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不复》李凛之

28、一次出走

　　漆黑空荡的房间里，未年抱膝蹲坐在门边的墙角，他把头深深埋下去，眼泪不争气地掉着，直到裤子都湿了一小片。外面，传来父亲敲门的声音，一声声打在未年的心上，随后是父亲关切的声音“未年，你怎么了？你没事吧。”未年没有去开门，等走父亲走后，他才起身开灯，然后走到床边，一下子趴倒在床上，把头埋进柔软的被子里。

　　闭上眼，世界再次变成一片漆黑。

　　“真的好累好累，好想趴下来好好休息，就这样永远不起来……”

　　也许是太过疲惫，未年没有脱衣服就睡着了。漫长孤寂的黑夜就这样过去，无人再来打扰。不知过去了多久，夏日清晨的阳光终于轻轻洒进来，落在浅色的床单上和未年干净的面庞上。而未年稚嫩的脸上，还留着泪痕。

　　睡了一夜，大脑清醒冷静了不少。想起昨天晚餐上的冲突，竟有点后悔。因为没有吃饱饭，肚子还有点饿。他吃力地撑着床，坐了起来。环顾四周，又往自己身上看看，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还在自己身上。原来昨天晚上真的太累了，趴在床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坐在那儿，他开始回想昨天晚上的事。这次，自己真的是闯下大祸了。他的愤怒和怨恨，就那样控制不住地冲破了乖巧隐忍的面具，把自己积累的愤恨都发泄暴露在别人的面前。逆来顺受了那么久，他终于忍不住了。他不想再沉默了，这个家，比原来的家更加不像家。原来的家，虽然破旧，父母虽然还是不爱理自己，但是起码还有真情，可如今面对继母和弟弟，未年感到的只有虚伪、冷漠和无情。

　　他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按亮屏幕，才发现收到了一条短信：

　　“未年，你倒是轻松了，我要过几天才开始考试。这几天要复习会比较忙，如果没给你发短信不要记挂我啊。”

　　未年敲着屏幕，回了过去：“才不会记挂你，放心吧。”

　　把手机放下，他的脸上浮起一阵淡淡的笑，而后又是一脸的苦涩。如果把自己要出国的事告诉他，会怎样呢？如果自己真的出国了，那么哥哥就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亲人了，这些年，命运把哥哥的亲人一个又一个夺走，先是母亲的离世，然后是父亲和继母的死去，然后是未年被未年的爸爸带走，现在，他只剩下自己了，他身上骄傲的锋芒一点点被吞噬，留下的是对命运的妥协。

　　起床拉开窗帘，天光已大亮了。走出房间晃了一圈，家中果然空无一人。弟弟出去玩了，父母出去上班了。来到餐厅，桌上赫然放着一份早饭。一碗皮蛋香粥，三个大包子，放在红木的餐桌上。爸爸不会做饭，家里的饭基本上都是继母做的，可是……这份早餐显然不是她准备的。

　　聪明的未年一下子就猜到这是父亲为自己买的，为了补偿昨天发生的事。他很快就吃完了早餐，然后拿上钥匙，准备出门。

　　走出小区，未年朝一个熟悉的方向走去，很快，他就走到了一个熟悉的门前。

　　几天前，未年还来过这儿，那是与长辈争吵后，他逃到了这里，这里俨然成了他的一个避难所了。

　　“叮咚，叮咚。”门铃响了，随后门被拉开，一张熟悉的笑脸出现了。

　　“未年来了呀。请进吧。”苏河把未年迎进来，未年很放松地坐在沙发上。

　　“未年，你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啊？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苏河看未年一脸不悦，稚嫩的脸上堆满了忧愁。

　　“我昨天晚餐的时候和继母顶嘴，到现在我都没有去和他们道歉。”

　　“顶嘴？为什么呢？”

　　“我继母叫我教弟弟英语，我不愿意。”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

　　“其实他们的意图我早就知道了，我们一家人可能要出国生活。”

　　“这……这不是好事吗？”

　　未年叹了口气，说道：“我一点也不想离开这里，我放心不下我哥哥。”

　　“这样吧，我带你出去逛逛，散散心吧。”

　　“好啊。”未年点头答应。

　　两个人从家中出去，就朝市中心的方向晃去。他们坐公车到了市区，苏河带未年去了一家电玩城，玩了个天昏地暗，嘻嘻哈哈间，烦恼也抛到了脑后。

　　两个人从中午一直玩到下午，又一起去了吃晚饭，在饭桌上，苏河问未年：你喜欢你现在的家吗。”

　　未年答：“一点也不，在这里，我感受不到一点温暖，每天都像是生活在监狱里。”

　　他们一天未归家，直到晚上，两人一道在一个商场前面的喷水池边。四周人来来往往，十分热闹。未年说：“真是感谢你了，你是个好‘邻居’。”

　　苏河笑道：“什么邻居，哈哈，你还是叫我哥哥吧。”

　　“这……好吧。”

　　“其实……我一直有个秘密没有对别人说。”苏河突然对未年说。

　　未年一脸惊讶，夜色里，他望着苏河说：“你想告诉我吗？”

　　“是的，与你相处了这么久，你早就成了我的知心朋友，所以我想我说出来也没什么的吧，正好能把自己压抑的心情释放出去。”

　　苏河抬起头，望着点缀着点点星光寂寞的天空，平静地说：“其实，我的身世比你还不好，我是一个孤儿，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就过世了，后来我的爷爷把我找到，一个人独自把我养大，真的是很不容易。”

　　未年说：“真的是很不容易……”

　　“可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不一定就代表我无可救药了。环境只是外在的因素，一个人，会长成什么样，主要靠的是自己。环境不算是最重要的。”

　　“嗯，我想，我也有错的地方，比如我总是太容易受到外在环境的影响，不管是心情还是行为，有时候甚至把自己的失败太多地怪罪在其他的地方，我需要修炼自己的内心。”

　　“你能这么想说明你算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了。”

　　“可是我却不这么认为。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苏河突然摸了摸未年的头，说：“想这么多做什么，走吧，该回去了，你也差不多该回家了。”

　　“好。”未年站起来，屁股都已经坐得累了。两个人坐上回家的车，一路上继续聊着天。城市迷幻的光影，在他们的身边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