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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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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露重,雨后的秋夜尤为的冷。
眼见着秋末冬初,跌落的木叶已是挂了清霜。
冷香园
夜已三更,园子里变得悄无声息。
院子外的长街上,已经敲起了三更鼓,更夫似乎也已走的远了。
敖澈轻声步出房门,行到房前的石桌旁,背负着双手望着不远处的小楼,此时竟然还亮着灯火。一灯如豆,是那般的微弱落寞,心中说不出的凄惶。
猛然间,眼前白光耀眼,面前现出一位聘婷女子来,正是化成人形的逆天鹰。逆天鹰来到敖澈面前,俯身行礼。
“属下逆天鹰!参见少主!”
敖澈不由的一愣,转身道:“逆天鹰!?你一直守在这里?”
逆天鹰点了点头冷冷道:“属下在此保护主人安全!”
“那白日里是谁要你这么做的?”
逆天鹰自然知道敖澈所指必是引叶开与敖澈相遇一事,于是单膝点地施礼道:“属下一意孤行,擅自做主。请少主责罚!”
“你忠心护主,何罪之有?我为何要罚你?你起来吧!只是此事不许向任何人提起,你可明白?”
“属下遵命!”
“嗯!”敖澈嘴上似有几分责备之意,心中却是感激着逆天鹰。否则他此时还不知该要怎样与李寻欢相见,如今看来。这种见面方法却是最为适合不过。一日相处下来,李寻欢对他奉若上宾,虽说是为报恩,却是让敖澈在李寻欢眼中真真正正的看到了自己的存在,竟然有着说不出的满足。想到这敖澈嘴角上扬,看了眼灯火微弱的小楼转身道:“逆天鹰!若非万不得已,莫要现身相见,以免招惹事端。这里土地门神虽不认得你,却是不得不小心行事。你若往来频繁,灵力必然招惹仙灵。到时反为不妙,如今在下界最好收敛仙气,免得徒生变故牵连其他。”敖澈所谓的牵连其他,自然指的是杨戬,逆天鹰会意安下心来。
“是!属下明白!属下自会小心行事,请少主宽心。主人来了!若无它事,逆天鹰告退!”逆天鹰陡然间抬起头来,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于是沉声道。
“嗯!”敖澈抬眼看了眼小楼,点了点头。
话音落,逆天鹰化流光远去,不见了踪影。
不远处的小楼,孤灯荧荧。
果然李寻欢披着斗篷走了出来。见他形单影只的立于廊前树下,说不出的孤寂萧索,不时的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让敖澈心中些微的一动,身不由己的向他走了过去。
夜已三更,对于痼疾缠身的李寻欢来说最是难熬,为了不让传甲他们担心,迫着自己躺到人都静了才敢起身,此时的低热折磨的他实在难以入睡,于是振衣而起来到廊下。
秋夜里的确凉的很,李寻欢拉了拉肩头的斗篷在廊下的栏杆旁坐下。伸手自怀中取出一个银质的酒壶,正要饮时,似乎感觉到有人走了过来。不多时便看到杨澈一步步向这边踱来。于是站起身,轻笑道:“这么晚了,杨少侠还没有安置!可是觉得不适应?还是照顾有何不周?”
“李大侠也未曾安置!?李大侠多虑了!并无不周,只是晚辈甚少出门,因此认生得很,实在是睡不着,只好出来走走。不想遇到李大侠!”
李寻欢轻笑着,柔声道:“我一向浅眠,睡上两个时辰便精神的不得了。可惜长夜漫漫倒让人觉得无聊的很!”
敖澈看了眼李寻欢潮红的双颊,知他必是被恶疾所缠,难以入睡。此时偏偏不愿多言,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竟然忍不住觉得心中酸楚。想也不便多说什么,况且又能说些什么呢,想到这苦笑道:“既然长夜漫漫,又同是不眠客,不如做个伴,以解长夜寂寥如何?”
“自是求之不得,只是外面更深露重,年轻人总该顾惜自己的身子。不如到我房中对弈如何?”
“好!”敖澈点头轻笑道。
言罢二个长相如此相像的人,一同拾阶上了小楼,到让人觉得颇为有趣。
小楼起名“衔香阁”,只因楼前便是几十株梅花。花开时节,香泽小楼,龙口衔珠之式,冷香绵延乃是园中精魂。可见此间主人建此园时也是煞费苦心的。
屋内也是清雅的很,入门的外间摆着一方矮桌,几只圆凳。窗前一架古琴,壁上几幅丹青。敖澈不由的心中暗叹,如此民风彪悍的关外竟有如此雅致的房舍。一番淡墨书香,才让他记起李寻欢也曾是风流翰林的探花郎,如此清雅精致的地方也绝端的起了。却不知此园比起关中的李园,尚不足其之一二而已。
忽又望见窗旁的壁上挂着一副字,铁画银钩笔走龙蛇的书着:“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敖澈心头一震,忆起数年前,自己意气之下断去了李寻欢的姻缘线。如今乍见之下到有些过意不去了,毕竟李寻欢并不应该承担杨戬的过失。李寻欢只是杨戬的转世宿主,并不是杨戬,自己又何必一意孤行呢。然而,若是再从新选择,敖澈恐怕自己依然会毫不犹豫的斩断那红线,至于为何只怕自己也说不清楚。直到之后李寻欢的一番言辞,终究让他明白了为何自己会这般的自我矛盾。
敖澈正自发呆,李寻欢已经将棋盘摆好了。看着敖澈的神情,李寻欢觉得有趣,为何看着此时的敖澈,仿佛对着十几年前的自己。往事终究不愿多想,于是开口道:“杨少侠!——我们可以开始了!”
“啊——!好!”敖澈此时被拉回神游,在李寻欢的对面坐了下来。
“请!”
“承蒙前辈相让,晚辈擅越了!”
“理当如此!请!”
长夜漫漫,便如此,两人各执一子,黑白交错间开始了父子间的第一次较量,是对弈亦是对峙。
人常道棋局释时局,局中存天地之象,星辰之式,展阴阳动静,行人事盛衰。步步间见智慧灵通,攻守间观人性之波澜。
果然,敖澈执黑子,锋芒毕露,强攻劲守,遇谋定后动时,动则骁勇无匹。然而却常常顾此失彼,逞强之时露去方寸之地,乃至最后被人以柔克刚一败涂地。
而李寻欢执白子,避其锋芒,以柔克刚,出其不意掩其不备,行所异常,柔弱处千钧之力拒敌,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如此,几局下来,敖澈已是方寸大乱,汗流浃背。而李寻欢行云流水,游刃有余。
眼见着金乌东行,天光大白。敖澈眼见着自己的黑子又一次被困于绝境,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拱手道:“李大侠果然棋艺精湛!晚辈不敌,佩服佩服!”
李寻欢却笑了笑道:“杨少侠太过自谦,李某不过赢在虚长你十几岁,若是杨少侠是在下这般年纪,恐怕只在李某之上,不在李某之下。”
“棋艺高低恐在智慧,不在年纪!李大侠谬赞了!”
“非也!棋行人行,其髓相通,杨少侠年岁尚轻,终究会明白的。”
“晚辈受教了!”
“李某今日才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确不假!杨少侠必然不会是简单人物,恐怕将来定是前途无量之人!”李寻欢笑意盈盈的端详着眼前的少年,似乎颇为赞赏。
“前辈面前不敢狂妄!”
李寻欢看着眼前少年傲而不骄,谦卑有礼,十分赏识的点了点头。心中颇感欣慰,李寻欢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有种感觉告诉他,他们两人之间有着某种难以言状的微妙关系,十分熟稔。
正自纳闷就听到外面兵刃发出的铮铮声,李寻欢才发现外面已经天光大白了。原来漫漫长夜就这样过完了。
“不经意间竟然忘了时辰,杨少侠可要回去补上一觉!”
“无妨!如此良夜受教匪浅,比睡上十日还要受用。我现在精神的很,我听着院子里当真热闹,不如出去瞧瞧。”说着转身推门走了出去,一副孩子心性。
李寻欢笑了笑,喃喃道:“当真是年轻人,精力充沛。老了老了!看来真的是老了!”说完按了按微微作痛的胸口。
话音刚落,铁传甲端着盆清水走了进来,进门便听见李寻欢在喃喃自语纳闷道:“少爷!你哪里老了?我像你这个年纪,还被我爹教训呢?怎么就老了!少爷竟说胡话,可是这梦还没醒呢?”
“梦迟早要醒的,人也迟早要老的,我说的并没有错。传甲!由不得人不承认啊!”说着站起身来到窗前,伸手将窗推开,向院子里望去。
铁传甲将水盆置在一旁,看了眼李寻欢焦急道:“少爷又是一夜未眠,可是又不舒坦了?要不要紧?”
“没事!我一向如此,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妨事!昨夜里与杨少侠下了一夜的棋,我只觉得和年轻人在一处总是年轻了不少。这会子忍不住想活动活动,说不定就没个不舒坦了。”说完看了看院子里比划的两个孩子,勾起嘴角,转身下楼去了。
铁传甲见李寻欢心情不错,也跟着高兴。伸头看了看楼下比划的两个年轻人,不由的朗声大笑道:“这真是有趣的很,怎么长的这般相似,倒像是十年前的少爷般。”说完也跟着下楼去了。
晨光熹微
今日的阳光分外的明媚,照着枝头的清霜银光点点。
叶开自随李寻欢习武,便日日早起练功。或刀或剑,或是辗转飞纵,日日在院子了闹腾。
今日也不例外,早早的便舞起了宝剑,分挑劈刺将一把宝剑舞的行云流水,翩若惊鸿。敖澈此时也来了兴致,望着叶开舞的凌乱,剑势如虹漂亮至极。忍不住暗自喝彩,想着自幼在西海学过剑法,皆是借用龙族游走龙蛇的身姿和与生俱来的灵力。因此剑势威力自然不容小觑,而叶开可是凡人,身法皆是生生练就,一点也不输给身为龙族的自己。好斗心性,让他按耐不住飞身而起,忆起在昆仑时为了驾驭斩仙剑,自己也曾苦下功夫。想着若是失去术法护持,自己究竟能将剑势发挥道何种地步?
于是飞身历下一枝树杈与叶开比划起来,叶开亦是少年心性,况且平日了也确实难有过招的对手。于是两人当真是游龙对盘蛇,上下翻飞斗在一处。
李寻欢与铁传甲站在不远处看的清楚,两人若论剑法可谓是旗鼓相当,可是论起身法来叶开可是差的太远了。而且杨澈的剑法实在的精妙的很,招招式式皆是变幻莫测,飘忽灵动与他曼妙的身法配合的简直是天衣无缝。再看身段,简直就是游鱼一般,灵动极了,柔韧的简直就似一个温柔多情的女子,舞动着无骨般的柳姿,可以随心所欲。叶开的剑势送来,就如同春风扶柳,柳条可以任意弄姿,捉摸不定。
叶开此时也感觉到了,面对杨澈的剑势自己的身法简直就是笨拙不堪,总也被他带着走,身不由己命不由人。而敖澈此时可是如鱼得水,肆无忌惮,操控全局。
叶开此时有些手忙脚乱了,之前的怡然自得全然不见,有的只是应接不暇和惊慌失措。
李寻欢看了半晌,不由的暗自咋舌,英雄出少年果然不假。这少年绝对不是普通人,想到这又看了眼杨澈的剑招,跟着便是腾身而起。铁传甲还未反应过来,李寻欢已经将叶开替换下来,叶开还自喘着粗气道:“好厉害的剑法!过瘾真是过瘾!”
“让人家打的手忙脚乱都乱了章程还大呼过瘾,可是被打傻了?”铁传甲在一旁嘟囔道。
“铁叔叔!真的很过瘾,简直就是酣畅淋漓!”
“不过这小子真是有两下子,只是看不出是出自何门何派?”
“看不出来!从不曾见过!”叶开犹在陶醉道。
李寻欢飘身接过杨澈的招式,两人战在一处。叶开此时才觉得大开眼界了,两个人战在一处真是分不清是哪个了,杨澈身法灵动,李寻欢身法飘忽。相看去简直是那三太子的混天绫去困那东海的三太子,一个飘忽中出神入化,一个灵动处波涛汹涌。杨澈此时已经弃了树枝,两人斗的便是身法。杨澈也算了见识到了李寻欢的厉害之处,较之叶开不知要强过几倍。与叶开比试仿佛在较劲,只要强便可胜,而与李寻欢斗却完全不同。纵然你再强,确往往是重锤砸在云间反被其噬。锤虽有力却是有形,云虽威薄确变幻莫测,远观有形进则迷乱。
敖澈当真是使尽通身本事,难以追逐李寻欢的变换之快,相反越是咄咄逼迫越是眼花缭乱,而李寻欢则是以静制动游刃有余,只是正自战的畅快,猛然间的岔气让他身形一顿漏了破绽。敖澈正自战的痛快,确猛见李寻欢脸色一白,吓得慌忙收手。好在收手及时,李寻欢已经俯下身去,疼的脸色惨白。
“李大侠——!”敖澈一惊,想着是不是伤了李寻欢,正自懊悔。
“李叔叔——!少爷!”
李寻欢摆了摆手,勉强笑道:“已经没事了!走岔了真气。”
“李叔叔!快坐下,我帮你顺气!”
“没事!好多了!可是吓到你了?抱歉的很!”李寻欢缓过口气来,看向熬澈道。
“没有!你可还好?”敖澈的确担心,刚才只想着好胜却忘了李寻欢旧疾未愈,此时真气不济。
“没事!杨少侠果然深藏不漏,以杨少侠的伸手当是武林中的后起之秀!李某失敬了!”
“不敢!晚辈今日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是晚辈不自量力了。”敖澈此时低下头去,暗暗自省。
“李叔叔!你可还好?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是啊!少爷!你怎么样了?”
李寻欢宠溺的看着叶开道:“叔叔没事!开儿可明白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嗯!开儿明白!李叔叔很早便告诉过开儿,凡事有礼无礼让三分,不可过于自满,不给别人留余地。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未必事事皆如你愿。况且得饶人处且饶人,人皆有过,贵在自知。如今杨大哥更是提醒了开儿,以后定然加倍努力,绝不再敢自负!”叶开点了点头,坚定的眼神看着李寻欢道。
李寻欢点了点头,又轻笑着看向敖澈,敖澈看着李寻欢宠溺的交待叶开,心中正不是滋味时,便见李寻欢看向自己,不由的心中一动,看向李寻欢的眼睛满是崇敬。
李寻欢轻笑着,伸手拉起两个孩子柔声道:“你可愿同开儿一般唤我一声李叔叔?”
敖澈不由得一愣,被李寻欢牵着的手竟然有些发抖,此时听着李寻欢如此说,愣愣的点了点头。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欢喜。
李寻欢笑了笑,那种慈父般的宠溺让敖澈忍不住落下泪来,颤声道:“那李叔叔从今而后就唤我澈儿可好?”
李寻欢亦是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澈儿可知我见你熟稔的很,想来这便是缘分吧。”
敖澈一听之下更是震惊,难道李寻欢还存在杨戬的神识?
铁传甲一见哈哈大笑道:“少爷!该早膳了!打了这么半天都不饿吗?”
“饿了饿了!李叔叔有了杨大哥就不心疼开儿了吗?再不吃饭,就要饿死了!”叶开一边嚷嚷道。
“呵呵呵!好好好!再不吃饭就要被骂做偏心了!呵呵!”
“呵呵呵!我才没有那么小心眼呢!杨大哥!走!”
“哈哈哈!”
冷香园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让难得艳阳高照的秋日里变得火热了起来。
许是欢乐总是不会太持久,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那难得的如意是不是更该去珍惜,好好珍惜!敖澈跟在叶开身后,听着大家的欢笑声由衷的欢喜,只希望时间再不要前行。只停在这一刻!该有多好,然而事与愿违,谁又能留着住时光。那无所不能的神仙们也是无可奈何的,何况是人呢!那么此时呢!
只能道一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