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清骨醉愁眠》雨醉青蔷

4、第 4 章

　　【三】
　　铁链敲击的声响，和血令人作呕的味道。
　　明灭的灯火打在诸葛亮脸上，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

　　“快点儿快点儿快点儿……”耳边是衙役粗鲁的喝声，莫名的就是想笑，哪怕头痛欲裂，仿佛是有人一条一条慢慢的扯断他脑中的血管儿一样。

　　眼前全是血污，各种各样形容骇人的刑具……伤痕累累半死不活的犯人，血就在地上蜿蜒流淌，像是濒死的鱼一般抽搐着。
　　说不心惊是假的，他毕竟也是血肉之躯，是凡人就总会害怕的的。
　　说不心凉也是假的，这一天里一颗心像是从滚烫的烙铁里拿出来又在数九寒天里放到了冰水里，现在好像已经变得很坚强了……他不禁自嘲道。

　　可是有什么办法，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四周的光线越来越暗，时间像是凝滞了，只是冷硬的拖拽着他，甬道越变越长越变越黑，最后连鲜血都没有了，冰冷的没有一丝活气。
　　他听见了那些猜测，关于那些功高盖主，兔死狗烹的……可他不愿意信，怎么都不愿意相信。

　　当年在新野，在荆州，三军阵前，那人的眸子如落了星子一般的暖，在灼灼的燃，他说，孔明，备信你。
　　主公，孔明也同样。在这世上，孔明只信主公一人便足够了。

　　眼前是一道冷硬玄铁制成的大门，上面画了狰狞虎兽青面獠牙。
　　据劳役说，他是帝国的重犯。比起讯审，更要防他脱逃，因此关的是天牢最深处，鸟都飞不出去的地方，那人阴阳怪气地说丞相真不愧是受过陛下“厚爱”之人。
　　呵呵，厚爱……多讽刺的一个词。

　　诸葛亮只觉得头痛欲裂，如今已经成了麻木的晕眩，稍微清醒一点就好像有火在烧……踏上干草的那一刻，他实在是抵不住一个晕眩不稳，趔趄着倒在了干草榻上。
　　门外的最后一缕光芒消散了，周围亮起了昏黄的火把。

　　触手倒是不知道触摸到一个什么，冰凉柔软，莫名的让他微微好过了些……
　　“丞相！！丞相？……唉我说您怎么了丞相？！！
　　“——快来人哪啊啊啊来人啊啊，哎呦喂这门怎么开。丞相……丞相您别吓唬我啊啊啊啊！陛下说您要是掉了一根儿头发丝儿他让我全家老小人头落地啊啊啊啊啊丞相。”

　　这要命的刺痛来得快去得也快，等诸葛亮脑子稍微清明一点儿，就看见刚才还对自己呼来喝去的衙役睁着一双楚楚可怜的小绿豆眼儿，不停地吧嗒吧嗒往下掉眼泪……同时以手拍地仿佛肠子铁青。

　　这算是怎么回事？画面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喜感……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诸葛亮苦笑着撑起身子，手上触感才觉到不对劲来，微微抚摸了一下才发现稻草下有东西。

　　掀开覆盖在浮头的稻草一看，清透的缎子在月下仿佛泛着琉璃莲花般的颜色，柔白的菱缎织抹精致细腻，并无繁复的绣工，宛如月光飞掌中，触手微凉，随即温暖。真真上等织料。
　　诸葛亮的眼里闪过错愕的失神：“这……”

　　这……算是什么意思呢？
　　如此难得一见的华贵织物，纵是在蜀宫之中都极为少见……这却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因为他是与吴魏有过密切书信来往的朝廷重犯亦是伐魏大业急需笼络劝谏以改邪归正的关键人物？就给享受这种待遇，这算是先礼后兵吗？

　　诸葛亮苦笑着在心中默默的吐槽加自嘲。
　　小劳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诸葛亮的脸色，望见丞相大人似乎并没生气，而且也不像是有事的样子了，便带着六分谄媚小心翼翼的陪笑道：

　　“丞相，这是今年新上贡的一批蜀锦……叫月光锦。据说是拿什么……每年初冬的第一场雪后，才出现的一种叫什么……雪蚕吐得丝做成的。能安神醒脑……还能延年益寿，什么什么的……小的也记不清楚了，陛下听说丞相这两天睡不踏实，刚做好就给送来了，连自己都舍不得用呢……”

　　借着那人絮絮说话的当儿，诸葛亮这才看清被灯火照亮的四周。
　　芙蓉珠帘，青玉案，竹雪刻花的笔洗，一盏暖灯在夜阑尽头静静的燃，宛如芭蕉锁秋雨，烛火摇曳间，灯壁上墨笔勾勒了灼灼桃花落雪，映着那一点柔婉的姿态，安静袅娜。

　　不大，整个空间不到两个斗室大小，却极是用心，仿佛将一生来不及倾吐的馥郁思念，全然锁在了这里。
　　仿佛纸上写双楷，只看见缱绻寥落的影子，如人对望。

　　诸葛亮默默地看着，眼里的暖色一点一点浮了上来，虽不明缘由，但也隐隐猜到了答案，心中像是覆上了一树暖花：
　　“这……他这是……？”

　　“丞相啊，奴才老实跟您说了吧……通敌什么的全是鬼话，陛下压根儿就不信。但是最近呢，老实说蜀中不太太平。已经有不少蜀中旧臣联名上奏，明里暗里的跟陛下提过丞相您通敌这事儿，这次陛下怀疑就是朝中人搞的鬼。但是丞相您平时在蜀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您在明敌人在暗，陛下看不下去您吃暗亏，这次就干脆将计就计治您的罪，查出来那人是谁……陛下说，这两天肯定会有人按捺不住……”

　　诸葛亮听闻愣了一下，然后便默默不语。
　　清瘦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清暖的月光锦，扇子般的睫羽拖曳开一道长长的阴影，如染暖香,眉如山应语。

　　他能想象那人挑锦时温柔认真的姿态。
　　眸如染暖光，笑意温润恍若暖阳，垂眸的睫羽逆着光影，有着一点孩子气，在他心里清晰到纤毫毕现。
　　就像何时在江东建业的街角他为他挑莲灯，何时春节喧闹俗艳的市井里，他为他挑了一串珠子，执手相望默然欣喜，看远处烟火，燃放千叠。
　　寄清辞叠莲里，枕上是过去诗行，岁月一笔白描，渲染的是柔暖花意。
　　原来谁都不曾忘。

　　“那他为何不一早与我言明呢，害得我……”良久，诸葛亮缓缓抬眸道，眸中开着暖色桃花，澄光潋滟。
　　后面半句话他自是说不出口的。
　　你对我一世情深，为何不告知与我。

　　那绿豆眼儿的劳役眼泪汪汪的眨巴了一下眼睛，又眨巴了一下眼睛，很无辜的说：
　　“陛下说不可告之于丞相，且不说挑明了此事就不复真实，朝中之人一个个都是老狐狸会看出破绽……并且说丞相一定会不辞辛苦的跟他说上两三个时辰，列出百八十条说此事如何如何不可行，总之丞相死也不会答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