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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回 千门酒垆 ...

  •   四月初,洛阳城内一片春意盎然,柳絮纷扬如雪,槐树绿意荣荣。东市的大街上,行人如织,车马如梭。这其间的店铺鳞次栉比,但唯有一家千门酒垆,生意最为兴隆。这家酒垆的掌柜是位美貌的胡姬,早年守寡,独自经营丈夫的家业。她能酿出许多好酒,但最为有名的一种叫万延酒,味美醇香,后劲颇足。有诗云:“千门胡姬美,巧手酿万延。万延意连绵,一醉吐万言。”平日里,慕名而来的外来客虽数不胜数,但垆间大部分顾客还是来自住在城里的老住户。
      时日一久,这小小的酒垆成了酒楼。一层招待的是流水的散客,过往的走卒贩子,行马走商都爱在这歇上一会儿,弄得厅内满是嘈嘈人语,十分热闹。而二层则是特设的会厅为人饮宴,平日里若无节庆,便鲜有人来问津。然而此刻,在这般僻静的所在,却是笑语不断,乐音撩撩。原来这一层全被人包占,洛阳折冲都尉府的几十号官员正开着酒宴,为征戍回归的将官接风洗尘。宴厅里,都尉、左右果毅都尉、长史、参军、别将六人正端坐席间,把酒畅谈,观舞赏乐,其乐融融自不详述。在厅侧另有四个包厢,里面虽也是欢声笑语,景况却大不相同。特别是在左二间靠窗的房内,闹腾的动静最大,有五个军汉正吃着酒菜,耍着酒令。他们个个都兴高采烈,高声喧哗,那吵嚷声让主厅的官员都有些不满,再看屋里七歪八斜的案几,上面已是杯盘狼籍,只余下残羹冷炙。这时房帘一挑,有个家将打扮的人走了进来,一扫屋内情景厉声喊道:“喂喂喂,消停点消停点,徐大人都嫌你们吵了!”
      “嘿嘿,”有人笑道:“怎么,小兄弟,徐大人还有心思管咱们这儿的动静?他那儿有的是美酒美女,怎么还那么有闲心”
      “就是!”另有人嚷道“洒家看那些大人端着样子都不够尽兴,这宴会就合该咱们这样才算爽利!”
      “你们这帮醉汉真没规矩!”门旁的小家将瞪眼骂道:“喝吧!就喝吧!最好都喝成猪头!”
      “哈哈,猪头早被咱们干掉了,还剩半个猪蹄髈,小兄弟要不要吃?”
      说话的是个年轻俊朗的军汉。此人姓柴名逊字少庸,乃山东齐州人氏,约摸二十三四岁年纪,生得是蚕眉星目,鼻直口方,五官十分端正,身材挺拔健壮,看着一表人才,说出的话也是掷地有声,叫人信服。只见他面色微黑,牙儿也显得雪亮,众人看他说话就是一阵哄笑,小家将见他们仍是哄闹,只无奈叹道:
      “哎,柴校尉,连你也跟着胡闹,刘将军还要我喊你和罗校尉一起过去呢。”
      此话一出,众人便不再嬉笑打闹,柴、罗二人遂走出隔间,随着小家将走入正厅,他们甫一入席,就见徐都尉扬手举杯向众人道:
      “桑干河一战,我府上下共派去两团六百三十号人,随刘果毅吴参军等效力于先锋骑旅,一路披荆斩棘,士卒先争,军功卓著。此一役朔方大败突厥,我府兵马亦颇得历练,徐某虽留守东都,亦感慨万分,惶若亲历。今日这酒宴,名为凯旋者庆功,实是同袍欢聚之契,诸位不必拘谨,自当尽兴尽意,不醉不归!”
      话音刚落,就听鼓声一响,一队舞伎迤然入场。只见她们全作男装,高盘发髻,头戴武弁平帻,身着箭袖劲装,手持文穗薄剑,在场内排开雁阵,徐徐扬起舞姿。那薄剑明晃晃雪亮亮,映着厅内日光分外夺目,随着舞伎秀臂画出流利云线,应着悠扬箫声起承转合,分外助兴。
      此乃汉魏旧曲,名为《从军行》,旋律耳熟能详,本不稀奇,然而乐官在曲中添了笛鼓与琵琶诸部,改编成剑器舞曲,合着十三名剑伎的飒爽姿影,便别有一番新意。
      “刘大人,属下敬您一杯!”
      在众人观舞的当口,柴逊和罗如海行至刘果毅近前。刘果毅抚须一笑,和他俩啷叮碰杯,一饮而尽:
      “在灵州耽搁了一年半,现下总算回来了。”刘果毅道:“酒宴一散,两位就可和家人团聚了。”
      罗如海连连颔首,柴逊却只是微微点头。刘果毅问柴逊:
      “柴校尉可是要回山东老家?”
      柴逊答道: “过几天就走,到时还请大人准假。”
      正在这时,只听琶声陡然一急,舞剑伎们散了队形,围聚一起,都将薄剑贴于肋下,似是蓄势待发,然后鼓点变得密集起来,有高亢的笛音激荡而出,剑伎们闻声挥剑,发出一道整齐的清啸。伴着这般昂扬乐曲,刘果毅轻抚短须,沉声道:
      “这一仗过去,十年间突厥再难犯境,九姓叶护已将逃亡的乌苏米施汗抓住,其首级已传入京城。二位首次出征,就能碰上这样一场胜战,可真是占得好运气啊!”
      刘果毅所言非虚。这一战打得的确酣畅淋漓,柴逊随着朔方军一路披荆斩棘所向披靡,他们先是三败奚怒皆于桑干河,俘获了上百人马,还未凯旋还归,又逢突厥叶护内乱。于是朔方军派出先锋旅以威震慑,那乌苏米施汗畏惧唐军势力只得投降。他拖延时间趁机逃跑,没想到最终还是难逃厄运。
      这时,柴逊就见刘果毅从怀里掏出两份牒书和鱼符,他接过自己的那份定睛一看:
      “敕授七品洛阳府校尉”
      自他三年前中了武举,被任命到洛阳都尉府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升迁。这之前他一直都是从七品的武散官。而他这次应了次征务,拼着性命在边关走了一遭,虽只升了半级,心里却甚是欣慰。
      “嘿嘿嘿!看屠大人满面春风,百般得意,可是有甚喜事?”
      “喜事!喜事!自是天大的喜事!”
      伴着三声牙板,有一胖一矮两个优人步入场内。只见那胖胖的“屠大人”咧嘴笑道:“小老弟,哥哥我已调入汝州都尉府,任了仓曹参军一职,明日就要出发了!”
      “啊——啊”只听那笛音向上一滑,“小老弟”的眼珠也翻了个个:“小弟记得您原来就是洛阳都尉府的参军,咋换了个地界,就这般欢喜?再说那汝州穷乡辟壤,哪比得了东都上邑?”
      “嘿嘿嘿!老弟怎如此糊涂,悟不出个中关窍!”
      “屠参军”凑到屠老弟跟前:
      “那洛阳东都的确是好地方,可要作参军就是不如汝州那穷地方!”
      “为……为甚?”
      “哎,哥哥我告诉你,正所谓——‘十年难出战,枯坐粮仓前。险巾儒服紧,闲出一身膘。’ ”
      “噢……原来是怕成胖子,”屠老弟看着矮胖墩实的“屠大人”,拍着脑袋作恍然大悟状:“穷地方既省用度,又能清减身材。小弟还真是眼拙,看不出老哥哥原是这样爱俏……”
      “哥哥我一向讲究,你嫂嫂才看着顺眼,“屠大人理了理衣襟下摆,又拍拍脑瓜:“要是我胖成了猪头,家里那只母大虫可不得把我给烹咯?”
      众人一阵哄笑,都纷纷望向吴参军。那吴参军敛巾儒服,宽衣缓袖,却是个白面书生。听说他的确有些惧内,但再如何也胖不成猪头。对于这种玩笑,倒也无伤大雅。
      而且“屠参军”的荒诞话却也道出了实情。这些年,他们都尉府的确闲散,自朝廷自改了田制以来,用于府兵的田资渐少,服役的兵丁有半数都逃了军籍,出战也常常不力,朝廷遂改募佣兵,府兵应戍的征务也就短少了许多,余下的兵士也日渐多惰懒,疏于练习。军府习气已蔚然成风,若不是有这一场洗尘宴,府内上下官员也难得全勤一次。
      一阵笑声过后,屠老弟哀叹道“诶,其实打心底里掏话,就是母大虫才算好婆娘……”
      屠参军侧过头来,关切地问他老弟:
      “小老弟何出此言,母大虫有甚好?看你这张苦瓜脸,莫非是愁着没媳妇?”
      见“小老弟”使劲点头,“屠参军”拍拍他肩膀:
      “不该啊,不该啊,如此俊壮的后生,怎么没有姑娘要?”
      “哎,其实也不是没人要。只是坊里的女娘都怕我,个个都说‘屠大郎,屠大郎,如虎又如狼,奴家不消侍也’。什么不消侍也,分明是群雌耗子,看着又骚又浪,其实一个赛一个的胆小。这样一说,不是山中之王还真配不起我!”
      看着那屠矮子拍着单薄胸膛,还自夸神勇傲物,众人又是大笑不止,酒席间也只有柴逊面沉似水。罗如海笑闹一阵,便拍拍柴逊肩头:
      “少庸,屠老弟说得极是。这仗一打完,你又闲下无事,还不赶紧山上打虎,寻个补衣烧饭的母大虫来!”
      罗如海这样说柴逊,并没有取笑的意思。按柴逊这般年纪,其实早应娶妻生子,可他至今仍是孤身一人,未尝婚配。旁人问起,他只道良缘未至,而如今老友又来相询,他也只是自顾自地掇饮了口酒,匆匆搪塞过去。
      屠参军和屠老弟其实是一对父子,挂名于东都右教坊,常出入洛阳府诸宴。屠家虽善拍弹,但参军戏更为出名。大屠是胖子屠老应,小屠是矮子屠磨郎。这两人扮相滑稽,嘴皮溜耍,直逗得满堂击节叫好,才大摇大摆地下了场。待他们父子俩一退,一阵急促的牙板声骤然而起,又有一队舞伎徐徐入厅。诸伎一作势起舞,皮鼓和笛儿也响了起来,随着舞步款摆起伏,悬旌摇曳,让厅内的气氛也暧昧温存了起来。柴逊扫视席间,片刻间便寻到一张熟悉的面容。那人也看到他,点头回以一笑。柴逊垂眼倒酒,隔空向那人虚敬了一杯,然后将它一口闷下,便又自顾自地喝起酒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回 千门酒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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