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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一山二虎(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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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张启山坐在卧室的扶手沙发里,随意着一身睡袍,显是才起身不久。面色虽还有些苍白,精神倒也尚可,翻看膝上文书,对齐铁嘴的唠叨充耳不闻。
“你一大清早过来,就是要说这些。”
“佛爷!”
齐铁嘴无法。上次下矿山只是摸到古墓一角,佛爷便受伤不轻。这才刚刚恢复些,又要下墓。知道不可能劝动张启山,却依旧不能不劝。
“墓中凶险异常,结合我此前依山势水路所测,多半不能是生人墓了。这本就是九死一生的活儿,佛爷您是神鬼不惧,但所谓术业有专攻,我们对这墓的情况一无所知,若再不得二爷相助,恐怕真成九死无生了。”
他虽有家传阴阳风水秘术,却对下墓倒斗一窍不通,有无助益不好说,危险时候拉佛爷后腿是一定的。他并非不信张启山,但佛爷本就非出自张家嫡系,又长期从军,总在明面上活动,即便尽得张家真传也多半纸上谈兵,能下过几次斗去。
恐怕此行真应了他那句话。
好歹不能让佛爷孤身犯险。
“工欲善其事,工具总要些时间准备,也不在这一天两天,您就宽限几日。”
就他的了解,二月红虽未正面回答,但若论对这座南北朝古墓的了解,世上恐无人能出其右。若能得二爷相助,或许还有生机。偏生二爷为着夫人的病,誓不下墓,连祖上传下的手艺地盘都不要了,哪里是他能劝得了的。可这夫人又病入膏肓,药石惘灵,恐随时可能不救,他怎肯在现在陪着佛爷走这一趟。不但如此,若夫人真有不测,以二爷的性子,哎——
一个两个全不让人省心。
“现下二爷不肯下墓,或许可以想些别的办法,不若我们从夫人入手……”
张启山已伸手示意无需再说。上次下墓确是他考虑不周,妄自托大,所幸无人受伤。
无意与齐铁嘴做口舌之争,“我自有打算,无需你来多做干涉。”
话说的强硬,齐铁嘴却明白他的意思。佛爷看似无情,却恐怕是这世上最最重情重义之人。当年他会只身前来、不顾死生地救他,现在,又怎肯让他们跟着。若是可以选择,佛爷只会孤身犯险。
他不欲连累别人,却须知那未必是连累。
他们,早在局中。
“前次下墓虽不是我情愿,但也并非全是被迫,佛爷无需介怀。这长沙安危固然是您的职责,但天下兴亡,我辈亦责无旁贷。”齐铁嘴难得正色。
佛爷将他们保护的太好。二爷一腔心思全系于一人身上,不问世事,无论魏晋。但有些该他做的事,也是时候让他去做了。
见张启山不答,齐铁嘴也不欲再在这上面惹他不快,现在离开却又不能放心,便与他扯些别的。“前日听闻上面派了个人下来,协助镇守长沙?”
张启山未曾抬眼看他,随口道,“你消息倒是灵通。”
“佛爷谬赞,我本就是吃的这碗闲饭。这长沙城中的事多少都得从这儿过,自然知道的快些。再说,”齐铁嘴倒也无所谓,“前些日子可派了人到我那儿去了,还带着礼,我没见罢了。”
张启山此时才有了些反应。这个陆建勋,手伸的未免太长。此人行事果决,手段狠辣,又喜暗中动作。六亲不认,为了升迁,连自己的夫人都可以不要,送去让人玩弄致死。自共事起就一直与他不睦,只是并未有什么利益冲突,所以也算不上真正交过手。此次借调长沙,不论所图,必是有备而来。
“此人城府颇深,需得多做提防。”
齐铁嘴点头道,“佛爷无需担心,我自会小心。”
现今九门之中,本就他势力最弱,一旦有人动手,必首当其冲,一如当年。想他被人暗算,若无佛爷庇佑,也不会活到现在,如今长沙内外堪忧,他要做的,就是不给佛爷再添麻烦。齐铁嘴心中暗下决心,此次必定加倍小心,万不能让人捉住什么把柄,以此要挟。
“报告!”
听得响动,回头便见张瑞江推门进来,身后跟着同样一身军装的于曼丽,还有口罩遮面的安逸尘。三人皆是风尘仆仆,显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报告。
“哎呦,人都到齐了,今儿是什么日子,这么热闹啊。”插科打诨,齐铁嘴最为擅长。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揶揄道,“看你们仨这架势,背着师傅取经去啦?”
他在这边说的热闹,奈何人家视而不见,根本不接招。齐铁嘴不想离开,却又知不便,正左右为难间,却听佛爷开口。
“说吧。”
他那些心思自然瞒不过佛爷,还好还好,他也没赶他的意思,齐铁嘴终于松了一口气。心中没了担忧,还有些止不住的小小得意,看来他还是有点儿用处的。
“两件事——”
张瑞江一顿之间,齐铁嘴已经接口道,“怎么老是这样啊……按套路,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一件好事,一件坏事了?”
张瑞江不去理他,与于曼丽交换了个眼神。
“九爷的消息,北平新月饭店近期拍卖的物件中,有一味鹿活草。”
“鹿活草?”齐铁嘴喃喃自语,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好像在哪儿……灵光一闪之后便福至心灵,“啊,啊,鹿活草!佛爷,有办法了!”
张启山亦不去理他,只淡淡开口,“另一件事。”
“陆建勋派人去了魔王岭。”
自入长沙就小动作不断,陆建勋之心,已经昭然若揭。他们识破日本人慰安妇阴谋这件事,本就是大功一件,陆建勋想扳倒佛爷,翻查旧事欲动手脚不足为奇。这些无需佛爷吩咐,他们也会去处理。只是——
于曼丽接口,“逸尘的事,恐怕已经被他们发现了。”
文家与陆建勋有些往来,宁家又涉案其中。他们有机会,并且极有可能已经得到资料。她没有贸贸然截下回来向陆建勋的通报的人,就是担心打草惊蛇。
不论他们有没有发现,都必须想好应对之策,若等到他们借此大做文章——
“等等,我不明白,什么被发现了?”齐铁嘴却听得一头雾水,“安大夫有什么事不能被别人知道么?”
听得于曼丽言简意赅的注解后,他依旧有些摸不着头脑,“即便安大夫真同小雅家族中人有过联系,又如何,没凭没据的,说他们是栽赃也行啊。就算不行,安大夫怎么也算戴罪立功,算是安插在敌人身边的卧底吧。再说,他又不是效忠你们那什么党国的,那个陆建勋就是监察也察不到他头上。他能上报,我们也能啊,到时候就告他一个居心不良,滥用职权。”
党国?
看来佛爷并未告诉过齐铁嘴实情。又听他继续道,“安大夫不过就是在日本留过洋,孙先生还去过日本呢,莫非去过日本、认识日本人的都通敌叛国了不成。”
齐铁嘴好笑,就为这,他们的反应未免小题大做了些。这事在他看来并不是不能解决啊。若真到那一步,佛爷就是咬死说不知道,陆建勋又能翻出什么浪来。
他这一段长篇大论过后,屋中却出奇安静。佛爷依旧是没什么动静,另外那三个也依旧紧着,一脸绷凝重。齐铁嘴无语,“到底怎么了?谁能告诉我!”
另外三人眼中均露出无奈,不过,也怪不得齐铁嘴不知。见佛爷微微颔首,安逸尘上前一步,除下一直不离身的口罩来。
陆建勋的官邸选的离张府并不太远,站在二层落地窗前,便可见到那尊传说中的大佛。这边,副官陆其伟亦匆匆向书房去。
“长官,昨日自魔王岭收缴上来的物件里倒是有好东西。”说着,便恭敬将手中文件奉上。
文件袋中不过一张小小照片,照片中的挺拔清隽的,倒是个熟人。
“这张照片是从宁家长子宁致远处所得。照片中人名叫安逸尘,是魔王岭文家十几年前走失的长子文世倾,现在,就在张启山身边。”
“是么,”陆建勋紧捏着手中的小小照片,本就长得偏于阴气精致,此刻一笑,更添风情,只是无人敢轻视。
“好久不见,这张启山倒是跟二月红学的一手好戏啊。”
“世上怎会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说着,齐铁嘴便不由自主的想要伸手去,却被张瑞江一巴掌拍掉,“你干嘛?!我不过是想确认下是不是真的,又不是对安大夫不敬。”
帽子下是与佛爷一般无二的发型,安逸尘本是偏文气些的,此刻收起笑意,一身戎装,冷面凌厉的样子几可乱真。
齐铁嘴的眼睛在这一站一坐两个佛爷身上不停变换,不由感叹道,“像,太像了,怎么会这么像呢?安大夫你确定你真是文家少爷,不会是又搞错了吧。”
“说什么呢。”张瑞江喝道。
“佛爷,九爷的消息,明日晌午经过长沙的火车里有个叫彭三鞭的人,手中有新月饭店的请柬。”
“奥,我知道了!若鹿活草真有神效,治好了夫人的病,二爷自然要跟我们下墓。没的说,这鹿活草志在必得。你们是打算冒充这个什么三鞭子的去新月饭店,”齐铁嘴顿了顿,指着安逸尘的发型打扮,“可这和安大夫有什么关系?”
安逸尘向他点点头,转而向端坐之人正色道,“请佛爷批准我北平一行。”
“你去?”齐铁嘴不可置信。
“不错,”安逸尘点头道,“陆建勋想要把柄,我们,需要转移他的视线,如此,正好。”
佛爷此刻低头在纸上写着什么。没有出声反对,显然是默许他们的计划了。
“可是,可是,”齐铁嘴可是了半天,倒也实在说不出什么不妥来。佛爷重伤初愈不宜远行,更加不宜操劳,安逸尘假扮佛爷前去北平求药,即能牵制住陆建勋的视线,让他一时半刻无暇他顾,若能引得他出手——
“可你们怎知陆建勋一定会上钩?”
“这事就不劳烦八爷费心了,我们自然会抛出鱼饵喂他。不过,”于曼丽笑道,“二爷那边,还得劳烦八爷知会一声。”
“这个好说,二爷那边我自会去说。”齐铁嘴摆摆手,“可照你们说的,按新月饭店拍卖的规矩,这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张启山早已经手中的文书签好,“瑞江,你拿着这个去五大银号,以张家抵押,让他们务必明日午时之前提出钱来。”
“是。”张瑞江得了命令,匆匆去办。
“安逸尘,”张启山已经收了笔站起来。“我只给你十天时间。”
“十天过后,不论结果,再探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