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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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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立叼着简历袋子,在队伍后面张望了不止一次,早知道他就该早点来。轮到他取号码牌的时候,比糖衣还薄的纸片上印着77号。唐立望着身后绵长的队伍,不禁摇了摇头。在场的每个人都是冲着这唯一的职位来的,当高考从独木桥变成了南京长江大桥,求职的路就势必越走越窄。
唐立对《盛年》的了解只限于叶蓉喋喋不休的描述,《盛年》是全国稿费最高的专业娱乐性半月刊,它定位在国际市场,分别有英语日语和中文三个版本,十几个国家同日发行。《盛年》坚持使用32开199页小型本,方便女性读者携带。对于版面设计,叶蓉每次都赞叹不已,大肆吹嘘这家杂志社是出了名的严谨。在美术编辑边缘化的今天,《盛年》依然保持着一个完整的美编团队。据说业内红极一时的“红蚂蚁”方钢老师就曾经在这里任职。
《盛年》的三高——高门槛、高薪金、高起点,的确吸引了不少跃跃欲试的应届生,唐立也不免俗一把。他能不俗么,拿着A大艺术系的高分文凭找了半年工作都还没有个着落。连叶蓉都半开玩笑跟他说,你要再赋闲在家,我就去陪别人睡了。
揣着号码牌,唐立心一松感觉又饿又渴,后悔早上挤地铁的时候,没有顺手买块巧克力。不过那个时候,唐立连袜子都塞在裤兜里就匆匆跑进站台,哪还有工夫管早饭。
幸好,休息室旁边有饮料机,唐立在口袋里摸了几下,投进去三个硬币,热咖啡外加双喜牌袋装卤蛋,唐立也就这点爱好。愣在机器前,看机器口下“吱呀呀”吐出一只空杯子,然后咖啡粉,冲入热水,牛奶,最后再是糖和巧克力粉。后头有几个结伴来的女生已经不耐烦了,大胆地伸过头来问:“喂,你好了没有。”
唐立想,惹不起总能躲,提着杯子和卤蛋就走。
比起走廊里的热闹景象,休息室里显得人不多,三三两两有几个窝在一起看《盛年》杂志,可能是零时抱佛脚找灵感。唐立找了一个位置大大咧咧坐下,把手里的咖啡凑到嘴边,香。一侧头,他乐了。往左两个座位,有个女生在翻一本副刊,错不了,是《箐箐校园》毕业专刊,封面的风筝,唐立熬了好几晚才交稿的满意之作。
他颇有信心地上去搭讪:“同学,打扰一下,请问你觉得这本副刊做得怎么样?”
女同学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唐立这才看清楚对方的样子。
长得一般,至少没有叶蓉那么出彩,五官最多算秀气,脸色不太好。搞美术的唐立天生会注意细节,他觉得女同学的衣裳裁减得很得体,主线是蓝色只是深浅不同,也没有什么特别花哨的地方。领口的处理很独到,斜线领,简洁之余略带俏皮。身材还算不错,勉强有个79分水平。只是扔到面试人堆里,一点都不扎眼。不过唐立还是看出一些端倪来,她手腕上若隐若现一只白色女款表,型号一时说不上来,不过叶蓉曾对着这表的大幅彩报尖叫过好几次。
女同学合上书很有礼貌地点头:“嗯,同学你好,这本副刊才看几页,你也看过么?出血有些问题,排版只能算业余。”
唐立被窘得脸腾一下红了起来,张了几次嘴也不知道说点什么。
看女同学一脸期待的表情,唐立决定违心地附和:“是,是啊,可能是新手。”
好在女同学笑了笑之后,就没有再继续下去,只是一心看书。唐立从她座位旁移开脚的时候,闻见她身上淡淡的中药味。
广播里喊号才到三十二,唐立懒懒地伸腰,将脚趾露在破袜子之外摩擦着皮鞋的内侧,心想,这年头还真没有不排队的地方。
摩托还要骡子拉,V3的音乐响得很突兀,电话是叶蓉打来的,唐立没有管高挂的静音标志就按了接通键。
他向叶蓉说了十几个“烦”字,又扯了些别的才挂断。似乎说了晚上吃什么,还说了一连串“老婆我想你”等废话。那厢早有人不耐烦,一个劲清嗓子。唐立再抬头,刚才那个女生不知所踪。咳嗽的是排队买咖啡的那几个面试者。他心理骂:“又不是毕业考试,装个啥子!”
广播里的女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显得悦耳动听起来,“六十五号到七十号请准备。”
唐立捏瘪了纸杯,寻了一个黑色的垃圾箱投了进去。往嘴里放进一片薄荷味口香糖,固了固脖子上的领带,三步并两步走入大厅等待下一批的叫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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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唐立已经精疲力竭,跟小白领们挤下班黄金时段的地铁本来就是一件很耗体力的事情。外加上今天那个脑充血的面试,唐立再也不愿意想起面试这个痛苦的单词。
叶蓉和唐立前后脚到家,不过叶蓉显然习惯了这种上下班的高峰盛况,她永远显得那么有活力,衣服都没换,一屁股坐在唐立的腿上扭来扭去。粉色的职业短裙磨得唐立坐立不安。这一种信号,唐立自然是很熟悉。唐立想,今天一肚子的火的确需要败败,索性跟叶蓉来了一次饭前冲刺。
完事之后,叶蓉靠在唐立身上,还不忘关心唐立的面试情况。
唐立推开她,怒:“别提面试”
华蓉提高了八分贝:“你吼个屁啊,吃闲饭你还理直气壮了不是?”
唐立猛地抬起手。
叶蓉把脸伸了过来:“打啊,你打啊!还真不信你有这个种!”
唐立把手缩了回来,站起来摔门就出去。走到街口的时候才感觉肚子这次是饿空了。可不是么,这一天没有好好吃东西。
口袋里的V3很适时地响了起来,唐立一看号码,是他老爸。自从父母离婚后,唐立一直很乐于接受这个事实,过年能拿两份压岁钱中秋能得两盒月饼,老爸后娶的钱阿姨和自家老妈还变着花样在他面前攀比。比如说钱阿姨做了一道红烧鲈鱼,唐立的老妈在三天内也会跟着做,唐立就是唯一的裁判,只要他不说孰胜孰负,这两个女人就会一直斗下去。
老爸的电话简短扼要:“阿立啊,你爸我正在和《盛年》的副总编辑喝酒,你小子打车来见见前辈啊!”
唐立嗷地就答应了,顺手拦了一辆桑塔纳2000。出租车上唐立的脑瓜飞速旋转:老爸怎么知道他去面试的?叶蓉?老爸怎么又正巧在和《盛年》的副总吃饭?难道也是叶蓉安排的?那刚才自己不是错怪了这女人。没事的,回去哄哄就好了。
淮安路上鸟生鱼汤大酒楼,招牌金得刺眼,灯笼红得醒目。门口停的车还算是可以,不是帕萨特就是标志306,偶尔有几辆□□夹在中间显得没有底气。迎宾小姐穿着统一的大红旗袍,叉快开到屁股蛋了,一排排给唐立鞠躬:“先生晚上好,欢迎光临!”在唐立看来,这一个一个的,不过就是一千五百块一个月的人肉门牌。
他老爸出手还算阔绰,选了一个不错的包间,二楼写着:“金玉满堂”的这一间就是了。
带路小姐引着唐立到这里,帮着推门,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桌子不大,最多能座六个人,是个小包。唐爸已经喝得面红耳赤,看唐立愣在门口忙招呼:“阿立怎么才来,沈编辑都等你很久了。快坐快坐,沈编辑边上。”
唐立并没有坐,站着接过沈编辑的名片——沈富仁。唐立溜须的功夫一流:“富贵仁义,沈编辑的名字好。孔子说过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不仅富贵,还要取之有道,所以才是好上加好。”
沈编辑是一个肤色白皙顶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人,说中年可能也才三十六七的样子,没有啤酒肚,还算青春。文字工作者一般都把自己打扮得校园一些,沈编辑依然坚持着格子衬衫牛仔裤这样的论调,唐立看着也不敢发笑。
沈编辑听唐立夸,立刻嘴角上扬:“年轻人真会说话。来,坐。”
服务员小姐拿来酒水单子,唐立说:“给我茶就好了。”
他爸不乐意,从后面的酒水桌上拿起一瓶小瓶装青岛,别在桌角用手一拍就开了。推给唐立:“阿立喝这个,喝什么茶,又不是娘们!”
唐立苦笑,他也只能苦笑。象征性地跟服务员要了一个杯子。这么喝起来还算是斯文了一点。
唐立最想知道的是,他老爸和沈编辑的关系到底进到了哪一步。兵法还讲知己知彼不是么。
他小心翼翼地套话:“沈叔叔跟我爸是老朋友了吧?”
沈富仁推了推眼镜,笑的时候露出保护得很好的牙齿,拍着唐立的肩膀说:“我跟老唐也差了十好几,怎么会是老朋友?别叫沈叔叔显得老。”
被他这么一说,唐立才觉得自己还是嫩很多,连个话都说得缺乏逻辑性。
有点紧张所以有点结巴:“也是哦,呵,沈编辑还很年轻。”
他爸接茬:“你爸我跟小沈是在03年广交会上认识的。当初他们在那里做采访。我这张老脸也露了一露。”
唐立不免有些失望,尴尬地笑着。
沈编辑举起筷子给唐立夹了一块鱼肉:“03年杂志刚起步,还没有卖给新东家,创业阶段熬得很苦,那会儿多亏老唐老王老李哥几个赞助。”
泄了气的皮球重新又鼓胀了起来,原来自己的老爸还懂得长期投资,这可比买开放式基金划算得多。
唐立心头一定,专心听他们讲话。
沈富仁既然说到了新东家,唐远山就追问了几句。
“小沈啊,早几年就听说你们卖给了一个挺大的公司。一直没有机会恭喜你。”
沈富仁夹了一粒油爆花生不紧不慢地放入口中:“说白了,除了吃皇粮的,其余的报纸杂志基本都是赔钱的货。好在创业的时候定位比较新准,吸引了大品牌的广告商。后来,温乐找到我们的时候,也算是水到渠成的买卖。”
唐远山又开了一瓶虎牌:“这两年在深圳,咱圈里也有人跟我嘀咕温乐这个女娃子,小小年纪眼光毒,家里底子也厚,看来不全是胡诌。”
沈富仁这杯酒见了底,唐立瞅准机会,赶紧给满上。啤酒的白泡沫一拥而上,在灯光下如此丰厚。沈富仁赶紧凑过去抿了一口:
“温乐也不小了,快三十的人,不过就是看着显小罢了。眼光毒倒不是瞎吹的。虽不能说从未失手,但是生意做得还算稳当,在她这个年纪的确是难得。家里的底子么,姓温的头上有人罩着,国内和海外的投资也没有大风浪,三代传下来的家业说大不大,说小也决不能小瞧了。”
之后他们又扯了别的。
唐远山说:“格老子的股市,这一冲就杀不住,印花税上调的缺口,看着基本被消化了。指数高是高,他妈的手里股票动不了。”
沈富仁拿起酒瓶给唐远山倒满:“老唐你也想不开,生意做得好好的,玩什么股票。温乐说得好,咱这些人什么都可以玩,就不该玩股票。”
唐立一直在等老爸开口谈职位的事情,可这酒喝了又满,满了又喝尽,还是没有提一个字。
他有些急,又不能自己说,只能陪着吃喝。
沈富仁的手机响:“哦?李杰,第一轮结果出来了吗?唐立是77号?评论是什么?作品表现力不够?年轻人么,要慢慢教。通过吧,就说是我说的。”
然后挂断。
唐远山仿佛没事人似地又开一瓶。唐立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