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宣纪事之步步为营》李克用程敬思

16、第 16 章

　　二月二十六当真是个好日子，不提西宁侯府里的种种，京城大街小巷里也是张灯结彩，因这一天也是礼部会试出成绩的日子。
　　一大早，身披大红花的礼部皂隶便四下去报喜，这大喜的日子，考中的贡士们便是家境再贫寒的，打赏也是颇丰的。就在京城纷纷猜测这一科的会元会花落谁家之时，两个皂隶敲锣打鼓来到城西的翰林院掌院学士卢大人府邸门口，高声唱道：贺浙江会稽举人卢濂松高中戊戌科会试第一名会元……“会元”两个字拉得长长的，引得周边贩夫走卒将卢府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不多时，卢府大门打开，疾步出来位布袍鹤发老人，老人家许是喜极而泣，步子险些不稳，一旁的小厮忙搀扶。那两个皂隶也是见多识广的，就知来人定是大管家，又高声道：“恭喜卢大人，府上少爷高中会试头一名，小的赶在前头来道喜，午时，礼部的榜文就到！”
　　“当真是第一名？”
　　“还能有假不成！卢会元高中，他日若殿试点了状元，便是连中三元”，连中三元一出口，周边的人群已是炸开了锅。大齐国开国百年，漫说连中三元，连中了前两元的都未曾有过，这卢府的大少爷卢濂松年方十八，定是文曲星下凡！
　　老管家亦是大喜，命小厮们在门前分发粥食，又赶忙请两位皂隶进府，自己又到后院跟夫人报喜。
　　卢夫人康氏亦是出身江南，一早见喜鹊吱吱叫个不停，就在小佛堂里拜菩萨。大老远的，便听着老管家喊道：中了，中了，少爷高中会元！
　　内宅妇人闻听喜讯个个笑开了花，卢夫人即刻吩咐重重的打赏，不止赏报喜的皂隶，府内诸人一律赏半年银钱！又命人去翰林院跟卢大人报喜，而此时，高中会试第一名的会稽举子卢濂松却在贡院几条街外的春晖书社里……看闲书。

　　世间单有这么一类人，聪明异常，卢濂松便是其中之一。他自小读书读得顺风顺水，家中藏书颇丰，四书五经读厌了，便拿起本杂书翻看，久而久之，倒对农林水利冶金锻造等杂项知之甚多，万幸掩饰得好，家中长辈都不知情，除了……
　　“少爷，少爷”，一路小跑进来的少年圆圆的脸、圆圆的眼，通身上下都是圆滚滚的，在卢少爷眼里，自家的书童真像个圆圆的大胖水饺，比他这个正经主子还像主子，“小元宝，咋呼什么”。
　　圆圆的书童皱皱不那么圆的鼻头，“少爷又叫错了，小的叫阿宝，才不是黄白之物！”只是话音刚落，额头便吃了个排头，“少爷哪有错的！再咋呼，扣一个月的银子！”
　　小书童吓得直跳脚，“小的一个月月钱才八百文，少爷可不许吓唬阿宝”，说着一抚额头，忙凑上前低下声音道：“少爷，小的去了贡院，那可是里三层外三层，小的拼了小命才挤进去的”。
　　卢少爷也禁不住抚额，看了眼自家书童那圆滚滚的身材，人群里挤来挤去的，确实，额，有点困难：“说重点！”
　　此刻，阿宝那圆圆的眼都带着笑，举起大拇哥：“少爷是第一名耶！”
　　“当真？”卢濂松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终于见了丝笑意。
　　“这还能有假，小的跟着少爷也是认得字的”，小阿宝忽眼珠一转，用看似狡黠实则蠢笨的表情道：“小的报喜，少爷赏一个月的月钱成不”。
　　这边主仆二人嘀咕，忽一个小二也打外头匆匆进来，一路小跑进内堂，不多时，高高瘦瘦的刘掌柜便一脸喜气挑帘而出，掏出碎银子给小二，端的是喜上眉梢：今日大喜，中午叫一桌席面，肉要大块的！
　　卢公子好奇，不免上前道喜：“敢问掌柜的喜从何来？我等也沾沾喜气”。
　　刘掌柜只当卢濂松是哪家的公子，抱拳拱手笑道：“在下的亲戚，今科会试中了会魁”。
　　会试头一名称“会元”，二至十名称“元魁”，十一至二十名称“会魁”，小元宝心里嘀咕，不过是十名之后，自家公子才是未来的状元郎！可卢濂松却心生结交之意，便请刘掌柜的代为引荐。
　　片刻，打内堂雅室踱步而出一位青年，约比卢濂松长了几岁，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衣夹袍，头戴同色儒巾，端的是气度非凡。
　　卢濂松只觉眼前人有几分眼熟，正想着，身后小书童却悄声道：“顺天府，西宁侯”，元宝读书不成，凡见过的用过的经过的是个个记得清楚，过目不忘。
　　六个字提醒了卢少爷，遂深深一揖，“去冬在顺天府门口见过石兄，石兄为贫寒人家请命，当是天下人的表率！在下浙江会稽卢濂松，见过石兄！”
　　卢公子对面之人正是来自陇西的落魄举子石卫石戍之。此时，两个年轻人还未料到彼此的缘分不止于此，三年后，二人先后外放西北；又九年，同时调回京城为官；再九年，一为吏部尚书，一为户部尚书，相隔两个月先后入了阁，这一待就直至终老。同殿为官之外，二人还是儿女亲家，两家的小公子皆做了驸马爷。同年过逝后，礼部为二人拟的谥号是“文成”与“文忠”，那是文官谥号中仅次于“文正”与“文贞”的好字眼，虽不是“无以复加的谥之极美”，却已属人臣中万中取一的难得了。

　　就在两位举子在内堂茶叙之时，春晖书社门口走过一位少年，月白直缀深衣，腰间系个石青色的络子，头戴月白方巾，脸上仍未褪去青涩，却已有浓浓的书卷气，也不知哪户富贵人家的小少爷，因生的俊俏，路过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多看几眼，直嘀咕哪里来了这么一位好看的小公子。
　　少年等正春晖书社门口，见自己的小厮抱着几本书打里头出来，二人便乘车一路往西，午时前来到皇城西侧的府外街力学胡同。
　　只是骡车刚到胡同口，赶车的便报里头乌压压的人，车进不去了，此刻，又传来鞭炮声响。那小厮先下车，再扶下主子，二人一前一后的往里头走去。
　　这力学胡同里头是蒋太傅府的角门，往日多是府内下人们进出，今儿可是人声鼎沸的，好不容易挤到前头，才知原是太傅府的管事在门口派发米粥。那小厮头顶书本，生生挤出一条血路来，看得后面的少年忍俊不禁。
　　角门口的管家一见二人，忙带着旁人上前将主仆迎进门内，“哎呦喂，少爷，您可回来了，老爷与长公主可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郡王爷与王妃并世子小姐们都在呢”。
　　少年径直向府内正堂而去，可怜他的小厮却被管家揪住耳朵，“好你个橙子，往日纵着你也就罢了，今儿何等重要的大日子，也不想着让少爷早些回来”。
　　“哎呦，哎呦”，小厮不住求饶，“叔叔可饶了侄儿吧，少爷惯是自己拿主意的，他要出府侄儿哪敢不从”。
　　这太傅府的主人名叫蒋明贤，出身东北的宁远府，十五岁头上考中了秀才。同年东胡建奴进犯，蒋明贤毅然弃笔从戎。二十岁上下于阵前救下睿亲王，同样出身东北的王妃东氏便认他为义弟。又二年，睿亲王的北军大破东胡，此时蒋明贤已是北军中赫赫有名的儒将。
　　北军班师回朝，未几，文宗皇帝下旨赐婚，嫡出的泰宁公主下嫁建威将军蒋明贤。开国以来尚主的驸马多是不理朝政的，这位蒋驸马算得上异数，不惑之年已升任兵部尚书，之后加衔不断。更难得的是驸马与泰宁公主甚是恩爱，是京中人人称道的神仙眷侣。
　　只是月有阴晴圆缺，太傅府里难就难在子嗣上了。泰宁大长公主生有二女一子，长女蒋凤慈以公主礼嫁入延平郡王府，如今是郡王妃；二女儿蒋凤麟更是嫁入东宫为太子妃，弘宣帝继位后，蒋氏就是皇后，可惜生产时一尸两命，连句遗言都没能留下；而蒋家唯一的公子竟也在十岁上下一命呜呼。
　　尊例，驸马是不能纳妾的，一夜白头的长公主却求皇帝许夫君纳妾，可驸马爷坚决不允。这时，蒋家的亲戚就打起了主意，都想让自家儿子为太傅府的嗣子，便是对着公主也颇为不敬，驸马爷大怒，将上门打秋风的亲戚一律赶出京城。
　　眼瞅着蒋府后继无人，先帝哲宗下旨，以延平郡王妃蒋凤慈嫡出的二公子陈逸安为蒋家的嗣孙，陈逸安也从蒋家的外孙改为嫡孙，如今唤作蒋逸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