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男人與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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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往常般，琉璃听见房内刚有动静，抬眼看看天色，天边才刚翻起鱼肚白，高处仍挂着几颗闪烁的星星，朝向房内欠了欠身：「王爷，小的琉璃。」
「进来吧。」
琉璃获准进入房内，那坐在床榻上的男人彷佛醒来多时，丝毫不见惺忪之态，他没有马上看进来的人，而是对着雕花架上的兰花微微一笑，淡淡说了声：「兰儿晨安。」
「王爷还是一样疼花。」琉璃端过温热的洗脸水，放在梳洗架上，又从柜子中端出几件淡色系的衣服，放在景泰眼前问道：「今日选浅珀色的袍子可好？」琉璃想皇上昨日提及沈家小姐，王爷今日或许会想去见见，若是去沈家，还是有些皇家气度的衣服才好。
景泰看了看，手却摆在一件月牙色绣上竹叶纹的长袍上，顺口说道：「等会儿用早饭，叫阿三过来。」
琉璃应声记下，看着王爷选的衣服，心底轻轻一笑，王爷果然在意沈家，选了一件这么温和的花色，大约不想给沈家的小姐压力吧。
等景泰处理完桌案上的大小议事，天色早已亮，他拍了拍袖子，心情轻松的看着桌案边的青松：「这下可忙完了，你就继续替我守着这桌案吧。」
景泰喝着小米粥，阿三一进门便向他鞠了个躬，傻傻笑着说：「王爷，小的都打听好了，沈家小姐今日没在紫竹寺练舞。」
景泰放下碗，说的像是叹气，嘴角却很不明显的往上微微一抬：「可惜见不到沈姑娘的舞姿。阿三你去准备一下，我要去沈家一趟。」
「哎，阿三这就去给王爷备车。」
琉璃站在一旁，静静看着那张温和的面容，她很喜欢王爷那股清茶般淡雅舒爽的气质，当她还是个小姑娘时，第一次见到王爷，让她想起北方雨后的原野。但是这淡雅温和的背后，很多时后她仍觉得自己猜不出王爷真的在想什么。
「琉璃在想什么？」景泰放了块梅花糕到嘴里。
琉璃摇摇头，没说出自己想的话，只是问道：「王爷让我一同去沈家么？」
「不了，妳替我去第一楼一趟，皇上昨天惦记那里的烤鸭。」
凡事交给琉璃景泰都很放心，琉璃是个聪慧而细心的姑娘，当年高祖将这个女娃赏给自己时，也没想到自己日后很需要她。当然景泰也知道，若是关于皇上宸华的事，交给琉璃绝对是最合适的。
关于宸华的事都不好办，最难办的就是宸华这个人，皇上对于任何人的疑心都相当重。他想什么总不让人轻易知道，这是身为天子应有的能力，却也使人畏惧。然而琉璃在刚被抓到宫里当人质时，是宸华成天陪着她嘻笑玩闹的，现在宸华最亲近的除了自己，莫属琉璃而已。
「什么？他奶奶的，老疯子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沈家正厅上，中年男子悠闲的喝茶喀瓜子，坐在一旁身着黛黑外袍的沈襄，却抓
着自己的长发脸冒青筋。
沈崔枢吐了口瓜子壳，正好落在沈襄眼前，嘻皮笑脸说道：「皇上的意思就算是开玩笑，那也不是玩笑。」
沈襄怒的拍桌：「我呸！不过再数十日便是花神祭，皇上忽然说要看到十二花同时在神祭上开，这不是说梦话吗？」
今日一大早，沈家便接到宫中来旨，说皇上想看看沈家当年花谱绝技，让不同节气的花，同时在花神祭上绽放。一来让此次节庆祭典更有看头，二来更是向鼎玉国周遭藩属诸国，见识国家昌盛之貌。
沈崔枢忽然收住轻松的态度，低眼瞪了自己儿子一眼：「是梦话你也得让它成真。」
他喝了口茶，缓了缓语气：「你不也正觉得此次神祭缺少了什么，正好这次皇上给我们沈家出了个题目，这可是沈家跟整个鼎玉国的脸面，沈家花谱我已经传给你，好好研究就是。」
沈襄还真想一翻两瞪眼，沈崔枢说的他不是不知道，只是这花谱昨日才刚拿到，今天就接到皇上出的难题，莫非是自己家的老疯子跟皇上说了些什么？
沈崔枢见自己儿子脸结成一团，心里正觉得好笑，却也不敢将这件事情全权交给沈襄去做。
虽然这是测试他是否有接任当家能力的好时机，但万一有任何闪失错误，沈崔枢不认为皇上会愿意给沈家第二次机会，这个天下也不会给。京里虽就沈家独做花艺之事，但期待见沈家倒台也不少，所谓树大招风，就是这个道理。
「昨日给你的花谱，内有纪录如何花开之术，至于选什么花，如何让花开于神祭上，你好好琢磨琢磨。」
沈襄点点头，应声说道：「我先去花屋一趟。」
花屋是沈家培育奇花异草的地方，屋里分为两块，暖房与冷房。暖房里不论四季如何更替，里头永远如春天一般百花盛开，而冷房是给需要冷天的品种，沈家会从北边运来冰块，使温度如冬日。
虽然几乎改变各种花开应有的时节，以供应宫中与皇亲国戚随时能从此处要到想要的花草，但若是天气太热或太冷，这花屋还是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沈襄走入暖房，一进房里便是幽香扑鼻，房里牡丹、杜鹃盛开，不论红艳如火，还是淡雅如雪，各自争艳。一旁从外地引进的玫瑰与蔷薇，红橙黄白，一朵比一朵绚丽，更不用说被修剪成雅致盆景的樱、桃、杏花，花开一串，人面桃花相映红，更有黄色小巧的迎春花，增添喜庆。
沈襄坐在花台旁，桌上杂乱摆放着花剪肥料，以及沾染上植物草汁的花神祭设计图稿。沈襄看着图稿，各主题区设计大多已经完工，这些日子自己跑个场地监工，确认种下去的花草能够顺利撑到花神祭时，仍然绽放娇艳。然而京里正中心的舞台，他始终还没想好该怎么设计。
此次花神祭由沈襄主要操办，自然已经听到来自各方的评语，有人说这次清丽高雅，但也有人嫌不够气派，无法彰显鼎玉国之强盛。沈襄自然也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虽然不喜欢浮华，但是这年年举办的花神祭，自然不仅是让百姓庆祝游玩的节日，更是为了展现国力以及国家安泰。
同时让百姓一面记着当今圣上是爱民温和的君主，如同月季花开绚丽美好，另一方面也提醒着皇上拥有至高的权力，若有反抗者，除了死没有别条路可选。就像月季上头的刺，再再提醒摘采之人需要谨慎留心。
宫里这次下旨说希望能让十二花其开，沈襄盯着主舞台以及从怀中拿出来的《二十四番花信风》花谱，到时皇上与宫中要臣们自紫竹寺祈福之后，便由花轿抬着扮观音的少年引路。一路祈福让百姓观礼，最后众人将被领到主舞台旁，而连日苦练神舞的夜来，便要在大舞台上献舞，这将会是花神祭序幕的高潮。
既然这次是自己妹妹跳舞，舞台自然得弄得华丽些，一来若气氛好让皇家有面子，而来衬托自己妹妹，对于沈襄来说这也是开心的事。
虽说花谱中所述的花，在春日绽放的要十二种不难选出来，但是有些是夏日时节开的花，该如何是好？
沈襄自是苦思冥想的时候，门外听到有人吟诵道：「游人不管春将老，来往亭前踏落花。」暖房的门猛不防地被推了开来，春日稍有凉意的风一下子灌了进来。
「就知道你在这里！」朝气蓬勃的女声，她蹦跳进来，两颊腮帮子股的老高。
沈襄揉着太阳穴，总觉得自己上辈子肯定是欠了这丫头什么，这辈子才被她这样找麻烦。
「夜来，都多大岁数了？泉叔不是叫妳稳重些？」
夜来鼻子喷气，蛮不在乎的翻了个白眼：「少来跟我说这个，身为哥哥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下沈襄听的不是滋味，好没气的笑道：「我哪里不好？」
夜来装起了茶楼里说书老人的姿态，摸了摸那根本不存在的胡子，压低声音说道：「看官不知，鼎玉沈家公子，面若潘安玉树临风，话若草莽虬髯，若非脑子生坏，就是品行有问题，欲知后事…」
「去去去，胡说八道！脑子生坏的我看是妳！」沈襄瞪着自己的妹妹，才说一句就被她赏了个鬼脸。
沈襄无奈，叹口气挥了挥手「妳要是这么闲，我便请紫竹寺的师父把妳抓回去练舞。」
这下子夜来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惊恐地看着沈襄，大气不敢透，瞄了沈襄几眼，确定他没有真的要赶自己走才敢开口：「我不就闹着玩，怕你窝在这里生蘑菇，晚上我又能请厨娘加菜…」
「我来是告诉你，我回来时见到王爷府的阿三，进来便看到爹跟王爷在说话，想说或许你该去前厅招呼一下。」
沈襄从椅子上跳起来喊道：「啧！我的小祖宗，这么重要的事，妳拖到现在才说。」夜来有些无辜的看着他，在背后绞着手指说道：「王爷又没说召见你，我也不是一回来便往你这走吗？」
沈襄点点头，想着也对，王爷正与沈崔枢谈话，自己现在过去怕也不是时候，还是等下人来传话，再去前厅也不迟。
夜来见沈襄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便像只猫似的往沈襄旁边蹭，指着设计图看了看，越看越觉得兴奋，忍不住说道：「哇，今年花神祭肯定很好看。」
沈襄往一旁挪一挪，指着主舞台叹气：「妳要跳舞的地方都还没想好呢…」
夜来看着仍只有建筑主体的草图，上面仍然干干净净，既没画上示意图，也没标记上该放上哪些植物，夜来拖着腮帮子，歪着头想。沈襄侧脸见夜来撑着脸的样子，桃红色的脸颊被挤成一堆，让他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
被夜来狠狠瞪了一把，只好把手收回去。两兄妹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方法，沈襄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刚刚在吟诗的是妳吗？」
夜来像是被问到什么得意的事一样，差点没站起来颠屁股：「我刚才念的可是京城现在最红火的诗句！」
沈襄见妹妹一脸得意的样子，翻了个白眼：「呦，我们家的毛猴子也学会读诗了，当真是铁树开花，太阳打西边出来。」
夜来被激的跳起来「本小姐不是不读诗，是一般的诗句入不了我的眼。」
沈襄自然知道夜来说的是歪理，自己这个妹妹从小就鬼灵精怪，在外头跑来闹去，没一天静得下来，不过这京城突然冒出这红火的诗句，他倒是没听说。
「听街访的人说，昨日九王爷晋见皇上时，见满城春色，灵感一来似乎当场写了诗签，那诗签就从马车里的窗子飘出来，这事情一下子传满了全京城。」夜来说的兴奋，沈襄听夜来这么一说，便也不觉得意外了。
九王爷杜若君，是京里众所皆知的才子，饱读诗书满腹经纶，诗书画说是信手拈来都不为过，沈襄点点头，若王爷是看到京城的景色，有感而发所写，那对于沈家也是莫大的鼓励，毕竟满城春色，都是这次花神祭沈家去打点出来的成果。
沈襄站起来，伸了伸筋骨说道：「反正现在咱们什么也想不到，不如到园子里看看花，妳念诗跳舞给我看，或许会有想法。」
夜来听到着样的提议，连忙往外走，对于她来说，只要能往外跑，做什么都好。只是嘴巴忍不住念道：「师父好不容易让我休息一日，你又要我跳舞…」
沈襄在夜来额间弹了个暴栗：「有时间就多多练习，不要贫嘴！」
夜来觉得，自己这个哥哥有时候也挺古板的。
「王爷，这是此次花神祭您交代的东西。」沈崔枢一反平日散漫的样子，他将几迭书卷数据递上前去，眼光深沉如潭。
皇甫景泰坐在主位上，将沈崔枢递上的资料翻了翻，轻轻的点点头，声音毫无起伏说道：「办事依旧让人放心。」
沈崔枢只是低头应着，没直接回话：「王爷，昨日皇上来了旨意，说忽然想在神祭见到沈家花谱之技，会不会…」
皇甫景泰抬起手，打断沈崔枢的话，他没有看向沈家当家，轻描淡写的说道：「聪明便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他的视线停留在正厅开的正好的兰花，纯白的毫无一丝杂质，花开对称，煞是好看。
「放心，皇上只是想看看沈家未来当家的功夫而已。」景泰没由的补了一句，将拿到的东西收进怀里。
沈崔枢听到王爷给的话，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脸上却不敢有所表现。门外隐隐约约传来欢快的笛声，沈崔枢与景泰都往门望去。
景泰淡淡一笑，问道：「是谁在吹笛？」
沈崔枢摇摇头，虽然答案有个七八，还是叫门外候着的泉叔去看看，很快便得到门外的答案：「回王爷、老爷的话，是少爷在吹奏。」
沈崔枢忍不住蹙起眉头：「老泉，叫少爷别闹。」门外的泉叔正要应声，就被屋里的景泰给打断：「事也说完了，我正想去看看沈家的园子。」
「让老泉给王爷引路吧。」沈崔枢说道，只希望自己的儿子别惹什么事来。
景泰摇摇头，只说道自己也就走走，不必有人引路。
沈襄坐在石桌上，兀自吹着笛子，看着夜来在花树下跳舞，每一步裙襬都拈起粉色的花瓣，粉色的姑娘，衬着满园春色，自然是好看的画面。夜来正跳的高兴，没想到沈襄的笛声却嘎然而止，夜来不知所以的停下舞步，愣愣地看着沈襄问道：「傻了啊？好端端干麻不吹下去？」
只见沈襄跳下石桌，理了理玄色长袍，朝夜来后面一跪「沈襄叩见王爷，王爷吉祥。」
夜来听到是王爷，连忙转身，也没看后面人的长相，只是跟着跪下去：「小女沈夜来，叩见王爷。」
景泰站在褐色的凭栏前，微微叹了口气，却也暗赞眼前少年居然这么快就发现他的存在，笛声在自己走来此处前就停了。
景泰走下穿廊，身上月牙色的袍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看着玄色少年：「你怎么发现本王的？」
沈襄被这么一问，愣了愣才答道：「王爷气宇不凡，沈襄自然发现。」
「贫嘴。」
夜来缓缓抬头看着景泰，她身为沈襄的妹妹，最好看的男人她见过，然而眼前的男子却有一股特别的威仪，明明如青竹香茗般优雅从容，却有种莫名的压迫感，大抵皇室的人还是不同的，她想着。
「都起来吧。」景泰见园中有石椅便坐了下来。
「谢王爷。」
景泰看着园里各色花草，没有宫中花园的争奇斗艳，倒是有植物自然生长，生气蓬勃的样貌。他忽然觉得在这里轻松许多，脸上也缓和了些：「你们刚在吹笛跳舞，让本王也看看如何？」
沈襄忍不住皱起眉头，很顺手的将夜来往身后一推，大户人家的事他见多了，夜来虽顽皮捣蛋，不像一般大家闺秀般稳重，但她跳起舞的样子，沈襄敢保证整个鼎玉国没有不动心的男子。
现在若是让夜来在王爷面前跳舞，跳得好要是被看上就麻烦了，跳得不好怕又让王爷降罪，还是推掉的好。
「我与舍妹也就无聊乱闹，惹了王爷赏花的乐趣。」
夜来看着身前的沈襄，又看了看王爷，直觉得若是自己哥哥一再推拖，怕事才真惹王爷不高兴。
她笑笑的往前走，不理沈襄的手暗中要抓她回来，夜来像王爷欠了欠身，脸上笑的可爱：「我哥哥就爱拆我台，刚才我跳的是神祭的舞，王爷到时便会看到，我就在这先卖个关子。」说着夜来偷偷做了个鬼脸：「王爷既然想看跳舞，我便跳一个别的给王爷看吧。」
景泰看着眼前的少女，也只有自己一半的岁数吧，虽然说话看似有些失分寸，但也与她的年纪相合，让人觉得轻松。他忽然想起故人，多年前在他王府里的女孩也是这般天真浪漫的样子，虽然比沈夜来稳重，气质却很相似。
沈襄忍不住瞪了夜来一眼，他只好拿起笛子，向景泰行礼：「王爷见笑了。」
轻快的笛声再度响起，景泰看着吹笛的沈襄，由不得暗暗觉得好笑，当年他扮观音只觉得这孩子生得好看，气质不俗。现在虽然成年，那不甘愿吹奏的神情，以及想要保护妹妹的心思，在他眼底一览无遗。
景泰越发觉得这少年有趣，这么保护妹妹的哥哥，不闹闹他怎么行？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男人與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