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不复》李凛之

9、新岁忽至

　　光阴飞逝，几个月后，寒假便到了。父亲因为工作每日早出晚归，母亲也因为加班时常见不上面，故而这个寒假显得格外冷清。哥哥的性格大致上和未年相反，每天早晨，父母一走，杨江远便出去与一班狐朋狗友鬼混，而未年每天都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在房间里看书上，虽然大多时候看的不是与学习有关的书，而是漫画书，但是终归是要比哥哥好的。尽管二人性格迥异，但是他们还是有一个共同爱好的，那便是看漫画。在两人都没有什么事的时候，他们便常常一起去附近的书店找漫画看。于是在书店里，常常可以看到这两个小孩，一人捧一本漫画，坐在书架旁边的地面上看得入神。由于二人只看不买，有时候还会招来书店老板可怕的眼神，那胖胖的男老板背着手像幽灵一样忽然晃到二人面前，让他们一惊。每当这时候，未年就会吓得忙扯着杨江远的衣襟，说道：“哥哥，我们快走吧。换家书店也行啊。”而杨江远会这样回他：“脸皮厚点，没事，眼神又杀不死人。”于是二人又继续放肆地刷遍书店里的漫画。

　　新岁将至，一天夜里，家中父母亲面色沉郁地告诉两个儿子，他们将去另一个城市出差，一起去拉一批货，可能要很久才会回来。当天晚上一家人去超市买了许多吃的回来，主要是泡面和速冻饺子速冻馒头之类的速食品。父母临走之前，嘱咐未年平时的时候要是忘记买菜，可以煮这些东西给哥哥吃。之后父母二人便不知去向，整个春假都未归，家中只剩下两个孤单的孩子，难免显得有些苍凉。

　　除夕终于要到了。未年这些天几乎每天都会出去买菜，当他从超市买菜回来，提着一袋袋菜走在小巷子里，便看到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挂起了火红的灯笼，贴上了春联，已然是年味十足了。一些比他小的孩子与家人在小路上放着爆竹，爆竹一点燃，孩子们久捂着耳朵四散离开，炸裂的声音不绝于耳，未年闭着眼睛从一边经过，回头望去，爆炸正好炸完，满地都是红色的碎屑，空气里弥漫着硝的气息。“绿竹别其三分景，红梅正报万家春。”“春满人间百花吐艳，福临小院四季常安。”……一张张红底金字的对联刺入未年的眼中，他又想起了很多年前，父亲抱着年纪尚幼的自己，走在一个装修一新的小区里，别人家一副副的对联映入未年的眼中，未年伸着小手问爸爸：“爸爸，今天你怎么不陪我多玩一会儿？”爸爸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轻轻地说：“今天是除夕呀。”

　　“今天是除夕呀。”未年喃喃道。他的视线不自觉地离开那些满目鲜红的苍凉，径直地望向前方，朝家里走去。暮色四合，这个破旧棚户区的天空低矮压抑，一到这个时候，天就黑得特别快。

　　傍晚回到家，只见哥哥正懒懒散散地躺在沙发上，眼睛闭着，似乎已经睡着了，长长的睫毛略微弯曲。未年将菜放在桌上，走到哥哥身边大喊了一声：“哥，快起来了，该吃饭了！”杨江远被惊醒，从沙发上坐起，看着弟弟清秀可爱面带微笑的小脸，一脸茫然。他又看了看外面愈昏的天空，声音沙哑地说道：“啊，一不小心就睡过头了，本来只是打算躺一会儿的。”

　　“哦，那你快点起来吧，该吃饭了，今天……是除夕。”未年把除夕这两个字说得很轻，语调里竟透着些许哀伤。

　　随后，未年走进厨房一阵忙活，饭菜很快便做好了。冬夜渐冷，二人在狭小阴暗的房子里默默吃着饭，气氛里竟带着一点儿温暖。吃过饭，他们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却发现今天的电视无聊至极，既没有动画片，也没有电视剧。

　　“哥，咱们出去转转吧。”未年突然说道。

　　“你说得对，今天晚上一定有很多人家放烟花，我们可以出去看看嘛。”一拍即合的两个人，将门锁好后便走出了家门。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但是天空确实亮着红光，有一种身在白天的错觉。错觉终是错觉，小巷子的黑暗让未年有些害怕。不过很快就走到小巷子的尽头，面前是明亮喧闹的街道。二人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这个城市的街头，不知该去哪儿。天气凄寒，街道上一片狂欢，小孩子们奔跑着踩过满地的爆竹屑，而这两个少年却落寞地走在身边的喧嚣里。杨江远怕未年冷，为弟弟将小棉袄的拉链拉紧。

　　不知不觉，他们来到了一块废弃的空地，这里离家不远，地势却偏高。昏暗的光线里，一栋已经废弃的小楼出现在二人面前。

　　“哥，你看那楼顶视野好像很好，咱们上去看看吧。”未年说道。

　　“这可是你说的哦。到了里面别害怕。”杨江远笑道。

　　“我才不怕。”说走就走，他们走进那个黑洞洞的入口，里面光线非常暗，未年壮着胆子，紧紧贴着哥哥才敢慢慢往前走。从楼梯直接上去，便到了这栋小楼的屋顶。他们惊喜的发现这里的视野极为开阔，甚至可以略过眼前低矮的房子看到远处城市中心的高楼大厦，楼顶不大，地面上是一些废弃不要的家具。

　　坐在屋顶，抬头望去，看起来自己离天空是如此的近。夜空低垂，漫天红光，隐约沉闷的轰鸣在远处传来，像是内心炸起的花火。他们望着夜空，在屋顶坐了很久，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直到未年都快要趴在哥哥的肩上睡着，夜色更深的时候，空寂的天空中突然又绽放起一个接一个的烟花。“已经十二点了……”被惊醒的未年喃喃道。五彩的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一个又一个绽放，夜空瞬间被映照成了白昼。地面上，千家万户放着鞭炮，轰鸣之声，不绝于耳。未年曾经在书里看到过，自古以来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很久以前，每年农历除夕的晚上会出现一种叫“年”的猛兽，为了吓退这种猛兽，人们于是在家门口燃烧竹节，由于竹腔内的空气受热膨胀，竹腔爆裂，从而发出巨响，借此驱赶年兽。最早在《东京梦华录》中也有描述：“忽作一声如霹雳，谓之爆仗……烟火大起。”“‘年年，年年’，母亲总是这样叫自己，可是今年母亲却不在自己的身边。还有黑暗之中，是否有看不见的年兽被驱散吗？”未年单纯地想着。两个少年坐在万千的烟花之下，内心是满满的震撼和无言。

　　“人，真的是好渺小啊……世界这么大，我们所能涉足的地方又有多少呢？”未年不经意叹道。

　　“你呀，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成天胡思乱想的，今天是除夕，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虽然爸爸妈妈不愿意和我们在一起，也许是真的有他们的苦衷吧，或者他们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但是我们起码要开心一点，我们活着是为自己。”杨江远看着未年道。

　　“哥哥，你今天怎么了，说的话真有道理，变了个人似的。”未年打起精神道。

　　“哈哈，有感而发嘛。”杨江远不好意思地笑了。

　　“哎，你说，那些有钱人真傻，花那么多钱买烟花，最后很多很多人都能看到，我们不花钱还能欣赏别人的烟火。”未年望着夜空道。

　　杨江远笑道：“没办法，谁叫他们有钱呢。”

　　就这样，两个孩子在那个屋顶上看了一整夜的烟花，直至半夜一两点，夜空再度陷入沉寂，城市万盏的灯一点点熄灭下去，他们才从楼上下来，再迷迷糊糊、晃晃悠悠地往家里走去。道路上的人已越来越少，他们疲倦的大脑里，想着的只有一件事——“新的一年又来了……”

　　直到多年以后，未年回忆起小时候与哥哥看烟花的这一幕，才发觉逝去的时光已经太过遥远，并且那段美好的回忆，再也不会重新出现了。长大了，就意味着要去承担越来越多的责任，就意味着分别和离开。没有人可以陪伴你的一生，每个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哪怕是你身边的亲人。那个夜晚，夜空中绽放出大朵大朵的烟花，绚烂，永恒，就像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亲人，却浓于水，同手同脚。

　　钥匙旋开家中的大门，两人晃晃悠悠地朝房间走去，在极度困乏的状态下。脱了衣服便把衣服往床上一甩就倒在了床上，沉沉地睡着了。未年的梦中，似有爆竹声声仍在萦绕。

　　年后，还没来得及过元宵佳节，他们的学校便开学报道了。两个人又平静地度过了一个学期，未年升上了六年级，哥哥升上了初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