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于归》曋渊

1、第一章

　　第一章
　　盛夏的天气一日三变，明明下午还是晴空万里，入了夜却偏偏打起雷来。摇床上小小的婴孩仿佛也被雷声吓到，捏了捏小拳头，扭了一下肉乎乎的小身子，又睡了过去。床边的少妇看见他动作，忙叫道：“小桃，去把窗户关了，下雨风凉，别吹了小王爷。”
　　房内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鬟答应一声关了窗，又回身看了看摇床里的婴孩低声抱怨道：“都快两个月了，王爷怎么还不回来？当时走时小王爷才满月，现下都快百日了。”
　　床边的少妇也叹了一声，重新拢了拢婴孩身上的被子道：“王爷代天巡游，哪能自己做主？只是可怜了小王爷，王妃怎么就……”
　　丫鬟小桃走回摇床边道：“奶娘先去歇歇吃些点心，小王爷这里我瞧着就行。”
　　乳母带了婴孩一天也甚是疲累，点了点头，刚站起身，就听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个妆容精致的女子抬步跨了进来。
　　待看清楚进门的是谁，小桃和乳母均戒备起来，乳母挡住婴孩的摇床肃声道：“这么晚了，外面还下着雨，陈侍姬来有何贵干？”
　　陈侍姬站在门口，脸上虽带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王爷现下不在府中，没法照看小王爷，我是王爷的身边人，自然要来看看小王爷。”话虽如此说，脚下倒也没动，仍是靠门而立。
　　小桃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正想说话，却被乳母止住，乳母笑道：“陈侍姬想得周全，只是王爷临走前吩咐，除了我们几人，莫叫任何人接触小王爷，更何况小王爷现下已然睡熟，陈侍姬好意我替小王爷谢过，天色已晚，侍姬还是请回吧。”
　　陈侍姬脸色沉了沉，微微仰着头曼声道：“既然小王爷不方便，我也不强求，等王爷回来，几位记得告予王爷，我日日惦念小王爷即可。”说罢转身走了出去。
　　等她身影不见，小桃重重哼了一声道：“隔上几天就来将这些话说上一遍，我看王爷不让别人靠近小王爷，就是在防她！”
　　乳母摆了摆手低声道：“王爷的心思咱们不必猜，不管陈侍姬想做什么，咱们照着王爷的吩咐做就好。”
　　小桃点了点头，嘟着嘴轻轻摇了摇摇床道：“前些日子听管家说王爷已到了奉天，这几日也该回来了吧？小王爷快要认人了，若再不回来，小王爷不认王爷了该怎么办。”
　　乳母忙掩住她的嘴低声喝道：“还不快住嘴，这话你也敢乱说么？”
　　小桃自知失言，吐了吐舌头，又推乳母道：“都怪那个陈侍姬来打断。奶娘，你快去吃点东西吧，我来看着小王爷。”

　　夜已深了，奉天府尹的府中还是灯火通明，巡逻侍卫来来往往戒备森严，府尹所住的正房打扫一新，换了桌椅家具，床铺也换成一张崭新的红木大床。房中一坐一立两个人，站着的人面容精致，一双桃花眼眼角微微挑起，更添几分风情，一身淡紫的衣衫，衬得有些瘦弱的腰身更是不盈一握，黄衣人倚着床架遥遥看着坐着的另一人笑道：“明日就要动身了，想来你那小娃娃都该百日了，这一趟可真是累人。”
　　坐着的人瞧着也就双十年纪，年轻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点了点头道：“这一走便是两个月，他还有十几日便满百日，便是明日动身回京，百日宴也办得仓促。”
　　紫衣人笑道：“你堂堂天简国昭王爷，府上连个主事的都没有。皇长孙也真可怜，生来便没了娘亲，爹又将他扔下不管。”
　　坐着的年轻人正是天简国昭王爷司泓宁，是天简国最小的王爷，也是唯一嫡出的王爷，今年刚满二十岁，因着年纪小，又性子温和，倒是很受朝臣喜欢。而紫衣青年虽说看起来文文弱弱，却是司泓宁的贴身侍卫，名唤颜瑾琀，只是皇后家奴，有个双胞弟弟，两人一文一武辅佐司泓宁，深得司泓宁喜爱，从小便留在身边，现今已算昭王府谋士之一。
　　司泓宁倒也没说什么，他年纪尚轻，子嗣方面倒还不甚在意，将刚满月的长子留在家中也未觉十分思念，只是想到明日便动身回京，不过四五日便能见到那个软软的小娃娃，倒也开心。
　　颜瑾琀撇了撇嘴，站直身子行了个礼道：“明日一早便要启程，若是无事属下就不多打扰，先告退了。”
　　话音刚落，一枝短箭带着劲风穿透窗棂直朝司泓宁射来，不容司泓宁反应，从梁上飞来一柄剑鞘，“叮”的一声打偏了那枝短箭，紧接着一人从梁上跃下站在了房中，冷冷朝门外喝道：“庭前树上有刺客，搜！”
　　门外侍卫训练有素，迅速在院内府中仔细搜索，房中人便那么站在司泓宁身边，低垂着眼帘，却是全神戒备。
　　颜瑾琀原是被吓了一跳，待看见梁上跳下的人后便松了口气，却仍是大气不敢喘上一口，生怕打扰了他。
　　司泓宁倒是淡然，险些命丧短箭之下脸上也无半点惊恐之色，抬头看了看房中两人那两张极为相似的脸，反倒笑道：“瑄明，今夜竟是你值守。”
　　颜瑄明瞟了他一眼，与颜瑾琀一般无二的那张精致的面容上毫无表情，也不答话，只是慢慢的将手中的剑插回剑鞘。
　　司泓宁看了颜瑾琀一眼，有些无奈的笑道：“这一路上……已是第四人了。”
　　颜瑾琀正待说话，就听门外侍卫报道：“禀王爷，属下无能，并未捉到活口，刺客已服毒自尽。”
　　司泓宁嗯了一声吩咐道：“去查查有何来历，尸身交予仵作验看。”话虽如此说，却知定与从前三人一般，查不出什么身份来历。
　　颜瑾琀看着司泓宁笑了笑道：“王爷倾向于哪边？”
　　司泓宁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笑道：“恐怕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啊。”
　　颜瑾琀点了点头道：“我想也是如此。怪只怪王爷这一路结仇太多。”
　　司泓宁似是十分开怀，大笑道：“本王是代天巡游，不治贪官如何返朝？”
　　一边的颜瑄明木着一张脸，对两人哑谜一般的话语丝毫没有兴趣，冷冷的开口道：“哥，天色晚了。”
　　一句话没头没尾，颜瑾琀与他心意相通，却知他全话应是：天色已晚，王爷需要休息，且哥哥年轻男子，深夜留在这里似乎不妥，还是早些离去为妙。天简男风盛行，司泓宁府中除了两个侍姬，也的确养着一个公子。颜瑾琀听了他这话双目圆瞪，“你”了几次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愤愤的一甩袖子开门出去。
　　司泓宁无辜的眨了眨眼看着颜瑄明道：“今夜你都在，也瞧见了，我并未对你兄长如何。”
　　颜瑄明一言未发，抱着剑跳回梁上隐入暗处。
　　司泓宁勾了勾唇角，从小到大他只见过这么一对双胞兄弟，这么多年仍是觉得有趣，可惜这两兄弟性格相差甚远，若是性子再相像些，颜瑄明顶着一张笑面，或是颜瑾琀木着一张俊脸，倒真分不出谁是谁。

　　一夜无话，第二日便启程回京，一行人脚程快，回京不过四五日功夫。昭王爷司泓宁此次代天出巡，整治了金陵、姑苏地方上的几大贪官，龙心大悦，大肆赏赐，准了司泓宁半月假，还允他皇孙百日宴时会到昭王府。
　　司泓宁回京便直接进了宫，与重佑帝司修桓在御书房密谈良久，待回到王府时，天已擦黑，司泓宁用了晚饭便叫人将长子抱到自己房中。婴孩已近百日，白白胖胖的甚是招人喜爱，天虽晚了，他倒还没睡，被乳母抱在怀中，手舞足蹈的咯咯笑着，不知在高兴些什么。司泓宁两个月没见他，已不是记忆中皱巴巴的样子，看着白胖可爱，司泓宁忍不住弯着眼睛笑起来，从乳母怀中接过手脚乱蹬的小娃，抱在怀中仔细看。小娃还小，但看着一双圆圆的眼睛肖像过世的王妃，鼻子和嘴巴却似自己，司泓宁笑着在小娃脸上亲了亲低声道：“确是长大了，瞧着也壮实了不少。想父王了没？”小小婴孩自是不会回答，司泓宁跟他亲昵了一会，搂着他沉声向乳母问道：“本王不在府中这段时间，可有人接近过他？”
　　乳母不敢抬头，毕恭毕敬到：“只陈侍姬来过几次，奴婢不敢让她靠近小王爷。”
　　司泓宁点头，脸上微微露出笑意：“你这段时日护主有功，前些日子听说你想给长子谋个差事，明儿问问管家府中哪里有缺补了便是。”
　　奶娘喜出望外，因着家贫，长子从未进过学堂，大字不识几个，本想着送去木匠铺子学徒，只因年幼还未舍得，如今王爷开了口留在王府，实是再好不过。正要跪下谢恩，司泓宁又开口道：“如今本王虽是回来了，毕竟不能整日守着他，还需你们费心。”
　　口中虽说费心，但自带一股久居上位的不怒自威，奶娘颤了一下低声道：“是，奴婢定当尽心竭力。”
　　司泓宁脸上嗯了一声，又低头逗弄怀中的小东西，半晌笑着抬头道：“我看他喜爱的紧，今日留在我房中睡，你去打点一下，将他随身用的物件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