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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一六五、孤注一掷(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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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庆挣脱绳索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来救我,而是扑向余扬带来的两个仆人,一拳一个将他们打倒在地,抢过两人身上带的刀。我看到他的手腕上有深深的血痕,淌下来的血甚至染到了衣袖。我这才注意到他先前一直在尝试摆脱束缚。在我被太阳晒得头昏眼花几近昏迷,脑中徘徊着绝望的念头的时候,他和奚英却各有打算,始终没有放弃。仔细想想,我们只是成大字形被绑在刑架上,双手虽然用绳子绑在木头上,脚上却没有束缚。如果能够挣脱手上的绳索,再加上合适的时机,要逃脱其实不难。
陈庆夺刀之后返身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迅速割开捆住我的绳子。我身子一软就要摊倒,他一把揽住我,扶着我跪在地上。我心中涌起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情势未明的紧迫,急忙推开他,吩咐道:“我没事!快去帮奚姑娘!”
我的嗓音也是变了调的,沙哑而干瘪。陈庆点了一下头,转身奔到奚英身边,飞快地割断她手上的绳子。奚英双手一获自由,立刻拽着余扬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拽起来,甩手就是一巴掌。余扬发出杀猪般的叫喊,哭喊着叫“救命!”陈庆一拳狠狠打在他脸上,打得他顿时噤声。再抬头的时候,鼻梁已被打断,流着血歪在一边。他不敢再大声叫喊以免挨打,只是小声地哀叫,一脸凄惨的模样。
他们两个忙着制服余扬时,我也奋力振作起来,把刘权从刑架上放了下来。刘权状况堪忧,脱水非常严重,额头发烫,脸上红得吓人,看起来有中暑迹象。我扶着他,让他先靠着刑架坐在地上,抬起头来仔细观察整体局面。
这一切的发生,既是偶然,也是必然。院子里总共有六个看守我们的东吴士兵,现在正与逃脱出来的山越们厮杀在一起。首先逃脱的是关在西侧茅屋中的俘虏,不太清楚他们里面的具体情况,但他们应该一直在暗中积蓄力量。之前他们与奚英之间的方言交流,大概是互通信号,将自己这边准备妥当、即将发动的情况通知给首领。刚好在这个时候,余少爷不知死活地进来了,奚英临时想出了挟持余少爷的计划,让他们暂缓,等待自己这边得手。靠着方言的沟通来协同行动,的确是山越的优势。我就完全没有察觉他们的计划。
西侧茅屋中的山越逃出来之后,大部分人立刻对士兵展开围攻,两个最后跑出来的很自觉地去解救另一间茅屋中的同伴。东吴士兵虽然持有武器,但在人数上不占优势,加上这些山越个个都憋了一肚子怒火,斗志高昂,如狼似虎,很快就占据了压倒性优势,根本无需担心。跟着余扬的两个仆人也被陈庆打倒,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暂时也不需要担心。唯一令我感到不妙的是原本守在院子门口的两个站岗家兵不见了!或许是趁着刚才变故突起的时候,他们不敢上来帮忙,跑去通风报信了!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必须首先要做的是找点水来给刘权喝。我喊了一句“速战速决”,提醒奚英和陈庆注意局面,自己跑到刚才那些士兵乘凉避暑的地方,拿起他们喝剩下的水壶,先喝了一口润喉,把剩下的水带给他们三个。陈庆和奚英各自喝了少许,我扶起半死不活的刘权,把水壶凑到他面前,让他赶紧补充水分。
最后一个士兵被杀死在地,刘权也把我拿给他的水喝完了。我把空的水壶放到一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扶着他站了起来。陈庆抽出余扬的腰带,把他的手反绑起来。余少爷期期艾艾地恳求我们手下留情放他一命。我看着他,想起他昨天刚刚摆脱俘虏人质的处境,今天又重蹈覆辙,要说倒霉也真是够倒霉的。但是这一次,我对他再也没有同情了!
“现在怎么办?推着他杀出去吗?”我问奚英。
奚英的族人聚拢到她身边。他们原本有十六个人,刚才与士兵的搏斗中有好几个人受伤挂彩,值得庆幸的是所有人都活了下来。不过他们武器严重不足,只有从六个士兵手中夺过来的长矛和两把刀,加上从余扬的仆人身上夺过来的两把刀,这些就是全部的武器,连我都是赤手空拳。靠这点人手和装备,即便有余少爷这个人质,要冲出村寨平安脱身,恐怕也非常困难。
奚英看了看自己的族人,看着我咬牙道:“不杀出去,难道要在这里等死么?走!”
她高举持刀的右手,用方言对自己的族人们大声说了几句话。山越们高声应和,士气激昂。我即便听不懂他们说了什么,也感觉备受鼓舞,有了一丝“或许能够成功突围”的信心。
“往外冲的时候,你记得一切小心!”我对陈庆说着,架起了刘权的胳膊,“刘权就交给我!”
“公子也要小心!”陈庆道。
我点了点头。奚英给山越们做了简单的分工,十几个人组成一个椭圆形的队列,将我和刘权两人夹在中间。奚英自己则推着余扬站在最前列,陈庆自觉地站到了殿后的位置。我们一行人冲出院子,还没走出多远,就听到脚步声、呐喊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声势浩大。须臾之间,吴军和余家自己的家兵蜂拥而至,将我们的前后去路全都封堵了。
这种情况不难预料,我想奚英自己也有心理准备。余扬一看到这么多人围上来,顿时来了劲头,又开始抻着脖子大声嚷嚷:“快救我!你们愣着干什么?快点来救我呀!”
没有人理他。官军自然不会听他的号令,家兵们被官军挤在后头,说不上话。我们被夹在一条过道中,被迫采取守势,除了奚英的刀始终架在余扬的脖子上,其他人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威胁性动作。两边也都不说话,很有默契地在等能够说了算的人赶到现场。
施县令没有让我们等很久。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余老爷。施县令很镇定,余老爷则慌慌张张满脸崩溃,两人的状态形成了鲜明对比。一见到儿子,余老爷立刻嚎叫起来:“扬儿!!我可怜的孩儿,怎么又遭如此横祸!该死的山贼!天杀的山贼!快些放了我儿!其他一切好说!一切好说啊!”
我一听这话,真是当场就火了。这个死老头,昨天就是口口声声这么说的,我信了他,可他是怎么对待我的?我救了他的儿子,却险些被他搬来的救兵晒死在院子里!这就叫“只要放了我儿一切都好说”么?昨天他叫人把我和陈庆绑起来的时候,有想过他儿子还会再次落到我们手里吗?
我当即顶了回去:“余老爷,你说这话,我可不敢再信了!昨天你也是这么说的,你还记得么?”
余老爷看看我,面露难色:“赵兄弟别这么说。老夫也是为了村里上上下下老少几百口人,不得不那么做啊!老夫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你救了扬儿,老夫也是很感激你的。若不是你跟山贼首领在阵前交谈,老夫万万想不到你竟然与山贼有勾结啊!”
“我呸!你到现在还说我是山贼同党啊?把我们当作同党,可以多领一份赏钱么?”
“是老夫的错!老夫昨日只是担心你们内外勾结,攻打我们余家村,这才不得已将你们兄弟绑了,实在是冤枉好人!赵兄弟心地仁厚,老夫早就看出来了!求你帮忙,老夫这一次绝不会再被蒙蔽,定然会请施县令奏报官府,还你一个清白!”
好么,又开始用“还清白”作借口了。我冷笑道:“用不着!上一次救了你家少爷,差点被晒死!这次要是再救,说不定就直接被斩首示众了!我还是继续做我的山贼同党吧!”
施县令忽然哈哈笑道:“这么说你是承认自己是山越同党了?”
“我是否承认,有什么要紧么?反正你们也不肯听我辩解!”
“县尉大人!县尉大人!请务必救救小儿!救救小儿!”
余老爷转而拉着施县令哀求。施县令脸上依然非常镇定。
“余老爷稍安勿躁。本官已经布置周全,决不会让这些山贼得逞!”
安抚了余老爷,施县令又转向我们,冷笑道:“你们几个还真有本事!就连本官也以为,一夜水米未进,又在太阳底下曝晒了几个时辰,你们早该没有了抵抗能力。真是没想到,本官前脚才走,你们后脚竟然逃了出来!是本官大意。但你们也别以为拿余少爷当人质,就能威胁得了本官!”
“大人!你不能置我儿性命于不顾啊!”余老爷喊道。
施县令眉毛一拧:“老爷放心!本官心里有数!”
同时又吩咐亲兵:“先带余老爷去休息!”
几个亲兵应了一声,簇拥着余老爷,半拉半架把他拖走了。余少爷见亲爹被带走,心中更慌,嘴上叫得也更惨了。我冷眼旁观,施县令始终表现得非常镇定,好像根本不怕我们逃走一样。不,应该说,他完全有把握将我们这些人一网打尽。我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四周,果然不出意料,两边屋顶上已经站满了手持弓箭的士兵,寒光闪耀的箭簇将我们团团包围。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我们确实插翅难飞。
正在我考虑究竟是不是能够挟持余少爷离开的时候,一直靠在我身上的刘权忽然“咕咚”一声跌倒在地,翻着白眼口吐白沫——他中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