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于归》曋渊

2、第二章

　　第二章
　　许是父子天性，司泓宁倒不觉婴孩粘人，只觉可爱，这么一留便留到了他百日。司泓宁这半个月不必上朝，亲自打点自己长子百日宴之事。时日虽短，这宴席办的却是半点不含糊，请了京中最有名的戏班连唱三日，王府中养着的小戏班则在内宅搭台，招待内眷，城西搭了七日的流水席，在城外支了施粥的棚子接济乞儿。司泓宁刚刚及冠封王，府邸倒是新修建，不必再翻新接驾，他府中的厨子乃是开牙建府时皇帝赏的宫中御厨，又从京城最有名的醉仙府请了几个，招待皇亲贵戚及朝中重臣尽是够了。头一日请了京中与司泓宁年纪相当的一干王侯公子，第二日单请了留在京中的几个亲王，第三日是正日子，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公侯、王爷及身有诰命的王侯夫人皆已请到。刚刚用过早饭，便有官位较低的朝臣上门恭贺，直到正午时分，除却分位高的几位亲王，人皆已到了。一时间府中热热闹闹，司泓宁也不拘着众人，与几个相熟的公子聚了一桌推牌九。过了午，司泓宁的几位皇叔与三位兄长陆续来贺，申时时分，重佑帝带着皇后驾到。
　　司泓宁生母乃是重佑帝司修桓当太子时的太子妃，待做了皇后，生二皇子司沛宁时伤了元气，生下司泓宁后，终是熬不过，未出月子便撒手人寰。继后方润墨是男子，为人温厚，处事公正，还抚养了司沛宁、司泓宁兄弟多年，司泓宁与他很是亲厚，与他二人见礼后，便亲自将儿子抱了过来。
　　方润墨喜极了小小软软的婴孩，接过来抱在怀中爱不释手。司修桓与他多年夫妻，对他很是宠爱，便也不去管束，反而在一旁跟着仔细打量。
　　婴孩被陌生人抱着也不害怕，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小嘴一咧咯咯笑了起来。方润墨被他笑的化了一颗心，忍不住搂着亲了几下，司修桓原本严肃的面庞也露出一丝笑意，点头道：“好。过几日叫礼部选个名字来。”
　　司泓宁行礼谢过，见方润墨着实喜欢的紧，也不扰他，让他抱着，自己退到一旁与几位兄长坐在一起。
　　重佑帝司修桓共有五个皇子，长子司溍宁是名宫女所出，母妃份位不高，被封了平王后一直未有所建树；康王司沛宁乃是嫡长子，只是一出生便有弱症，封王后一直住在京郊的别院，甚少见人；安王司浈宁与庄王司淙宁是一母同胞，母妃林素荣乃是当朝宰相之女。元皇后在世时为帝所不喜，司修桓很是宠爱林素荣，封了贵妃，三年之内生了两个皇子，风头一时无两，是以司泓宁儿时饱受三皇兄、四皇兄欺负，直到方润墨被立为皇后，才将林贵妃气焰打压几分。
　　此时除了司沛宁养病不在京中，兄弟四人都坐在帝后下首。司溍宁一副八字眉，总是阴沉沉的样子，抬头看了看方润墨的方向，阴阴笑道：“五皇弟真是好福气，我们这几个兄长可都被你比下去了。”
　　他有心挑拨，司浈宁却心思深沉，只含笑端坐在椅子上不说话。庄王司淙宁哈哈一笑道：“大皇兄说的有理，咱们几人虽长了些年岁，但子嗣方面真真不如五皇弟。父皇父后今日看见长孙也难得高兴，五皇弟倒是有功了。”
　　司浈宁与司淙宁母家在朝中势力如日中天，司泓宁母家却自原皇后薨后便失势，此时只有一个舅舅在西北做个小官，轻易不会撄其锋芒，微微笑道：“四皇兄说的哪里话，小弟愚钝，在朝中不能与父皇分忧，平日也只知玩乐，幸而得了这么个小东西，博父皇父后一笑罢了。”
　　司浈宁终是开口道：“五皇弟哪里话，孝字当头，绵延子嗣本就是你我头等大事。只可惜了弟妹，陈将军痛失爱女，我前些日子见他，头发都花白了一片。”说罢一脸痛惜之色。
　　司泓宁心中冷笑，自己正妃陈思言乃是朝中定北将军陈信独女，陈信手握三十万西北大军，原本是最叫司浈宁最忌惮之处，奈何陈思言因难产而逝，陈信不知是何考量，自她下葬后便再未同自己说过只言片语，此时看来倒是与司浈宁有些交往？司泓宁脸色不变，挂着一脸温文尔雅的笑意低声道：“女子嫁入夫家，生儿育女乃是本分，思言为皇家留嗣，也算是功臣了。”
　　司浈宁不料他连惋惜的神色都欠奉，眯了眯眼扬声道：“哦？五皇弟倒是豁达。”
　　司泓宁不言不语，转头朝座下群臣望去，待扫到一人时，淡淡的笑意顿时浓了起来，软了神色，弯了眉眼。
　　司浈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席上一人宽袍大袖一身月白色的衣服，一双眼睛仿佛生来带笑，嘴角也一直扬着，只是自己独自坐在一旁，与高谈阔论的群臣格格不入，只偶尔有几人与他搭上几句，大多数时候都只坐在一旁静静聆听，正是明熙国二皇子沐含之，十岁起就送到天简国来当质子的。司浈宁了然一笑，司淙宁在一旁大笑道：“原来如此，五皇弟这回可就能圆满了。”
　　司泓宁微微点头跟着笑道：“当年父皇因着子嗣不同意我和他的亲事，如今有了嫡子，便不怕了。”
　　司淙宁笑道：“当年父皇征战明熙，带回来这个沐含之，正好给你做伴读。我还记得当年他跟个瓷娃娃似的雪白漂亮，如今也还这么精致，五皇弟有福了。”
　　司泓宁不答话，只一眼一眼的往座下瞟。座上重佑帝将兄弟四人行为尽收眼底，一言不发，间或伸手逗弄一下方润墨怀中的小婴孩。
　　方润墨抱着孩子轻轻摇了摇，想了想慢慢地道：“皇上意下如何？”
　　司修桓只岔开话题道：“宫中多年未有皇子出生了，朕记得你最喜孩童，当年将沛宁泓宁放在你身边抚养，你那欢喜的样子，朕想想就觉得好笑。”
　　方润墨听他不答自己的话，便知他心中仍有所考量，也不再多说，只似笑非笑瞥了司修桓一眼道：“宫中多年无出，乃是皇上失职。”
　　司修桓被他看得心中发痒，不着痕迹的凑近了些低声道：“分明是皇后邀宠之过。”
　　当着群臣的面，方润墨不再理会越说越出格的重佑帝，重新低头逗弄怀中的婴孩。
　　快到酉时时分，司泓宁命人撤下茶水点心开始摆饭，戏台上热热闹闹的戏文也换成了清唱。待四位皇子与帝后敬酒后，群臣也按分位纷纷上前敬贺。重佑帝那里自不会人人都能上前，只与皇亲和几位近臣喝了，司泓宁今日却是主角，群臣一一上来恭贺，他眯眼笑着，不论官位大小均不推辞。
　　沐含之身为质子，在京中向来低调，排在最后几个才上前相敬，过来时司泓宁已然微醺，与他碰杯时一双含情目更是要滴出水来。沐含之忙低下头匆匆喝干杯中酒液返回座中，司泓宁目光随着他，却被一声重重的怒哼打断，收回目光一看，站在座前的竟是陈信。司泓宁微微诧异，按着陈信的官位，怎么也轮不到此时来敬酒，一直不见他来上前，司泓宁还道他仍不欲理会自己。叫伺候酒水的小厮倒了满杯，司泓宁笑着先开口道：“陈将军别来无恙？将军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思言恪守妇道为皇家诞下子嗣，陈家满门忠烈，泓宁与思言对将军的谢意尽在此杯中，请。”
　　陈信捏着酒杯，女儿在世时，虽不曾受过司泓宁亏待，但与女儿只是相敬而已，若说夫妻情分寥寥无几，本想着她是正妻，怀了身孕后总有出头的一天，奈何生产时竟就那么去了。家中老妻只有这么一个独女，哭的死去活来，司泓宁却无半点痛楚的颜色，将思言葬下后，就没事人一般的接下皇命去代天巡查，今日宴席上，更是与沐含之眉来眼去，完全将女儿忘在了脑后。想到这里，陈信又怒从心起，几乎将手中的酒杯捏碎。
　　司泓宁似乎并未发现他的异状，依旧笑意盈盈唤道：“陈将军？”
　　今日司泓宁是主，自己是客，陈信就算再气，当着皇上的面也不敢拂了司泓宁的面子，只得带着怒气将杯中酒尽数倒入口中，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司浈宁坐在一旁将这一幕看入眼中，端着酒杯掩住嘴角的一抹冷笑，司淙宁微微抬了抬眼皮，与他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司修桓端肃的一张脸看不出喜怒，方润墨开宴前就将婴孩交给了乳母带回去，此时拿着银箸亲自夹了几样小菜放在司修桓碟中，仿佛没看见下面几人一般，低声劝道：“皇上今日没吃什么，倒是喝了几杯酒，还是用些吧，免得待会酒气上来头痛。”
　　司修桓听了他的话，脸上露出些笑意，果然将方润墨夹给他的都吃了下去。两人又略坐了坐，司修桓带着方润墨起身离席回宫，众人送出王府门外，方润墨站在皇辇前朝司泓宁笑道：“这孩子我喜欢的紧，多带他进宫来，让你父皇和我瞧瞧。”
　　司泓宁忙应了，目送他二人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