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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回 明义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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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宴上的歌舞早已演完。待徐都尉一离开酒楼,气氛就顿时活泛起来。人们推杯换盏,言笑晏晏,有三两成聚,促膝畅谈,有独坐一隅,借酒浇愁,还有人搂着美貌的舞伎悄悄退下宴席。觥筹交错间,日禺成了日夕,早有不少人意兴阑珊,匆匆赶回家去。
“少庸,我得先走一步!你左右要是无事,也到我家来坐坐?”
“不用了,”柴逊摇头,向好友摆摆手:“如海,代我向伯父伯母问好。”
罗如海是个豪放爽直的汉子,他长柴逊两岁,却是同年武举出身,两人都分到洛阳都尉府,交情自然匪浅。柴逊知道他邀自己出自一番好心,可两年征戍在外,谁不归心似箭,牵挂家人?他自然不愿打扰好友举家团聚,作个多余碍眼的外人。不过待罗如海一走,他自己也未久留,草草地喝完一盅酒,便收拾好行头,徐徐踱下了二楼。
此时,酒垆的底层冷清空荡早不复白日的喧嚣,只余下两三个跑堂的伙计和几桌零星的客人。这时有人走向门口,将傍晚昏黄的辉光遮去大半,柴逊抬眼望去,正撞见那道熟悉的身影立在门前,须臾便消失不见。
“哼。”
柴逊暗笑一声,迈着步子跟出了酒楼,间距一短,那背影自是看得真切。就见前方那人一身乐人打扮:头戴砑绢小帽,背挎半人长的条包,着一身淡黄布衫,正闲散地遛着步子。他走得不急不缓,颇有几分自在。像这样闲散溜达,本是寻常事情。可这样一副毫不设防的模样落在柴逊眼里,却成了十足十的引诱。
柴逊紧了紧系在腰间的马鞭,跨步上前,一把拍向那人肩头。待那人甫一回头,两只熟悉的杏眼顿时摄入眼帘,柴逊就见它们闪过一丝惊讶,片刻便恢复平静:
“原来是柴大人。大人凯旋而归,单七还不曾恭喜道贺!”
那人冲他行了一礼,抱拳一笑。柴逊见他满面春风,也呵呵笑道:
“许久未见,单七倒是生疏不少,你我之间何必这些俗套虚礼。”
既然不需那些俗套虚礼,再说话便是多余。柴逊一把将单七带到僻静处,趁着四下无人,拥到怀里摸索一番,彼此间便又熟稔起来。他们一前一后地拉开距离,抄着小道,来到深闾的一处小屋。那屋子陈旧简单,没什么打眼处,就连过往行人也不愿瞧它一眼;屋旁的老槐树抽出了嫩芽,长出了新枝,反倒能引来几个顽童过来玩耍。就是这般陋室,现下在柴逊眼里,却是馨香之地,他如蜂蝶一般飞将进去,就是寻那久违的快活与刺激。
他与单七本就是露水情缘,好不容易逮到一次,自是要好好折腾一番。柴逊在军中这一年半,晓行夜宿,恶战沙场,哪有心思耗在这等事上?可一旦进到屋来,他便成了脱缰的野马,胡天胡地,恣意妄行,直弄得两人狂乱一夜,醒来竟是满目的混乱与浑噩。
“这回算是撞风头上了……”
次日午后,单七昏睡了大半天才慢慢爬了起来,就连柴逊何时离开他也无从知晓。此时他腹中饥饿难耐,不得不出门觅食。等他走到东市的路口,正听到有人在背后喊道:
“单七,单七!”
单七郎一回头便看见屠磨郎朝他走来,手里拎着个钱袋子,鼓囊囊的系着线绳被他甩得呼呼作响,想必又是去宝局耍钱:
“矮子,才领了茶钱,又急着给人家送去?”
“闭嘴!”屠磨郎一乜眼,上下打量他一番:
“瞧你满面油光的,又在和哪个小娘们鬼混?”
单七脑中闪过柴逊面容,不觉嘿嘿一笑:
“矮子,你先借我两文钱,我现下饿得紧。”
屠磨郎道:“这个当口借,一钱得还成十钱。”
“你口气倒是大得很,现在不借,万一这钱都有去无回呢?”
“怎会有去无回?”屠磨郎呼呼甩起钱袋子。只见他一抬眉毛,拍拍胸`脯,大踏步向前,朗声唱道:
“赌徒也得修道行,圣人之言不可忘: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无穷尽——”
“满袋钱,半城山,挥袖一掷千金来。”
两人哈哈一笑,一齐拐进东市赌坊的万利宝局。单七心想:反正身上也没带几文钱,倒不如在赌坊里耍上两把,撞撞运气,这样一想,他倒添了精神,来了力气。
兴许真应了那首赌歌的景,他们的手气格外得好。尤其是单七,甫一进宝局便得了个开门红,虽说赌本小,可经他飚了一局又一局,便像搭上了顺风帆似的,竟是长了又长,翻了又翻。看着面前的小银山,单七早已忘了腹中饥饿,一旁的屠磨郎也干脆撒了手,把钱袋子都扔给他:
“好哥们,手气这么旺。今天就都看你了!”
单七接过赌资刚要下注,突然那屠磨一拉他袖口,指了指刚进来的瘦高个,小声说道:
“单七快看,这人就是那吉八郎。”
单七抬眼瞅瞅那竹竿似的吊睛鬼,撇嘴笑道:
“你上回就是栽在他手上?那我倒要会上一会。”
………
待到日暮时分,单七才慢悠悠地走出赌局,和屠磨结伴回到明义坊。明义坊乃是教坊艺人的聚地,坊前有片半圆形的大湖,名唤“半月湖”,湖旁又有小土陂,亦唤作“半月坡”。屠磨家住得浅,上了坡便可看见他家屋顶,而单家却在坊间深处,要多行半刻工夫。待他来到自家门前,掏出钥匙,夜禁的鼓声已轰隆隆响了好一阵。
“快出来吧,我早就看见了……”
一阵香风袭来,伴着环佩叮当,两只温软纤长的玉臂从单七腰后伸了出来,两厢一拢,便紧紧环住他的腰际。单七低眼一瞧,就见那白生生的腕子上套着一圈圈细镯;玲珑冰凉的银钗蹭着他的后背,珠玉般的娇嗔酥麻入骨:
“七郎……”
“……”单七一阵冷笑,将门推开:
“阿鸾,贴这么紧,不嫌那家伙碍事?”
“哼!”那女子轻笑一声,帮他把长包卸下,随着他穿过前院,进了小屋。一进屋内,单七便躺倒在榻上。
“几天不见人影,七郎总算回来了……”
阿鸾接过单七伸过来的长腿,帮他把鞋脱了。只是鞋虽脱了,那条腿还挂在她的胳膊上不肯挪动:
“阿鸾,七郎今天可累坏了,快让我好生享回福。”
原来单七要杜阿鸾跟他揉腿。杜阿鸾瞪了他一眼,手是依言做了,心里却是一百个不乐意。她几日不见单七,本有几分惦念,却不料他是这般德性,闭着眼优哉游哉躺在榻上,像个大爷似的非要自己服侍,气便不打一处来,揉着腿的指头便加了几分力道,捏着单七直皱眉头:
“轻点,轻点,你是要谋杀亲夫!”
“呀,还真说中了,”阿鸾狠捶了几下:“我就想把你这穷鬼赶紧换了,好傍个有钱的大官人。”
“哈哈,”单七大笑:“那你急着动手,是找好下家了……让我猜猜,是张大人,李大人还是皇甫家的二公子?”
见杜阿鸾撇着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单七又道:“噢……看来没成,阿鸾还是我单七的婆娘。”
“哼,别高兴得太早!”
“别嘴硬,趁着现在,还是好好伺候你爷们吧……”
单七说着便换了另一条腿,他一边看老婆捶腿一边说道:
“唉,七郎今日可小挣了一笔……”
“看你这穷样……”杜阿鸾睨了他一眼,又低头接着手上的活计。她十指灵巧修长,揉在酸痛的小腿上很是舒服,单七一边打量自己老婆,一边用好话哄她:
“唉,几天不见,阿鸾真是……越来越贤惠了。”
说着他便一个起身,顺手搂住阿鸾香肩:
“喂……!”
阿鸾被他吓得一愣,抬手摸了摸鬓上新插的珠钗:
“还是这个漂亮,”单七上下打量一番,将手中的银钗就地一扔,便又躺回榻上。阿鸾看着他疲惫的眼睛,垂首从怀里掏出一块青玉佩:
“七郎,你明日何时出发?到时候替我把这个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