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的你》溫木易

13、万艾可和六味地黄丸

　　九月的武汉像个火炉，太阳异常毒辣，把一团团热浪仍在大地上，鞋底如果太薄。水泥路面的温度会传导到脚心，再传到脚腕。不能在一个地方站着不动呆太长时间，双脚都受不了。迎新晚会那天上有一群人穿的正正经经在台上跳踢踏舞，我对伟哥说，“看见了吗？跳的还行吧？都是练出来了，武汉这么热的天，这么热的地，如果不胡乱弹跳，容易把脚烫伤。”
　　伟哥叫张小伟，来自河南驻马店，瘦但精壮，双眼炯炯有神，下巴上的胡须柔软稀疏，从来不剃，也不打理，他说这是男人性感的标志。笑的时候满脸肌肉，肌凸明显，深深的褶子像是一道道沟壑，真的能夹死落在脸上的蚊子，苍蝇走在他的脸上都容易崴脚。当时上大学买票相当困难，在外地上学买车票还没有现在这么多的途径，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车站或是售票点排队，从早上排到中午，再从中午排到晚上，在烈日下站的人双脚发软头发沉，好不容易排到了，还要被更年期提前而导致月经不调的中年妇女售票员数落一遍，“到哪啊！问你到哪？身份证，录取通知书呢？快点快点！早干嘛去了！我接个电话！喂，哦，张哥啊，没有没有，谁说的，哪有，呵呵呵呵，七点半吧，哎呀，现在一帮学生买票呢，累啊，呵呵，晚上准备去哪放松啊？真的啊！你可别忽悠我啊，好的，嗯，不见不散！那我先挂了啊！下一个！快点快点！”
　　手里拿着沉甸甸的车票，心里明显轻松了许多。晃晃悠悠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终于到了武汉，我进学校比较早，我是第一个进宿舍的，伟哥是第二个。记得那天是他爷爷送他来学校，我帮着他收拾行李，互相简单聊了几句，说实在的，我挺喜欢听河南话的，觉得有一种很特别的喜感。每次我跟伟哥说话，都会有意无意的学着他的口音说话。他爷爷热情的递给我一支红塔山，手指甲里塞满积年累月的黑泥或是什么东西，我说我不抽烟，谢谢。新生入学军训，我和伟哥是标兵，那个时候我是挺讨厌他这个人的。他看见女的就操着一口河南话美女美女的叫，尽管我们学校的女生少的可怜，而且质量有限。 “美女，嫩家是哪嘞？” “美女，嫩今年多大嘞？” “美女，嫩去过河南么？咦！（下文中，所有咦这个字发音都为[yì]，并且拖两秒的长音。）瞎说，谁说河南人偷井盖，那都是瞎说，是诬陷，谁说河南人不像好人？你看我，像不像好人？” “不怎么像！”我在旁边说。 “咦！嫩咋这么说话嘞！” “咦！我这么说话还不中了咋的？”我学着他的口音说。后来渐渐和伟哥混熟悉了，我就逗他说“伟哥，你知道有种叫伟哥的药吗？” “那是啥嘞？” “就是一种药，蓝色的小药丸。” 他自己在网上查了之后，生气的对我说，“咦！嫩个龟孙，你咋能用壮阳药叫我嘞？”
　　“那叫你万艾可吧？”
　　“那又是啥嘞？” “是伟哥的学名，比较洋气，总比叫你六味地黄丸强！再说，六味地黄丸那么大，黑不溜秋的，万艾可的蓝色小药丸多好看。”
　　伟哥的癖好众多，挤脸上的豆豆和扣脚上的死皮是他每天最大的乐趣。我喜欢没课的时候在宿舍弹吉他，他总会在我旁边听着，顺便扣着脚丫子上的死皮。他喜欢把脚跟上的死皮一块一块的撕下来，如果一下撕下一张大块的，他还会特别兴奋。拿着这张人皮平铺在纸上，用笔沿着这张人皮的轮廓描在纸上，然后把纸小心翼翼的叠起来放好，等下次再撕掉一块更大的，再用笔记录在这张纸上。然后心满意足的继续听我弹吉他，我总说跟他说：“你脚丫子的味道都辣眼睛！”
　　尽管外表粗狂，但是他的内心很清纯细腻，交过两个女朋友，大三的时候有一天喝多了，跟我说“蓝冬晨，你知道吗？我到现在还是个处嘞！我交过两个女朋友，什么实质性的进展都没有，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我觉得我很失败，女朋友谈着谈着都成了朋友，我这一天天的到底是弄啥嘞！”
　　他还喜欢没事的时候写写诗，他跟我说他写诗，我难以置信，不是觉得他不可能会写，只是期待，他会写出什么样的诗。
　　“蓝冬晨，我最近又写诗嘞，嫩要不要看一下。”
　　我继续弹吉他，“念！” 他用一口标准的河南驻马店普通话深情款款的说，“如果没有阳光温暖你湿润的心房，姑娘，请不要轻易悲伤；如果…”
　　他见我一直在弹吉他，不耐烦的说“咦！你看你，我这给你朗诵嘞，嫩咋不听嘞？”
　　“我看你这么深情，给你伴奏呢！”
　　“咦！瞎说，我这是抒情嘞诗，嫩弹的是摇滚，像话吗！”
　　“好，我不弹了，你继续。” 他满意的清了清嗓子，右手继续扣在自己翘起二郎腿的左脚上。深吸一口气，“如果没有阳光温暖你湿润的心房，姑娘，请不要轻易悲伤；如果…”
　　“停停停，”我打断他。 “又咋嘞！”他有些气愤。
　　“我想给你一点建议，嫩听听中不中嘞？”我学着他的口音说。 “中，嫩说吧。”
　　“我觉得你把心房，改成□□，比较和谐。比较有内涵一点。” “咦！嫩个龟孙，嫩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你不能侮辱我的诗嘞！以后再也不给你看我写的诗嘞，你也别在我面前弹吉他，难听的跟我们家隔壁张二狗弹棉花似嘞！”
　　“嫩的诗写的很有水平嘞，继续坚持！ ”

　　伟哥是个很奇怪的人，他抓住任何放假的时间去打工，端过盘子，摆过地摊，推销过饮料，上过流水线。是一个每天做梦都想发财的主。不管接到所谓非常六加一还是幸运五十二的中奖短信，他都会热心的打过去，听着对方说“恭喜你，您成为我节目的场外幸运观众，中奖金额为十万元，但是你要缴税……”
　　“嫩再说一遍！”
　　“恭喜你，你成为我节目的场外幸运观众，中奖金额为十万元，但是……”
　　“多少钱？”
　　“十万元，你中了十万元。” 我正要抢过他的手机挂掉，大骂他一顿“明显是诈骗，你傻啊，看不出来啊。”的时候，他对着电话说了一句让我终身难忘的话。 “我知道嫩是诈骗嘞，我就是想听听我中奖的这个消息，虽然知道是假嘞，但是中奖的这个消息已经让我很高兴嘞，谢谢你嘞，再见。”
　　每个星期他都会买彩票，高兴了买，难过了买，喝多了买，让老师骂了也买，有一次中了五块钱，他说那次中奖是在我损他之后买的，所以，他每天求着我让我损他，还说“如果哪天俺中了五百万，我一定分给你两万，也不能让你这天生的损嘴白受累，也让你知道知道用嘴挣钱的快感。”
　　“我费了这么多口水，每天变着花样的损你，就值两万？你也忒扣了，我算看透嫩这个人嘞，忒屎了，你跟一盘屎的唯一区别就是嫩少了个盘子。”我用标准的河南话说。
　　“说嘞好，说嘞好，我去买彩票了。”说完他高高兴兴的去彩票站了。他把这五块钱用钉子钉在床头，每天睁眼就能看见，然后说“能天天看见自己中的奖金，生活真美好。”
　　为了省钱，他自己在宿舍做饭吃，每次都要叫上我。他买了个质量有限的电热锅，每次做饭，都会因为功率太大，把我们宿舍的保险丝烧断。为此，他还买了一捆保险丝，每一次烧断，就扯下一段，“冬晨，来，装上，快快，还想不想吃饭嘞！”
　　他天天煮挂面，因为别的他也不会，他也做不出来，就连煮挂面，他刚开始都不会，凉水放进锅，还没加热，就把面条放进锅里，然后烧水，等水烧开了，面条也煮成粥了。他不忍心倒掉，就着几粒花生米，都给吃了。后来在我的帮助下，他学会了炝锅，也会做打卤面了。
　　“嫩看，学校二号食堂嘞牛肉面要六块钱一碗，六块钱够我买三斤挂面了，够吃好几天嘞，想吃好点还可以加个鸡蛋，是不是很省钱？”
　　我扒着打卤面大口的吃，顾不上个他说话，只是狠狠的点头。经过长时间我的试吃，他的手艺有了很大的进步，打卤面也越来越好吃。
　　他抓紧一切机会努力赚钱，但花钱却大手大脚，也不是说大手大脚，就总把钱花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他看见东西就想买，无论什么东西，他自己说过，“我知道我花钱大手大脚的，但我就是看见什么都想买，控制不住。”或许他很享受从钱包里掏钱的感觉。比如他路过公园，看见有人摆地摊卖小孩玩的塑料玩具车，他也会买两个，看见有人摆地摊卖小孩的衣服，他也会买，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我也摆过地摊，知道不容易，就算帮一帮他们了。” 记得有一次期末考试，眼看我们都过了，只有他，英语那一科挂了，那天他浑身的不高兴，“咦！你们都过了，就我没过，真气愤嘞，弄死你们得嘞！”
　　“你把姚明姚明折断了，郭敬明就能长高了？”我对他说。
　　“别说嘞！俺买彩票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