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螺旋》芒果酥和凤梨酥

17、第 12 章

　　第十二章

　　从漫天星斗到东方大白，玛丽安娜曾无数次看着这样的景象迎来新的一天。在很久以前她就已经习惯了失眠，习惯了疲劳到极点却无法入睡的暴躁，也习惯了望着遥远的夜空和星辰等待黎明的第一缕微光。
　　在日复一日的抵御和挣扎中，她反而变得比普通人更能让自己保持冷静，也更擅长伪装和掩饰自己的情绪。她早已学会在不想笑的时候和周围的人一起欢声大笑，在不觉得悲伤的时候用沉默掩盖与众不同的冷漠，在应该愤怒的时候拍案而起……她深谙如何让自己看起来和别人一样，并且始终贯彻这一生存的原则。

　　玛丽安娜坐在距离丽莎所在治疗室不远的回廊地上，抬头就能看到一扇面向小树林的封闭型窗户。奥斯顿负责守上半夜，现在则在治疗室门外的长椅上睡着，身边不远处放着重锤和训练用长剑。他时不时地翻身，显然是睡得并不熟。黑发的alpha少女看了友人一眼，又转过头去盯着窗外的曙光和树林。
　　匕首在她右手的操控下不停转动，一会儿来到手腕，一会儿又回到灵巧的指间。白皙的手腕上没有一丝伤痕，骨节并不大，看起来有些纤弱，似乎一下就能被折断。玛丽安娜伸出左手，轻轻抚摸着右手腕部内侧的青筋，顺着动脉一直游走到手肘内的静脉处……她总是很容易被那种深埋在皮肤和脂肪层下的生命力吸引，但又为那种弱小和无力而感到悲哀。这种渴求和消极同时存在的矛盾就像一丛缠绕着她的荆棘，既保护她不受外界伤害，也在不断伤害着她自身。

　　玛丽安娜叹了口气，不再看着自己的手腕，转而注视着窗外的小树林。淡金色的曙光洒在白雪覆盖的树丛中，从积雪的空隙里透进林间的土地。光柱由云间天上而来，铺设了几条直通人界的阶梯。
　　她并没有沉醉于这样的美景之中，而是被满心的失落和自我怀疑包围。从得知了阿芙拉的存在后，她的推断就被颠覆了。没错，制造藏书室事件的最大嫌疑人就在请了病假的学员里，而且也如她所料，是beta或omega分院的学员之一。所有的推断到昨天下午为止，看起来都是正确的，但这都终止于阿芙拉的离开。
　　玛丽安娜用力捏紧了手中的匕首，指节都变得有些发白。

　　她对对方的行动预判出现了重大的差错……这点已经被阿芙拉的离校所证明。在玛丽安娜看来，如果不是她自以为是地做出‘那个人绝不会离校’的推断，而是立刻和侍卫队一起出发追赶离校学员，并限制他们的行动，现在说不定一切都已经解决了。她没能想到，丽莎与最大的嫌疑人有过直接接触，而显然对方也没能料到，丽莎竟然在藏书室事件中生还。这样的话，阿芙拉的离开就有了解释。一旦丽莎清醒，阿芙拉就会被列为第一嫌疑人，她当然要尽快离开圣乔治！
　　无论以何种借口来掩饰，都无法否认这是她判断失误造成的恶果。如果这一次没能抓住阿芙拉，玛丽安娜自认需要负一半的责任。她在懊恼和悔恨时，也感到深深的屈辱。也许在对方眼里，她的行动和推断一直都十分可笑。足以威胁到玛丽安娜及其周围人的一些事件和决断，对阿芙拉来说只是个棋盘游戏，随时都可以落下将军的那一子。

　　“咔嗒”一声房门打开的轻响打乱了玛丽安娜的思绪，也惊醒了本就浅眠的奥斯顿，两人都警惕地盯着发出声音的方向……
　　那是个金发的男性beta，短发乱糟糟的没有梳理，脸上有着雀斑。他一手握着门把，另一手被夹着两块木板裹上绷带吊在胸前。他正站在一间治疗室外，此时被两个alpha齐齐注视，不由得有些手足无措。这个beta看了看身后的房门，又看看面前两个神经紧绷的alpha，一脸尴尬地朝两人招招手，想要开口说话，却想到现在只是清晨，于是小心翼翼地把门合上，踮着脚尖走过来，用口型示意：两位，早上好。
　　玛丽安娜放松了些，轻轻点头回礼。金发的beta也笑了笑，转头去看奥斯顿。但显然，奥斯顿因睡眠不足而有些精神恍惚，在确认面前的beta不是什么危险人物后，又抬头看了眼空无一物的回廊顶部，茫然的双眼里除了疲倦还是疲倦。他迷迷糊糊地抱着薄毛毯躺回长椅上，翻了个身朝着墙面睡着。

　　看着奥斯顿的背影，那个beta忍不住露出了一些羞愧之色，走到玛丽安娜边上：“辛苦你们了。”
　　他极小声地说话，声音听起来还带了些大病初愈的粗糙和嘶哑。他不好意思地举了举吊着的一只手臂：“昨天我就已经不需要服用安眠药剂了，要不是断了一只手，我也可以护卫大家。啊对了，我是beta学院的乌瑟，我最擅长的是农学，能有幸知道你的名字吗？”
　　乌瑟的脸上写满了期待，让玛丽安娜无法忽视他。她只能放弃欣赏窗外的风景，回答这个少年的问题：“玛丽安娜﹒克努特。你可以称呼我玛丽安娜。”

　　“玛丽安娜。”乌瑟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笑了下，“这真是个不错的名字。”
　　这种干巴巴的恭维让黑发的少女有些无奈和厌烦，她只能将话题转移：“你的手怎么样了？”
　　乌瑟动了动被木板夹着的手臂：“这个啊，呃，医生说我是用力过度，自己把手给弄断了”他说着，笑了起来，但下一秒，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又打了个哆嗦，“他们说，我当时正在三层围栏缺口处，说不定就是我和某个学员搏斗时，把移动楼梯给推了下去。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和对方争斗，我好像很恨他，心里只有怨恨和愤怒。正常情况下，我不可能推得动移动楼梯，你看，我的手也断了。要是平时，我绝对不会做这种蠢事的。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做到的，就像是……就像是，我那时已经不是我了。”他搓了搓露出的上臂上浮起的鸡皮疙瘩。

　　玛丽安娜对他微笑了下，安慰道：“现在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调查也有了进展，很快学院就能抓到藏书室的始作俑者，你是安全的。”
　　是啊，即使没有她的帮助，只要丽莎能清醒过来，知道真相也是迟早的事。
　　即使没有她……也一样可以做到。玛丽安娜忽然感到了一丝惶恐。她强忍着不再去想这些无谓的结论，撑着地面站起来，在原地踢了踢腿，活动了下身体各处的关节。

　　“真的吗……”乌瑟的声音里仍然带着担忧，他看着回廊一侧的一排治疗室，“……我们真的安全了吗？”
　　玛丽安娜肯定地点了点头：“是的，你们都安全了。”她看着乌瑟，心里也有些感慨，“如果不是你当时推倒了移动楼梯引起外界注意，藏书室里的事恐怕还要很久才能被发现。你不仅救了你自己，现在这些躺在治疗室里的学员们，他们都应该对你说一声谢谢。”
　　乌瑟低声笑着，肩膀一耸一耸：“听你这么说，我觉得我的手断得实在太值得了！”

　　玛丽安娜正要劝这个早起的beta回去休息，却被“铛——！！”的一声钟声打断……
　　那声音来自城堡一侧塔楼顶端的钟楼，大钟的响声划破弥漫着白雾的清晨，把圣乔治学院的寂静敲裂成碎屑。不少学员茫然地从被窝里爬起来，有的人大声咒骂着学院的钟塔管理员，有的还在半梦半醒间。
　　“铛——！！”“铛——！！”
　　紧接着又是两下钟声，低沉的声音带动着回廊处悬挂的一只风铃一同震动。玛丽安娜的脑袋都被那钟声的巨响震得微微发疼，她一手按住身边惊慌失措的乌瑟，一手握住了挂在腰间的匕首。而奥斯顿早已一骨碌爬起来，半蹲在长椅上，双手紧握着那把重锤。玛丽安娜朝奥斯顿大声喊着，她的话语被淹没在钟声里，又和脸上的焦急形成了一场哑剧。虽然听不见玛丽安娜的声音，但奥斯顿却从她的口型中读出了这个句子：魔兽侵袭！

　　“铛——！！”“铛——！！”
　　三下之后又两下，钟声一共敲响了五下。
　　当最后的余波散去时，所有人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紧张和凝重。钟塔是有专人负责的，平时绝不会随意敲响，也不具备报时的功能。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在魔兽来临时对学员进行预警，同时，由于钟声可以传播到圣乔治学院附近的几个小村镇，也可以在紧急时刻用作中远距离传信手段。
　　在经历了昨晚的夜枭突袭后，没有人会把这五下钟声当作玩笑。玛丽安娜将有些发抖的乌瑟按坐在地上：“不要害怕，昨天学院就加派了侍卫队巡逻防范，就算是大规模的魔兽侵袭也不可能立刻突破我们的防御网。”

　　乌瑟顺着她的力道一下坐倒在地，紧跟着，回廊一侧的治疗室里传来响动，又过了会儿，好几间治疗室的门被打开了。丽莎也披着一件厚实的外套探头张望着，看到玛丽安娜和奥斯顿都在，立时松了口气：“又发生什么事了？”
　　这几天学院里不断有突发状况，而且事态往往都朝着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即便是玛丽安娜一直告诉自己要冷静以对，此时也有些烦闷。她摇摇头：“目前还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但是……丽莎，以防万一，从现在起，你不能离开我和奥斯顿身边。”她看了眼身边坐着喘气的乌瑟，又加了一句，“乌瑟，你也是。”
　　金发的beta连忙道谢，又对治疗室门边的丽莎说：“你、你好，我是beta分院的乌瑟，我可以叫你丽莎吗？”
　　丽莎被门外的寒意冻得抖了下，伸手紧了紧披着的外套，对这个beta点点头：“你好。”

　　就在两人短暂的介绍和问候结束时，回廊的另一端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和交谈说话声。奥斯顿从长椅上跳下来，扛着重锤走到丽莎身前，一言不发地将这个omega少女挡在身后。
　　只见回廊拐角处一队医疗助手抬着几个担架快步走过来。玛丽安娜看到尤里斯也在那队人里，便退后了一步，奥斯顿也拉着丽莎退到回廊的墙边，给他们让出通道。尤里斯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好，他一边小跑着跟着担架，一边用手按着纱布紧压其中一个伤员的患处，尽管如此，他的指缝间仍不断有鲜血透过纱布溢出，瞬间便染红了手指。
　　跑到回廊的一半，尤里斯就喊道：“准备紧急治疗！补血药剂、愈合药剂和解毒药剂，要最大剂量的！！”

　　大型治疗室的门早已被打开，里面的医疗助手和轮值医生们都忙碌了起来。整个医疗院如同一台治疗伤病者的精密的仪器，齿轮和阀门一个个启动并带动其余的部件，不一会儿，数台担架就被送入其中。
　　尤里斯走在最后，看到一排治疗室外站满了人，怒吼道：“所有病人和伤员都回到各自的治疗室，无关人员一律不准踏进医疗院范围内！”他说完，瞪着玛丽安娜和奥斯顿，最终还是补上了一句，“特殊情况除外！”
　　随着尤里斯走进大型治疗室，回廊上的几名学员连忙回到了房间里，人一下少了好多。

　　两扇大门“砰”的一声合上，紧接着，回廊拐角处又再次传来脚步声，而这次的脚步声显得并不那么惶急，其中还有“嗒嗒”的鞋跟撞击地面发出的规则节奏。玛丽安娜立刻猜到了来人的身份，对奥斯顿说：“是梅丽尔殿下。”
　　乌瑟和站在治疗室门口的丽莎都被这个称谓吓了一跳，两人齐声惊呼道：“殿下？！”
　　话音刚落，艾伯纳的一头红发已经从拐角处冒了出来，他身边果然就是那位金发的皇女和几个随行侍从，其中有之前在战斗训练室见过的佩里，以及调查藏书室时随行的杰弗瑞。在他们身后，两个学院的守备侍卫搀扶着一个步履蹒跚的男性alpha。这个alpha似乎是扭伤了脚，每走一步都苦着脸倒抽着凉气。他缓慢地走着，担忧地看着这边的治疗室。而这时，艾伯纳小跑着过来，停下喘了口气后，拍了拍奥斯顿和玛丽安娜的肩膀：“你们绝对不会想到，我昨晚竟然也没能回塔楼睡觉，早知道还不如和你们一起守夜。”

　　“听到刚才的钟声了吧，你们也知道那是什么意思。现在学院是一级警戒状态，所有alpha和有战斗力的beta都要随身携带武器。一会儿alpha和beta分院还会召开紧急会议，不过这都和我们无关了，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艾伯纳一口气说完这一长串的解释后，看了看丽莎和坐在地上的乌瑟，“埃塞尔夫小姐，还有……这位先生，请你们也通知其他的伤员们，你们尽量待在一起，学院会安排侍卫队保护你们的安全。”他说着，注视着丽莎，似乎犹豫着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又再次强调道，“埃塞尔夫小姐，请务必不要离开医疗院范围。”
　　“等等，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丽莎打断了艾伯纳的话，大声问道。她的目光在几个alpha之间来回移动着，像在寻找一个确切的答复。

　　“正如你所听到的，接下来的时间里，克努特小姐和墨菲先生恐怕无法继续守在这里了。考虑到你们的安全，学院会在医疗院范围内安排侍卫队和alpha学院的学员巡逻守备。”
　　金色的发梢摇晃了下，最后乖顺地停留在穿戴着银色盔甲的肩头。梅丽尔的声音回响在回廊里。
　　玛丽安娜和奥斯顿向她弯腰行礼：“殿下。”丽莎和乌瑟看起来对于圣乔治学院内皇室子弟的存在都十分诧异，他们并不是alpha分院的学员，因此平时并没有接触到这位皇女的机会。
　　乌瑟手忙脚乱地从地上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用完好的那只手拍了拍上衣的衣摆。他在仔细检查了自己的着装后，发现无论怎么弥补都已经无法掩盖他失礼的事实，只能哭丧着脸低着头，不敢直视那位皇族。

　　梅丽尔走到丽莎面前，向她点了点头，“埃塞尔夫小姐，非常感谢你所提供的消息和线索。”说着，她又转向玛丽安娜，“根据克努特小姐之前的推断，以及我们最新获得的埃塞尔夫小姐的叙述词，哈罗德伯爵府长女阿芙拉﹒哈罗德已经被确定为第一嫌疑人。考虑到她返回家族时沿途必经莫尔特城，昨晚我接到艾伯纳的汇报后，第一时间安排了猎鹰紧急传信，打算直接通知莫尔特城主，先通过城内武装力量跟踪或限制哈罗德伯爵府两位omega的行动，再由学院的侍卫队与我的下属骑士团共同前往处理。但是……”
　　她停顿了下，看了眼艾伯纳，“当时是艾伯纳负责查收回复，正常情况下，猎鹰紧急通信的效率非常高，圣乔治和莫尔特之间的传信来回只需一小时不到。艾伯纳等了一个多小时也没有得到莫尔特城城主府的回复，所以又通知我安排了第二次猎鹰传信。这次的传信依然没有回复。我在两小时后又安排了第三次传信，但直到接近凌晨时分，我们都没有收到莫尔特城的任何回复……连续三次紧急通信都失败，这不符合常理。所以我决定派出一队侍卫，作为先遣队直接前往莫尔特城。”

　　“结果……我派出的先遣队仅行进到半路，就遇到了从莫尔特城而来的队伍。”梅丽尔说着，侧过身看着被侍卫们搀扶着坐在治疗室外长椅上的alpha。那个alpha的衣服上带着干涸的血块和乌黑的血迹，左边的衣袖整个被某种利器扯断，在他的手臂上也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伤痕，从上臂延伸到手背处。他双手抱着头坐在长椅上，时不时地抬头看看面前的治疗室，嘴里呢喃着什么，没有扭伤的那只脚神经质地在地面上一下下地抖动着。
　　乌瑟和丽莎看到那位侍卫，都面露不忍之色。断了一只手的beta看了看紧闭的治疗室大门，担心地问道：“他们的情况还好吗？我是说，没有人会死去，对吧？”他小心地选择措辞，来回观察着几个alpha的表情。他的目光投向梅丽尔时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下，朝着回廊一侧的墙壁退了两步，直到背脊贴着墙，才发出一声放松的叹息。

　　金发的皇女看着乌瑟，过了会儿，微笑着反问道：“没有人会死去？你是这么想的吗？”她说完，也不再看试图把自己缩到墙缝里般的乌瑟，转头继续对众人说道：“当时，这些来自莫尔特的侍卫们都身受重伤。据他们描述，昨晚莫尔特城突然遭遇大规模的飞行类魔兽侵袭，城内力量在防御战中大量消耗，而向王都及周边城镇发出的猎鹰通信却没有任何回复。这场侵袭大约持续了三个小时，因不确定是否还有第二波侵袭，且猎鹰传信失效，因此只能在防御战结束后，由城主府派出侍卫队紧急出城求援，并尽可能地对沿途民众、商队及旅人进行救援。求援队一共有两支，一支前往王都，一支则朝着我们的方向而来。据这支求援队成员所言，以莫尔特城为中心，周边城镇都遭受了小规模魔兽侵袭，其中一个莫尔特近郊的小村已经完全覆灭，无人生还。”

　　“此外……”梅丽尔说到这，转过头注视着丽莎的双眼，“……埃塞尔……”这时，艾伯纳突然咳嗽了一下，打断了她的话。红发的公爵之子大声说：“总之，现在圣乔治学院也进入了警备状态以防被魔兽侵袭波及，同时我们也要派出学院侍卫和各个导师，向除莫尔特外的邻城通报消息并请求支援。”
　　丽莎不解地看着他们。玛丽安娜心中却“咯噔”了一下，她看了眼艾伯纳，果然见这位alpha友人背过身挡住丽莎的视线，悄悄对玛丽安娜和奥斯顿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不要询问。
　　然而，梅丽尔却直接指出了三个alpha的失误：“关心则乱，你们现在故意隐瞒，看起来是考虑到了埃塞尔夫小姐的心情和状态，但等我们离开，她一样能从别人那里获得消息。到那时，可没有你们能安慰她了。”

　　虽然这话听起来不近人情，但却有一定道理。艾伯纳无奈地转过身，看着淡金色长发的omega：“我来说吧……其实我们之前从莫尔特城的侍卫那里得到消息，昨天夜里有一支商队、一支来自坎贝尔伯爵府的侍卫队，以及来自埃塞尔夫侯爵府的马车队伍连夜出城前往圣乔治，途中不幸遭遇魔兽潮，现在埃塞尔夫侯爵府次女柯妮莉亚﹒埃塞尔夫及其未婚夫已被确认遇难，其中随行……”
　　他的话还没说完，丽莎已经一下瘫坐在了地上。她的脸色惨白，一手紧紧地抓着身边长椅的椅背，一手捂着嘴似乎要掩下无法克制的惊呼和悲鸣。奥斯顿连忙走过去扶着她，一边责怪地看着梅丽尔和艾伯纳。原本极尽全力靠在墙壁意图让众人忽略自己的乌瑟，此刻也“啊”地惊叫了声，担忧又同情地看着丽莎。

　　艾伯纳有些尴尬地看着自己的两位友人：“……我的本意是暂时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埃塞尔夫小姐，但是正如殿下所说，我们要负责对邻近的村庄和小型城镇进行武力支援，我们离开后这个消息也一样瞒不住。”
　　玛丽安娜头疼地闭上了眼，她几乎都不敢想象，刚从藏书室的阴影里走出来的丽莎该怎么面对这个消息。她心里的愤怒一下达到了最高点，忍不住对艾伯纳和梅丽尔怒吼道：“你们就不能看看场合吗？！丽莎现在还是病人！是伤员！你们无权强迫她接受这种毫无预兆的消息！！”
　　梅丽尔并未回答，她身后负责守卫的杰弗瑞一手按着剑柄，对玛丽安娜冷声说：“克努特小姐，请注意您的言辞！我不得不提醒您，您刚才是在指责一位帝国皇室！”

　　艾伯纳连忙冲过来挡住杰弗瑞，开口解释道：“事出突然，玛丽安娜也不是故意要对殿下无礼，对吧？”他说着，撞了下友人的肩膀。
　　玛丽安娜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压住怒火和不甘，对梅丽尔躬身道歉道：“我很抱歉。殿下，请原谅我的失礼。”她转头去看那位omega友人，只见对方低着头，面前的地面上有一颗颗水珠不断汇聚，而那披散着的长发也随着肩膀的抖动颤巍巍地摇摆。
　　有那么一瞬间，玛丽安娜简直想让时光倒退回去几秒，这样她一定、绝对、必须制止艾伯纳把真相说出。可与此同时，她也清楚地知道，梅丽尔和艾伯纳的决断其实并没有错。她只是为自己无法帮助到丽莎而感到羞愧和失落，这种对自身无力的谴责导致了刚才的冲动，也让这些埋怨染上了一丝迁怒的色彩。

　　奥斯顿正轻抚丽莎的背脊，在她耳边安慰着，递给她干净的手帕和茶巾。直到丽莎的抽噎停歇了会儿，奥斯顿才站起来对几人说道：“我不会离开丽莎的，她现在的状态需要人看护，所以我不参与你们的行动。”
　　梅丽尔却笑了：“墨菲先生，我想你是误会了。这次行动由alpha学院以及我和我的下属骑士团共同负责，所有有战斗力的alpha都必须选择支援临近村镇，或向西南方的贝拉卡特城传信通告……”她脸上仍带着笑，可手却按在了胸前佩戴的皇室徽章上，看着奥斯顿一字一顿地说，“……这不是让你按照个人喜好决定是否参与的行动，而是一个由赫尔特帝国皇家骑士团和圣乔治学院方共同下达的命令！”

　　“根据帝国大宪章第四章《alpha与omega结合条例》第三十九条，在伴侣遭遇严重危机时，高匹配度结合的alpha和omega双方都享有一次违反三级及三级以下军令的罪行豁免。高匹配度的定义和范畴可见检测水晶色谱详解，军令豁免仅限非战争时期适用，严重危机指威胁到伴侣生命、或信息素分泌、或孕育后代方面的情况。参考帝国大宪章第二章《战争期警备条例》第六条的相关描述，现在是非战争期，而我和丽莎的检测在高匹配度范畴内，丽莎在一天前刚被圣乔治学院医疗院检测出信息素分泌紊乱，完全符合第三十九条。”
　　奥斯顿的声音清晰而洪亮，他慢慢地说出每一句话，直视着梅丽尔的双眼。
　　“殿下，现在、在这里，我申请豁免拒绝加入学院求援队的罪名。”

　　梅丽尔挑起了左边的眉，认真地打量了下面前的这个alpha，发现对方完全是一副理直气壮且毫不犹豫的样子，笑了下，问道：“墨菲先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接着，她带着淡淡的笑容解释道，“墨菲先生，根据帝国大宪章第二章《战争期警备条例》附属规章之《特殊情况处理条例》所书，非战争时期下，影响到两个及两个以上中型城镇、或一个中型城镇及四个以上小型城镇的魔兽侵袭可视为次级战争状态，全部命令等级提升一级，目前莫尔特城和近郊六个小型城镇的情况属于二级警备，圣乔治学院求援及救援队任务命令与其同级，所以并不属于第三十九条的条件允许范围内。而我作为这次行动的总指挥，有权当场处刑违反军事调派命令的alpha和beta。”

　　奥斯顿的双眸微微睁大，似乎是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过了会儿，他叹了口气：“那么……”
　　只听“锵——！”的一声武器出鞘声，奥斯顿竟然拔出了放在长椅上的训练用长剑！
　　下一秒，梅丽尔身后的侍从们全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般跳起来，他们各自拿出武器将梅丽尔护在身后。杰弗瑞拔出银色长剑挡在梅丽尔身前，一边怒斥道：“奥斯顿﹒墨菲！立刻放下武器！！”
　　瞬间变得剑拔弩张的形势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艾伯纳和玛丽安娜的神经一下绷紧了起来。而一直蜷缩在墙角的乌瑟更是被吓得脸色发白，连惊呼声都被卡在了喉咙处。丽莎停止了哭泣，抬头慌张地看着他们。

　　然而，事态在众人的紧张的注视下再度发生了急剧的变化，就像一辆在大道上紧急转向的马车，带着所有人的注意力朝着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随着“噗”的利刃入体声响起，鲜血一点点顺着剑刃滴落在地。
　　玛丽安娜瞪大了眼，而她身边的艾伯纳甚至还维持着挡在杰弗瑞面前的姿态，两人亲眼看着奥斯顿将训练用长剑砍进了他自己的左手小臂……奥斯顿持剑的手平稳有力，显然并非误判或临时起意。

　　“殿下，您的命令对象是‘有战斗力的alpha’。我擅长的武器是双手重锤，现在我的左手受伤严重，恐怕无法保持原有的战力，也会对支援和救援行动有所阻碍。”奥斯顿单膝跪地，抬头看着面前的皇女。他的语调就和他的行动一样，简洁明了、平淡无波，仿佛他现在正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如果您要以违反军事调派令的罪名处决我，我毫无怨言。但在您执行处决之前，我希望能陪伴在丽莎身边，一直到这次的魔兽侵袭彻底结束后……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这还真是奥斯顿会说出的话。玛丽安娜哭笑不得地想。早在之前的决斗时，她就已经明白了奥斯顿的性格和处事原则，现在这样的状况，可以说是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在其余人对此瞠目结舌时，她看了眼梅丽尔，却发现对方的表情有些古怪。一会儿是命令被违背的愤怒，一会儿又变成了对奥斯顿行为的蔑视和不屑，随后带上了让玛丽安娜也差一点忽略的……一闪而过的悲悯。那种悲悯似乎是在为奥斯顿自残的举动而痛心，但却未免有些过于深刻，就像是在哀叹着降临于自身的悲歌。最终，这一切变化都被上扬的嘴角所掩盖，渐渐地隐没在略带嘲弄的笑意中。

　　“在大规模魔兽侵袭时，放弃救援临近城镇危在旦夕的民众，选择陪伴一位并无大碍的omega。违反长官命令，甚至仅仅是为了逃避任务就在临战时自残……”梅丽尔冷哼了一声后，看着半跪在面前的alpha少年说道，“……奥斯顿﹒墨菲，你以为死亡是最可怕的刑罚吗？你错了！”
　　严酷的话语从柔美的双唇间流出，金发的皇女紧盯着奥斯顿的双眼，不放过那里可能闪过的痛苦或后悔。
　　“我以梅丽尔﹒锡兰﹒赫尔特之名下令，从今天起，你将永不被列入王都骑士团或任一皇室成员的下属骑士团候选名单，你愚蠢的决定也将让你失去报考王都后备军校或旁听学习的资格，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也将全部被记录到个人履历册中。你选择了埃塞尔夫小姐的‘现在’，但身为墨菲家族耻辱的你，永远也得不到她的‘未来’！这就是我赐予你的刑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