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风阁 • 溯风》品风

20、第十九章 修业其二

　　“唉……你们说，他干嘛非要老老实实地听着别人讲话呢？”溯风无奈地摇着扇长叹。
　　云沉默，林慕兰则也一脸叹息不解地跟着摇头。

　　远处，在溯风布下的静音咒范围内，于拓修霆对峙而立，一少侠模样的年轻人，按在已露出一小截泛着湛蓝寒光剑身的宝剑上、原本打算拔剑出鞘的手，却因为主人的怔愣而止住不动，并渐渐松落……
　　皱眉摇了摇头，少侠咬牙振作，再次握紧剑柄打算拔剑向拓修霆攻去，却见对面的拓修霆只淡淡抬眼看向他，神色丝毫未改，依旧不急不缓面无表情地说着自己的话。
　　抵不住魔音入耳的少侠，拔剑的手却再次止住，渐渐，血色一点点从少侠皱着眉表情惊愣的脸上褪去，已经握不住剑的手不自觉地缓缓离开了剑柄紧握成拳，似在极力克制某种情绪。张嘴，溯风几人见这位少侠冲着拓修霆似乎大喊了些什么，而对面的拓修霆当然依旧是毫无表情地自说着自话。
　　握成拳的手改为捂着嘴，少侠终是无法再留在原地继续强抑胸中的翻腾，脸色煞白地摇晃着向路边的树丛快步走去，扶着树干，少侠开始给树木吐哺施肥……

　　看着远处依旧不缓不急说着话、全然没有任何表情的拓修霆，溯风也忍不住有些动容了。
　　修霆……恶心别人的同时也是在恶心自己啊……
　　终于，她开始检讨自己，是不是药灌得太猛，把自己的二徒弟害成了面瘫……
　　……没关系，面瘫的帝王在朝堂之上才有威严。找到了值得宽慰之处，溯风心中的伪罪恶感瞬间烟消云散无迹可寻。

　　林慕兰望着脱力倚靠在树干上，已经面如死灰的少侠，表情怔忪地喃喃道：“师弟，师兄之前真的是太对不住你了，这样的东西竟然让你讲了两遍……你放心……师兄以后一定会好好补偿你……”
　　后怕地抚着胸口，幸好，她之前封闭听觉的选择果然是明智的……
　　溯风亦将视线从依旧面无表情张动着嘴未曾停歇的拓修霆身上调回，看向面无人色少侠怜悯叹道：“看来，修霆走的已经不是恶心而是恐怖路线了……”
　　这位少侠……似乎大概极有可能已经成了她徒弟的泄愤对象……唉，真是对不住他了。但经此一事之后，他也该懂得，比武就得专注，不可分心再乱听废话……
　　不过，这样恐怖的记忆还是帮他消去了的好，将来也可免于被想要抹煞掉人生的污点的帝王找出来灭口……

　　示意拓修霆停下，溯风撤去了静音咒。
　　原地留下一道残影，溯风已瞬间来到了年轻少侠面前，展扇对其轻叹：“连我徒弟都无可奈何，想挑战我？估计是要等到下辈子了……不过，不管你下辈子来不来找我，都先看着这个。”伸手，一枚玉坠出现在神情虚弱的年轻人眼前。左右摇晃着玉坠，溯风缓缓道：“再次醒来之时，你将忘记有关于我们的所有事……”话音结束，男子亦随之合眼倒下陷入沉睡之中……

　　转而来到默不作声的拓修霆身侧。凝望拓修霆片刻，溯风颇有感触地对其叹道：“很不错……”也真是难为他了，居然到得了这般境界……“修霆，过关了……”
　　林慕兰亦来到拓修霆身边，满是歉意的脸上夹杂着感叹钦佩：“师弟……现在，师兄终于明白之前一事到底有多对不起你了……来，拿着”，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一杯密封于透明玻璃杯中、色彩缤纷的果酒递给拓修霆“这是我与师父去过的一个名叫浓彻斯的城里，最有名的果酒。本来是师兄留着打算自己慢慢享用的，现在拿出来慰劳师弟你成功过关，也顺道表示师兄向师弟你赔罪。
　　来…尝尝吧，虽然你身在皇家，但师兄保证这就绝对是你从未喝过的，这味道你师兄我可是非常的喜欢……”
　　难却盛情的拓修霆，低头轻尝了一口酒咽下。
　　林慕兰溯风两人同时惊震住。拓修霆竟然……还真吃得下东西……
　　“怎么样？”林慕兰压下心中的惊悸问道。
　　拓修霆抬眼沉默着凝望林慕兰良久，缓缓道：“太甜了……”
　　面对着拓修霆的眼神，林慕兰再次歉意解释：“师弟，我真不是想要作弄你……”她又不是师父。 “师兄是真心赔罪。师弟觉得太甜了，没关系，换一个就是了……”
　　略带心疼地看了眼被拓修霆手中浪费了的果酒，手一挥，琳琅满目的甜点饮品环绕林慕兰浮现于空中……

　　唉，到底要不要制止这出师兄欺凌同门师弟，又或是同门兄弟相互残害的惨剧？略作沉吟，溯风决定还是作罢。
　　这样损人不利己、以自己心爱甜点作为代价的消耗战进行到最后，希望挑动方不要后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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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位于轩国东境内众商道交汇之处的邺城，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理所当然使其成为南北货物的集散之地。作为轩国重要商业中心之一的邺城一带，其繁华富庶自不必说。
　　邺城之中，则更是豪商大贾云集，繁盛非常；当然，也自有随之相伴而生、三教九流的各式人物大量集结混杂于此……

　　“客倌里边请……”
　　略带些风尘的一主一仆两名男子，由小二引进客栈入坐，
　　“客倌您到我们邺城，是来做生意的吧？”小二热情地掺茶招呼着，
　　“是呀……”待仆从将随身携着的厚实包裹放下，二人坐定后，主人模样男子问道，“你怎么知道？”
　　“朝我们邺城来的人，大多不是来赚钱的就是来花钱的。哎，小的只是随便瞎猜。”小二不好意思地笑笑。
　　“嗯，这次是来和你们邺城的赵家谈点儿生意” ，男子问向小二“你们这儿都有些什么菜……”

　　不一会儿，一辆马车在客栈门前停下，车上下来一仆人打扮的男子径直走到桌前用餐的主仆二人跟前，向身着绸衣的主人道：“老爷，小的是是赵府家中的下人，我家老爷派小人前来接您去府上。”
　　男子疑惑地对眼前的仆从问道：“不是已说好明日在聚贤楼相谈吗？”
　　“我家老爷已改请老爷您到府上歇息，说您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希望能您能同意入住府上，也让他得以一尽地主之谊。”
　　男子想了想，道：“也好，那就多谢你家老爷的美意了。”
　　……
　　拿上包裹，主仆二人下了马车，赵府迎送两人的仆人朝两人恭敬一鞠：“请二位稍等，蔽府的总管随后便出来迎接二位。那么，小人先下去了……”

　　马车一路穿街越巷地疾驰。车上，“赵府的仆从”伸手从车厢内的座椅下拿出一个包裹，细看之下，竟与方才主仆二人的一模一样。
　　“哎——怎么样？这次的看样子可是只肥羊啊！”车夫兴奋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将包裹打开来一看，男子隔着车帘朝外面的车夫低声笑喊道：“哈哈，果然真是只肥羊！”
　　……

　　“看见了吧……”悠然的语气，溯风对拓修霆道，“这就是龙蛇混杂的邺城。”
　　“看见了……”被其附了隐身咒的拓修霆应声道，随后陷入了沉默……
　　希望，眼下他所想之事，只是自己过滤了……
　　“呵”，对着沉默中的拓修霆，溯风溢出一声碜人的轻笑，不掩笑意地温柔问道：“知道——为师带你到邺城，是来干什么的吗？”
　　“……”拓修霆继续着缄默，
　　“你的第二项修业——”溯风闲凉地拖长音，“为师要你也去骗些钱财回来——从这些骗子们的手里……”
　　“……”拓修霆缓缓闭上了双眼。奢望之所以称为奢望，便是因其一定无法实现。
　　“你应该知道吧，我将不会给你任何提示。要怎么作，用什么方法，都由你自己决定。
　　但要明确一点，你修业的对象仅限于诈骗之人，单纯偷抢者均不在此列。当然，若你自己使用偷抢的方式也不算过关，我要的是，你——以骗制骗……”

　　聚贤楼二层，溯风与林慕兰二人坐在邻靠内围栏槛的桌前，隔着屏风，一面悠然品着茶，一面在不露声色中闲看着楼下正耐心“待宰”的拓修霆。
　　“先是惨绝人寰的口才，后又是得要胜过骗子的骗技——师父，你这是要把我师弟培养成‘人精’啊……”
　　“怎么，不行吗？”
　　“当然不是，假如不会连骗人都不会，岂非糟蹋了如此绝世的口才？”林慕兰半是兴致盎然半是谄媚笑地笑道，“不过……那些人会上钩吗？”
　　溯风笑看向楼下的拓修霆：“那就要看，你师弟这只‘羊’肥不肥了……”
　　林慕兰亦望向拓修霆，感叹道：“是呀……师弟这身打扮，真是说不出的——富贵……”

　　翠玉扳指套在拇指上，其余几只手指间或带着宝石镶嵌的金戒，腰间系的，是溯风之前给他的玉坠，衣料是映光如流水的云水罗，其上繁绣着锦华图绘，手持一柄墨骨折扇，金黄的扇面随着主人的扇动而熠熠闪烁着……
　　纨绔子弟，二世祖，败家子……从装束上看，如今的拓修霆已是扮得十二分地——到位……当然，这一身晃眼炫目的行头，都是从溯风那儿借来的。

　　“啧啧，哪家的少爷，十五六岁的年纪就已成了这幅德行，也真不知是被谁带成这样的？”林慕兰对着师弟幸灾乐祸地叹息，若有所指。
　　“这么，你师弟被你教导有方的师父雕琢的如此有出息，让身为‘师兄’的你心中有些不满了？你这是在责怪为师偏心吧……唉，为了表明为师向来对自己的徒弟都是一视同仁地关爱，还是这样吧……”
　　“师父您误会徒儿了！徒儿我绝没有这个意思！对于师弟的成器，徒儿的感慨之情仅止于歆羡，绝不敢质疑师父您的公正！长久以来师父您对弟子的苦心栽培，已经让弟子十分地知足……”

　　楼上二人的相聊闲谈之语，拓修霆自然是无法听见。此时的他，正全神贯注地扮演着他二世祖的角色。
　　啜下一口茶，将茶杯用力朝桌上一跺，浮躁地扇着手中晃眼的金黄折扇，脸上亦是刻意的骄纵神情，拓修霆再次高声抱怨：“高总管是怎么回事！还不派人来接本少爷！”
　　……终于，聚贤楼前驶来一辆马车，车夫收鞭拉缰令马车停下。一名仆人自马车上跳下，走到拓修霆跟前，躬身行礼道：“少爷，让您久等了，高总管派小人前来接您。”
　　“怎么现在才来！”拓修霆对眼前男子的劈头怒骂道，“本少爷今天难得一人逛逛，刚才在一品雅居买下几件中意的玩意儿，心情本还不错。可是！本少爷让你们未时来接我，你们竟敢这么晚才到，让本少爷今天好难得的心情都让你们给败光了！”
　　“可……可是，现在还未到未时啊……”男子畏缩地吞吐道。双眼却是不着痕迹地瞟了瞟桌上被精细包好系在一块、大小不一的方形包裹，一丝兴奋的精光从瞳中划过，
　　一品雅居——那可是邺城里最大的古玩店，里面随便一件东西都是价值不菲哪……
　　“还敢顶嘴！本少爷说是未时，你们作奴才的当然该提前在这里候着本少爷，难道还要本少爷来等你们吗！本少爷今天就是想要提前回府，怎么，难道还要经你这奴才同意！”
　　说到此处，拓修霆细瞪向面前的男子，待看清相貌后，恍然挑眉道：“你这胆大的奴才，怎么本少爷以前没见过你……”
　　男子立即埋头躬身，赔罪道：“少爷教训得极是，是小人疏忽了，小的以后绝不敢再犯……今天是高总管派小人来接少爷您的，少爷府上仆人众多，小人又是新进不久的下人，少爷不识得小人，呃，也是难免……”
　　“哼，这个高总管……”冷哼一声，拓修霆怒气未消地扇着扇子。
　　“少爷……我们回府吧？”男子小声地试探着对仍稳坐在桌前的拓修霆道。这个骄纵的少爷再不走，一会儿接他的人真来了，他们可就麻烦了……
　　淡睨了眼男子，将金光灿烂的折扇收于腰间，拓修霆慢悠地拿起桌上斜放的宝剑起身，另一只手提上包裹，对静候在身侧男子斥道：“还愣着做什么？给了钱走啊！”
　　“是……”
　　付了聚贤楼的茶水钱，男子随后也上了马车，恭谦地坐于拓修霆身侧。车夫驾着马车缓缓驶离了客栈……

　　摸了摸座椅下事先准备好的包裹，男子再垂眼暗瞟向拓修霆未曾离手的古玩包裹。只要成功掉了包，他们就能像往常一样随便找个地方让这少爷下车，之后再溜得无影无踪……
　　“少爷，东西让小人来拿吧。”
　　“嗯？”拓修霆挑眉扬声，“本少爷喜欢自己拎着……”手指略带满足地起伏轻点着包裹，看得出似是极中意包裹内的物品，
　　“是。”男子只能应声附和。
　　一路上，不管男子怎样劝诱拓修霆将其放下，包裹都始终未曾离过拓修霆。

　　怎么办？干脆直接抢？这样，连这少爷一身值钱的行头也可以一起抢走……
　　但……做他们这一行的胆要大，心却也得要细……再瞄了瞄拓修霆另一手握着的宝剑，富家公子哥们爱习武，这他也是知道的。这个富家公子虽然骄纵，看上去却也不像是绣花枕头，中气十足，下盘稳实，瞳中炯然有神，透出一股子充沛的精力，整个人气势不俗啊……
　　再加上这少爷的脾气……天下间，大凡有权有势的人都是爱横着走，视人命如草芥……这少爷也极有可能是个好勇斗狠的主。
　　若他俩强抢不成，反而搭进性命还没人敢给他们收尸的话，那可就太不划算了……看这少爷的家底，这担生意若成了，他们也不敢再呆在邺城，要想将古玩出手也必须得等到出走到他方之后啊……

　　自那日服下林慕兰拿出的丹药起，便发觉自己体内像是被灌进了无尽的充沛精力、大有脱胎换骨之感的拓修霆，将男子的神色暗收于眼底。
　　“啧”，剑眉一皱，拓修霆道，“忘了给娘买礼物……”
　　男子闻言抬眼看向拓修霆，见他想了想，皱着眉自言自语：“娘说过清玉坊的首饰还算不错……”，后撇头对自己命令道，“调头去清玉坊” 。
　　“是。”男子应声，撩起车帘对车夫道：“少爷要去清玉坊，快调头。”
　　……一路扬鞭驱马驶达了清玉坊，车夫将马车停在了这家邺城内最好的首饰坊门前。
　　挑帘看了看车窗外的清玉坊，拓修霆对男子道：“本少爷现在去买点首饰，你——在车上好好给我把东西看着。”
　　男子心中一喜，连忙应声：“是”。却听拓修霆又对自己命令道，“拿些银票过来。”
　　“呃……？”
　　见到男子的反应，拓修霆挑眉将其淡扫一圈：“不管派谁来接本少爷，高总管都绝对会备好银票。别告诉本少爷高总管没给你——敢私吞府里的银子，胆子不小啊……”
　　“不敢、小人不敢……”男子心中犯难了。若硬咬定是那位总管没给过自己银子，似乎有些说不过去，难免会引起这少爷的怀疑……但——清玉坊的首饰也不便宜啊……
　　“不知少爷需要多少银两？”
　　“哼”，拓修霆淡睨男子轻冷一哼，“量你这奴才也没这个胆子……拿二三百两来吧，凑合着给娘挑个能入眼的小玩意带回去……”
　　二三百两的东西还叫小玩意……男子再瞄了瞄拓修霆身边的古玩包裹，一咬牙，狠下心来从衣兜中摸出两张一百两的银票，恭敬递给拓修霆：“少爷……”
　　拓修霆淡然接过银票：“再拿一张——”
　　男子微怔，抿唇，从袖中又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拓修霆，只求能快点让这尊大神下车。
　　收下银票，对再次男子令声斥道：“好好看着少爷的古玩！”，缓缓起身，拓修霆终于走下马车，踱步进了清玉坊坊门内。
　　目送拓修霆的身影最终消失于在清玉大门里，男子对车夫急唤：“快走！”
　　甩鞭策马，马车迅速跑起来，车夫向车内的男子扬声问道：“那三百两就不要了吗？”
　　“没有准备好的包裹用来调包——反正已经收不回来，还是快点甩掉这尊瘟神的好，有一品雅居的这些古董这回就已经太值了……”

　　于此同时，避过人来人往的大街，距清玉坊不远处僻静的小巷角落里，
　　“不错，不错……演得实在太好了……”溯风对刚进小巷的拓修霆道， “少爷……出那皇宫之前，你该不会是本就如此吧……”
　　“少爷，您幸苦了……”林慕兰开口，身边已浮空环绕了一圈金玉之器，在阳光映射之下熠熠生辉，
　　“小人此处尚有金玉饰物数枚，窃以为能再为少爷您的华贵雍容之气增色不少、使少爷您明灿耀眼有如太阳之神阿波罗……呃，另一个世界传闻中的的太阳神，没听说过也没关系——不知……小人的这些东西是否能入得了少爷您的眼？”一脸谦卑而语气谄媚地向拓修霆询问，
　　退下身上的饰物，只留下溯风给的玉坠，拓修霆淡淡向看林慕兰：“师兄若是喜欢明灿耀眼的装束，那这些便留给师兄好了，只要师父同意。”
　　“徒儿在宫中绝非如此……”又转而望向溯风澄清道，目中清潋光华，
　　“这样啊……”溯风笑容温润如月辉“那就再接再厉吧……”望向拓修霆略有些呆怔的脸，慵然摇扇，“邺城里，善用诡骗之术者——可不是只此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