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不复》李凛之

8、山野之趣

　　自从来到这个家，不苟言笑的父亲和永远在忙于家务的母亲让未年倍感压抑。父母平时工作非常忙碌，长期在外面奔波，非常少管两个孩子，未年和哥哥几乎是处于放养的状态，哥哥也早已成了未年除了母亲之外最亲近的人。每天下午，准备吃饭的未年和哥哥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父亲在一旁郁闷地抽着烟，一根接着一根，烟雾缭绕。母亲则在一边的厨房里忙个不停，时而是锅碗瓢盆碰撞之声，时而是炒菜嘶嘶啦啦之声。或许是敏感的母亲察觉到了儿子对于这个家的不适应，以及大家之间似有似无的隔阂，她一直在思考着怎么样才能让儿子更好地融入这个家，毕竟大家还是要长久相处下去的，更快地让孩子融入进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十月份一个平淡的夜晚，一家四口吃过晚饭。爸爸照常躺在沙发上一边抽烟一边看电视，未年和哥哥照旧在房间里写着作业。妈妈洗完碗，便到客厅里与丈夫嘀咕了几句。随后，母亲走到了兄弟的房间里。见母亲在门口，未年和哥哥都放下了手里的笔，望着母亲。母亲对两个孩子说：“我们这个新的家庭组建了这么久，大家还没有在一起好好玩过一次，所以我想趁这个周日大家都有空，带你们两个一起出去……”

　　“可是……我那天约好了朋友……”杨江远突然说道。他似乎对这种事并不太感兴趣。

　　“哥，你就不能推掉吗？”未年看着哥哥说。这句话已表明他的态度。

　　“那……好吧。”想了想，杨江远还是答应了。

　　“那就这样说定了，到时候可别睡懒觉啊。”母亲似乎很高兴，说完就快步走了出去。

　　周日那天的早晨，未年睁开双眼，揉了揉眼睛，感到窗边亮晃晃的，转头看去，明亮的阳光已经透过窗户照到地面上了。抬手一看时间，已经八点了。见身旁的哥哥还在熟睡，他连忙坐起来轻推哥哥：“哥，起床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烦不烦啊……”杨江远终于醒了过来，他不耐烦地转了一个身，过了一两分钟才慢慢坐起。

　　二人穿好衣服，走出房间，只见父母都已经起来了，正在忙着家务。

　　“你们俩赶快去洗漱，待会儿咱们就出发了。”正在拖地的母亲扭过头对着两个孩子说。

　　“好的妈妈。”未年说。

　　二人在卫生间里一阵忙活，终于洗漱完毕。出来的时候，父母也把家里收拾得差不多了。

　　“咱们出发吧。”父亲已经拿好了钥匙和钱包，从卧室里走出来，将门带上。

　　一家人一齐走出家门，坐上了爸爸的出租车。这次是一家人第一次同时坐在一辆车里，母亲和父亲坐在前面，未年和哥哥坐在后面，气氛没有未年想象中的尴尬。而这在杨江远的眼里，却略微尴尬，这个年龄段又本身叛逆的孩子，大多数时候总是爱和狐朋狗友待在一起，也更加享受与那些狐朋狗友相处的时光。对于家人，反倒没有那么深的感情。

　　“爸。我们去哪啊？你们都还没说呢。”未年问道。

　　“哦，咱们去市郊爬明霞山。”开着车的爸爸说。

　　“明霞山？我小时候妈妈经常带我去呢，现在可以和哥哥一起去了。”说完，未年看着窗外缤纷的广告牌。这对他来说是一种乐趣。探索未知的过程中，都充满了乐趣。

　　不一会儿车就缓缓驶出市区，道路因为车辆的变少，一下子显得宽阔了起来。因为空气的原因，秋天的阳光显得清澈干爽，看万物都是清透的感觉。车到了山脚下，未年朝车窗外望去，便看到漫山的金黄色秋叶。很快，他们便到了目的地，刚到目的地，兄弟俩就迫不及待地下车了，未年有一些晕车，不能长久待在车内，而哥哥却是贪玩心切。父亲把车停好，四个人走下车。李未年跟在母亲身边，而杨江远跟在了父亲的身边。

　　眼前的这座山，未年现在已很少来，记得上一次来还是好几年前，那时候爸爸和妈妈还没有离婚。春天的山山色很青，在雨季，主峰连同群峰都笼罩在空蒙的山雾里。那时的树叶还是嫩绿色，路边可见许多野花，一些清泉藏匿在山的深处。但是自从父母闹离婚以后，未年再也没有来过。小的时候，父母常常带着未年来这里玩，望着景区的大门，脑中不知不觉想起很多年前爸爸妈妈带着自己出现在这里的身影。这么多年过去，自己长大了，父母却不在一起了。

　　未年对旁边的杨江远说：“哥哥，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杨江远摸着头笑了笑：“不瞒你说，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呢。”

　　过了景区的入口，一家四口朝里面走去。未年摆正了自己的小帽子，一双粗糙的大手突然拽住了未年的细嫩的小手。这是父亲第一次牵未年的手，这个的动作似乎有些笨拙，但却让未年感受到很久没用过的父爱。未年似乎又看到了自己的父亲，这个表面看起来一团糟的男人，其实也有善良温柔的一面。可惜的是，这个父亲或许还是不能替代自己真正的父亲的罢。

　　林中上山的小道上只有稀疏的游客，狭窄的路上铺了一层薄薄的落叶，走在上面沙沙作响。秋日的阳光穿过层层秋叶，在地上形成一个个光斑。未年和哥哥走在前面，父母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聊着天。今天，未年的心情同今天的天气一样晴朗。

　　“爸，还有多久才能到山顶啊？”走了大概半个小时，未年有些累了。

　　“快了，马上就到了。”杨康低头看着未年。

　　“哎，这个孩子啊，从小身体就不好，有时候坐个车都会晕车，今天才走了一会儿就累了。”母亲对丈夫说道。

　　“是吗？要不我背你吧？”站在一旁的杨江远突然开口道。

　　“啊？好啊，”未年立刻朝俯下身子的哥哥趴过去，“你可别骗我。”

　　“骗你的啦，哈哈，”杨江远立刻起身，然后说道：“你这么重，这又是上山的路，谁背得起呀？”

　　“哥哥开我玩笑，早知道就不立flag了！”未年赌气，快步继续往前走。

　　走在身后的父母亲看到这一幕不知不觉笑了起来。一个容易被骗的善良儿子和一个灵活好动的叛逆儿子，总是能擦出不一样的火花。父亲果然没有骗人，几个人按照平常的速度继续又走了不到十分钟便到了山顶。明霞山是离市区最近的一座山，虽然不高，但是很美，所以被开辟为景区，一般情况下游人还挺多。站在山顶，大风呼呼刮来，极目远眺，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山顶有一个观景台，站在观景台上，能够俯瞰整座城市。

　　一家四口站在最高观景台上，俯瞰山下的城市。一座座高楼已化作一个个小火柴盒，无数的人在这个看起来非常渺小的地方发生着不同的故事。未年不觉感叹世界之大与人类之渺小。他想起《前赤壁赋》里的一句话：“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与宇宙和天地相比，人真的是太渺小了，人的一生也十分短暂，不知不觉就长大了，然后不知不觉就变老、死去。他又想起庄子《逍遥游》的忘我与潇洒，无己、无功、无名，才能达到绝对的自由。这些东西，对他来说，要讨论还为时尚早。再说想这么多本身也费脑，所以未年感慨完又回到了天真无邪的状态。

　　“妈妈，我们去坐缆车好不好？”未年扯着母亲的手说。

　　“你的身体不要紧吧？我看你不舒服的样子。你好像还在晕车。”母亲看着虚弱的儿子。

　　“没事，就是刚才晕车的后遗症而已。”未年把声音放大，以显示自己没有问题。

　　“那就好，既然你想去，那我们就走吧。”母亲对儿子说完，又扭头对丈夫说道，“老公，我们去买票吧。”

　　买好票，他们上了山间缆车。缆车的四周是透明的，坐在里面可以看到群山万木在身边擦肩而过。刚上去的时候，未年还是战战兢兢的，不过很快他就不怕了。当缆车开始行进，山间的万物似乎也与自己越来越近。通过透明的玻璃，未年看到点缀着朵朵白云的蓝天，鸟儿欢快地在不远处的树枝上起起落落，他还看到已经有些遥远的城市。未年看过的小说里，点苍渔隐说，段皇爷早已不在尘世，听者却大多不知段皇爷虽早已不在尘世，但是一灯大师还活着。世间只有一灯大师，再无段皇爷。城市又何尝不是等同于尘世，人是socialization的动物，住在城市里人都脱离不了社会。道家崇尚无为和逍遥，又有谁可以达到真正的无为和逍遥。

　　忘记了作业里的难题，忘记了生活中的不快，也似乎可以看到山之外的另一座山，那座山和眼前的这座山长得一样，同样是漫山浪漫的秋叶。就在未年沉醉在风景之中的时候，他们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尽头。未年多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这时的未年还不知道，这可能是他们一家四口在一起的最后的快乐时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