急切想知道下文。
“本来我不想说,是你逼我说的噢。”吴常走近我身边,说:“你是天使,我是死神,我俩从事的职业,天生就是一对矛盾,会经常发生冲突,你让人活,我让人死……”吴常说着将头转向昏迷中的付大伟,咧开了嘴角。
我霍然发现,吴常的嘴里藏着四颗尖尖的犬牙。
病床上的付大伟突然痛苦挣扎起来,像是有个隐形人在鞭挞他。
“不!”我猜到吴常想干什么了。
我用双手护住付大伟:“你不能把病人带走,我答应过他,要活到天亮的。”
“是吗?那让我核对一下。”吴常从衣兜掏出一本用泛黄的宣纸装订成的册子。他翻开其中一页,念道:“付大伟,男,42岁,癌症晚期,阳寿已尽。”
我注意到,那本黄册子上一个字也没有。也许活人的眼睛看不到冥文吧。
“又是癌症。”吴常合上冥册,揣进衣兜,叹了一口气:“唉,才四十出头,英年早逝,可惜啊。现在咋这么多癌症,阴曹地府都快装不下了。”
“你不能带他走!”我转过身,对吴常解释:“病人还有呼吸,还有心跳。”
“那他也活不过二十四小时了。”吴常离开病床,又跳到窗台上,翘起二郎腿说:“其实死亡并不可怕,每个人都是哭着来到这个世界,如果笑着离开,阴间便是天堂。”
“天堂?你见过吗?”我好奇。
“当然见过,那是一个没有烦恼只有欢笑的极乐世界。”吴常说。
“可是……,谁都害怕死亡,我没见过谁能笑着离世。”我说。
“哭着离世,阴间便是地狱,就不能去极乐世界了。”吴常说。
“那你去过地狱吗?”我又问。
“怎么没去过,别忘了,我的职责就是将死人的灵魂带去阴间。”
吴常又解释道:“阴间分为两个地方,一个是天堂,一个是地狱。笑着离世,便上天堂,哭着离世,便下地狱。有谁将遗憾、痛苦、怨恨、眼泪带到阴间,我就会将他的亡灵送入地狱,让他背负沉重的十字架刑具,痛苦永远如影随形,一直到下一个轮回。”
“这样啊。”我低头回味吴常的话。如果阴间真有天堂和地狱,那我希望临终病人都上天堂享福。
“又在为你的病人操心了吧。”吴常晃动着二郎腿说。
“操心什么?”我问。
“这不关我的事,我只负责收尸。”吴常摊开双臂,耸耸肩。
忽然起风了。越刮越大。夹杂着无数沙尘吹过来,我不得不闭上眼睛。
大风将蕾丝窗帘吹得高高飘扬。
当窗帘落下来时,正好罩住窗台上的吴常。
“安琪,安琪。”有人在拍打我。
我睁眼一看,见身穿白大褂的高帅站在身边。
“你有没有看到一个人?”我眯着眼睛问,想睁也睁不大。
“看到了。”高帅一本正经说。
“他干啥?”我神情紧张,难道高帅也撞见吴常了?
“她坐在沙发上睡觉。”高帅学我睡觉的样子:“呼——,呼——。”
“讨厌!”我从沙发里站起来。这才完全清醒了。
原来又做了一个诡异的梦。
“早餐帮你打来了,你最爱吃的牛肉炒河粉。”高帅将手中的饭盒放在桌子上。他为我买过一次宵夜,知道我爱吃炒河粉。
“几点了?”我张开双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已经天亮了,快去把眼屎洗干净。”高帅说着拉开了窗帘。
病房顿时涌进一屋子明媚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