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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虚实(上) ...

  •   齐家在九门中虽不突出,在长沙也是高门大户,重檐雕梁的,颇为考究。
      “于副官,你不跟我们去啊?”一身长衫打扮的齐铁嘴指挥伙计将他的小皮箱装上车,回头便见站在车门前的于曼丽依旧是一身军装,不由奇道。
      “八爷说笑了,二爷和夫人已在路上,这儿又有您在,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于曼丽副官做的倒是尽职尽责,不紧不慢将人引上车。
      车厢另一半已经有人在座,哪里是能让人忽略的存在。
      不笑不语,目不斜视,一副佛爷模样。这真是安大夫吧……齐铁嘴恍惚,点点头就算打过照面,也不敢与他多交流,转而对前面的于曼丽道,“那你这么明目张胆的来送,不怕他怀疑?”
      就怕他不怀疑。
      “佛爷出门,当是这个排场。”于曼丽说的自然,“不但是现在,即便到北平用了鞭子,该有的气度还是一样。”
      借彭三鞭的身份,佛爷也得是佛爷的样子。
      “这个你放心。”
      这对付多疑之人,要的就是虚虚实实,无需刻意。如此,再正常不过,他们也自会费解,猜忌,肯定,然后掉进自己的自以为是里。齐铁嘴胸有成竹,武的不行,来文的,他还没怕过谁。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姓陆的敢派人来,哼哼,那丈二和尚他就坐定了。”

      路上并未有什么耽搁,守卫见是佛爷座驾,忙不迭开门放了行。车子在站前停稳,她的任务便要结束了。
      动作本就不如何利落,待他取了箱子望去,佛爷已走出五六步去。齐铁嘴正欲提步去追,未曾想却被于曼丽伸手拦住。
      “这是?”
      齐铁嘴接过于曼丽递来的手提包,沉甸甸的打手。还有什么需要他没准备的?
      于曼丽不便多说,“到了北平,按照指示交给信上的人,他会告诉你的。”
      佛爷不便露面,这事,只能交给齐铁嘴去做。
      齐铁嘴虽心中疑惑,但也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她既然如此说,照做便是。
      “这边,就拜托你们了。”
      他本未将于曼丽看当作自己人看,但自上次下矿后,哪里还有不信任的。只是,还不放心,压低声音又道,“千万拦住了。”
      虽说佛爷一言九鼎,但难保万一。
      “千万。”
      “放心,”于曼丽退离一步站定,“佛爷,八爷,属下预祝一路顺利,心想事成。”

      长沙城里的动静,自然有人关心。
      “自打有人在火车站见到张启山,这两日来张府对外一律宣称养伤。我们派去不论是拜访还是闹事的,都不得见。”
      陆其伟皱眉汇报,“我们的人看到他上了一辆北上的火车,终点站是北平。”
      张启山是否已经离开长沙,还不得而知。现下长沙局势还算稳定,日本军方并无什么异动,张启山不露面,他们倒还真拿他没办法。
      “长官,那我们接下来如何?”
      陆建勋只反复把玩着拇指上一枚刚得的古朴戒指,并不回答,反而问道,“若你是张启山,你会如何?”
      “这,”陆其伟想了想,倒也老实说出自己的想法。“张启山若想避人耳目只身出长沙,也不是不可能。他放出消息闭门谢客,又将两个副官都留在这里,扰乱视线,避免旁人怀疑……原来或许不方便,现在,他倒是有个现成的替身。”
      只要在万不得已时,用那个大夫冒充,蒙混过去。本已形似,虽说做佛爷不易,但若是装起他人心中的,来个神似也不算太难吧。

      看似说得通。
      陆建勋似笑非笑,“你觉得,依张启山的表现,算是避人耳目么?”
      的确,这一切假设建立的基础是,张启山有什么事需要亲自去办,并且不欲他人知晓。可看他坐着自己的车招摇过市,那架势简直就是敲锣打鼓、生怕他们跟不上一样。
      “这个是奇怪。可若那不是张启山,他们就更不该多生事端。悄悄去便是了,何必故弄玄虚。”陆其伟不得其解。
      “或许,他已经发现我们在张府外安插了人手,知道不论如何都会被人发现行踪,索性就不费心遮掩了?”
      “是么……”
      陆建勋不置可否。
      这张启山哪里是轻予之辈。
      争名夺利,若他要的是利,张启山要的就是名。若论手辣,或许不相伯仲,但是若论心狠,他陆建勋甘拜下风。他可做不出眼看着自己父亲尸身不保,被人乱刀泄愤而无动于衷的事。为着他那所谓大义,为着解救一帮罢工贱民,用自己父亲的死无全尸成全。道貌岸然如斯,北平有什么事能让他放下长沙的局势不管,亲自去这一趟?
      他们拿到照片的时机是否太过凑巧。即便这照片是真的,又怎会轻易落到自己手里。
      如何不知他们是欲盖弥彰。
      “查下九门其他当家人的动向。”
      张启山身边下不了手,九门其他就未必了。
      “是。”

      处理掉一个彭三鞭,对他们来说虽不容易,但也不难。待那些手下人反应过来去搜,他们已经就着错车的时机跳上了另一辆火车,此刻,正安稳坐在包厢里,与二月红夫妇汇了合。
      此行,他们志在必得,容不得意外,便要分头行事。由二月红在暗处,搜集买家对手的资料,佛爷和老八在明处,参加竞拍。
      新月饭店的套房装饰考究,连提供的拖鞋都是真皮手工的。齐铁嘴好一阵感叹,倒也没忘于曼丽交代的事情。提了箱子溜溜达达,见无人注意,才往要去的所在去。
      抬手叩门,三短一长。
      来应门的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打量了一下,问,“先生找谁?”
      “我朋友托我来问。前些年上海上映了一部电影,叫白蛇传,不知那海报还有吗?”齐铁嘴认真道,“有人欠她一场电影,可惜没机会看了,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也算弥补遗憾。”
      齐铁嘴此刻西装周正,面颊上的眼镜遮住了一双上调桃花眼,颇有几分书卷气,他这样认真的娓娓道来,即便是这样的不找边际也让人愿意听下去。
      那人略犹豫了下,还是道,“稍等。”
      看来是去问里面的人了。片刻,他已经被引着进了院。
      院子不大,僻静,甚至有些冷清。装点朴素,但也胜在利落干净。他进得屋,原本桌前坐着的人便停了笔,起身走来。
      “先生是从长沙来?”
      齐铁嘴点头,“是。”
      于是,他伸出手,“崔。”
      斯文的样子,眼神躲在一副银框眼镜后面,看不清深浅。看来,这便是于曼丽要他来找的人了。
      他也就迎着他的手,握上去,“齐。”
      想不到他看起来瘦削,手掌却很有力,松开时,竟有几分痛。
      “黎叔,你先出去吧。”他那样称呼之前的中年人。那人似乎犹豫了下,还是点点头,转身出去,将门带上。
      “先生找我,有何事?”
      他开门见山的问,齐铁嘴自然也开门见山的答,“是一位朋友托我将这个交给你,她叫于曼丽。”
      那人却并不急着去看那桌上的箱子。
      “于副官……还好么?”
      “你认识她?”
      不过是客套,齐铁嘴并不在意他的回答。“好啊,怎么不好,她现在很得重用。”
      “是么,”他的手指轻轻扫着皮箱上的纹理,似乎在怀念什么,片刻,已经收起情绪,利落启箱。
      齐铁嘴显然不知箱中放了什么,此刻见到,不禁吃了一惊。
      这是……电台?!
      于曼丽也太大胆了,居然把一部电台就这样让他带到了北平?!
      看着齐铁嘴的表情,那人笑笑关上箱子,“看来,你们很信任她。”
      齐铁嘴没有答话。这个“她”指的是谁,他自然知道,他也的确是没有问过就照她说的去做了,只是这个“你们”……这样的情景,连带着从那人看似平静的话里,也听出了些别的味道。
      没得到回答,那人也不在意,“她没有别的话要你带给我的么?”
      见人摇头,也就不再多言。
      “好,我知道了。”
      直到出门,齐铁嘴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电台这种东西以前或许不重要,但对现在的长沙来说有多贵重,连他都知道。电话线路不保险,日本人控制或者监听都十分轻松,没有自己的电台,一旦电话连线被切断,一时又难以修复,整个长沙就可能成为孤岛,因为一点儿耽误而产生不可预知的结果。
      张启山虽是一方布防长官,却都还没有自己的电报破译小组,这在现在的局势下是非常危险的。于曼丽就这样轻易的让他将一部电台带给别人,而那人也就轻易的收下,实在是诡异。难道佛爷另有安排?
      他想不明白,也就不想,反正来北平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下墓之事,他拦不住佛爷,又劝不动二爷,现在有了一个契机,怎样也得办到。

      若要打探张启山的消息,也不是无迹可寻。反而,越是身份重要、地位高,越是有更多的眼睛盯着,越是难以隐藏。张启山不只是布防官而已,他手下的队伍正处于战备状态,一时不易插手,可民间情报并不难收集。九门中,在长沙常有活动的,就那几家,其中与张启山有往来的——
      “齐家一样闭门歇业。之前怀疑张启山离开那天,也有人看到他的车去接过齐铁嘴。若这二人真的在一起,极有可能已经一同出了长沙。另外,二月红家里也没了动静,似乎是带着夫人出远门去了。”陆其伟顿了顿,又道,“这样出门此前也不是没有过,据说是夫人身体不好,带着出去散散心。只是——这次似乎仓促了些,戏班那边说也是临时找的人替。”
      时间太过凑巧,二月红又一向与张启山交好,虽然没有消息说他们是坐的同一辆火车,但是也同样没有线索能排除这种可能。如果二月红也是跟着张启山一道……出动这么多人,还带着病病歪歪的女人,这样破绽百出,张启山意欲何为。
      “解九那边倒是没什么异常,至于霍家,当家霍仙姑近十年都不曾露面,长沙这边的生意都是小辈霍三娘和手下管事在处理,有没有动作,实不好说。只是,似乎霍三娘与日本人有些来往。”
      霍家……
      陆建勋指尖在桌面上不紧不慢的敲击着,片刻,出声问道,“那两个副官呢?”
      “说来也是奇怪,张瑞江一直在张府中,不见有什么动静,倒是那个于曼丽,经常进出军营,不知道在搞什么。”
      桌面敲击声戛然而止,陆建勋盯着自己的小副官,似笑非笑,“其伟,不觉得你查到的东西太多了么。”
      寻常的语气,听到人耳里却如一记闷雷,醍醐灌顶。陆其伟猛地惊醒,短短几日内,即便是他出动了不少人手,可这消息未免也太全了一些,有些详细的已不可能是坊间言传了。这样想来,似乎对方是有意让他知道的一些想让他们知道的。
      陆建勋却笑起来,站起身,拍了拍懊恼不已的副官,“好了,拿上昨天截获的电文。”
      待他反应过来,陆建勋已经自衣架上取了帽子在手里,当先向外走去。看着一系列动作,陆其伟有些不明所以。
      “长官?”
      陆建勋步履不停,新截获的日方电报虽然重要,但若能探得张家虚实,也算物尽其用了。
      “既然给这么大的礼,自然是要礼尚往来的了。”
      陆建勋将军帽戴正,敛起多余表情,“我就亲自去会会这个张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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