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壮》紫*尾

2、初话

　　桃花枝子冲破窗棂探了脑袋进来，晨起被母上大人催促已然如家常便饭，阿壮坐在床侧乖乖地听完，揉一把惺忪的睡眼，换起一身小小的杏色袍子，自己将头发挽好去漱口。奈何她仙龄十五岁，出落的越发比娘亲还要清丽，却要唤作这样的乳名。

　　未出生时，阿壮的娘亲东海帝姬洛玉上神怀着她闯鬼关，斗群魔，众人一度认为她必定是个刚毅闹腾的小子，遂取了个“壮”字做乳名。熟料她呱呱坠地那日，群仙其贺才发现竟是个姑娘，纷纷收起带来的虎头帽虎头靴，临时加急换了如意金钗和繁花斗篷。

　　“阿壮，昨日你爹爹教你念习的修身经可曾记得了？”

　　阿壮的脚步还没踏入正殿，就听得她娘亲的问询。她轻轻走进去，垂着脑袋摇了摇：“记得一半，昨日念到中夜，姑姑送来了安神汤，喝了便睡下了。”

　　“……一半也好。”
　　对于阿壮的功课，洛玉素来不算勉强。阿壮的身子骨不好，缘由就是因为在母胎中元神受损，这些她一直记在心中，时常自责。“你身子弱，就要比旁人早学一些，多学一些，将来才能继承娘亲的衣钵，成为执掌东海的上神才是。不要嫌娘亲叨絮，好不好？”

　　“嗯……”阿壮点点头，坐下来轻轻地抓过勺子用膳。

　　洛玉见到她面前的那一小只食碗，眉头微蹙，探手将两块桃花糕夹到她碗中。阿壮停下来望了两眼，抿抿唇，她已经吃饱了，可是娘亲总是念叨她吃的太少。没有办法，她抬眼看了看姑姑，姑姑微微叹了口气，她便偷偷将桃花糕藏进袖口，待早膳过了让姑姑帮她吃掉。

　　洛玉时常念叨，阿壮没有旁的不是，除却生性胆子小些，语调柔些，总给人一副不欺负你欺负谁的表情，怎配的这个乳名。于是她爹爹昆仑弗苏上神时常笑道，阿壮的胆子都被她娘亲用光了。可正是因为阿壮这般好性子，使得见过她的长辈都爱护的不得了，自幼阿壮跟着各路亲友团闯天入地，到哪里都是被人塞一把糖在兜里的。

　　虽然开蒙晚了些，可是阿壮的父君与娘亲实在是太过优秀，运用先进的教育理念引导女儿健康成长。阿壮的智商虽然不出众，但是凭借超强的韧劲儿和勤奋，虚心受教，不出几年，优越的育儿模式促成仙界的一个传奇，让她渐渐升为一个优等女仙。

　　过午的修习结束，阿壮正想着溜到碧荷坊去看仙子姐姐们绣锦缎，却在半路被娘亲逮个正着。

　　“娘亲……”阿壮怯怯地望她一眼，见着娘亲眼中的慈蔼，鼓起勇气道：“今日的书我都看好了，明日的也温习过了……所以我……”

　　洛玉见她那副委屈的模样，莞尔道：“今日是你太|祖公的寿辰，要随我同去贺喜才是。”

　　阿壮闻言暗自欢喜松了口气，连连颔首乐道：“怪不得见娘亲穿着盛装，且等我去梳洗更衣就随娘亲同去。”

　　下个月春日融融，阿壮满十六岁仙龄，此次赴宴前，已有不少阶位在她之下的仙家与她送些寿礼。

　　十六岁了，阿壮曾不止一次算过，表姐们都是在十五六岁年华出嫁，或许过了寿辰，娘亲也会为她安排了罢。她十分羡慕几位姐姐嫁得良人美眷，姐夫们都是驻守在六界的诸神，各个英姿勃发，器宇不凡。如今，爹爹和娘亲时常带她去拜见各方仙家，兴许，就要轮到自己……阿壮每每一想及此便羞赧的拍拍头，专注地修习去了。

　　阿壮是乐得去见见长辈会会仙友的。不单是能从喜爱她的老神仙那里讨到好吃好玩的精怪东西，最重要的是，入了神界，就不再会有人称呼她那个一直想销毁掉的黑历史乳名，而是都谦谦有礼地尊称她一声仙号：肇曦公主。

　　傍晚时分，前来接驾的小童恭敬的行礼一报，天尊寿辰，恭请洛玉上神及肇曦公主，请出海界乘八部辇车赴宴。

　　听得这样的尊称，阿壮心中直乐。好在当年爹爹比娘亲冷静许多，为她多取了几个女儿家的名字，不然岂不唤作阿壮仙子，那可太过雷人。

　　时辰不早了，阿壮在内阁更衣久久未出。洛玉差姑姑去探，竟见着几个小童正与阿壮捧着仙袍急切地擦拭着什么。姑姑便道：“阿壮，上神与令官都久候了，怎地还未更衣呢？”

　　阿壮抬眼见了姑姑，当即委屈地将袍子一抵：“许是久久不曾穿着这身官袍，竟然教海棠的花色染了，如今怎么努力也擦不掉，这下可是罪过了！”

　　姑姑闻言急忙上前来，见那金丝袖袍上正有一处被花汁浸染的印子，当即惊道：“呀，这印子似南海海棠，许是上次去南海给外祖公贺寿之时染了，都怪我粗心，竟然不曾发觉！”

　　“这怎能怪姑姑？都是我与姐姐们疏忽了，在那花枝下玩闹的过了头……”
　　阿壮知晓自己闯祸了，这官袍可是仙家本物，君上钦赐，毁坏不得，若被发现不单是自己，就连东海都要一同受罚的。

　　“姑姑，”洛玉立在门扉之外：“我且先去赴宴，你速去南海问海后要来除去那花渍的露水。阿壮，半个时辰之后，娘在宫门外十里的桃花源渡口等你。”

　　阿壮暗自钦佩娘亲的冷静，当她穿着白璧无暇的仙袍匆匆行在去寿宴的路上，远处的洞箫丝竹之声已经响彻天宇。她念叨着不妙，又加紧了脚下的云团。

　　桃花渡口外不见娘亲，寻思着大抵是宴席开了，洛玉被人先请了进去。阿壮掏出仙牌来，整理仪容，准备独自过星河入天宫。

　　倏尔，听闻丝竹礼乐之声乍然停了，紧跟着传来一阵斧钺钩叉之声，咦，怎地会动了武呢？是武将在助兴么？阿壮尚未等来渡船，正在疑惑之时，见着水面阵阵波澜，对岸迅速驶来一叶小舟，舟上一老星官提着竹灯，还未等阿壮开口就听得他高喧道：“仙子是前来赴宴的么？且速速离去！天门内有鬼畜作乱了！”

　　什么！阿壮一惊，待那星官颤巍巍停舟靠了岸，忙上前扶着他问道：“怎地会有鬼畜作乱？今夜不是太祖公寿辰，六界齐贺？”

　　“正式因六界齐贺，鬼君座下的小鬼不知使了什么妖术，藏匿在鬼君的袖摆之中入了天门了，在席间作怪，诸多仙家都受了蛊毒昏沉起来，驻守四方的天兵已经调遣回来，老儿我遁地逃出通秉尚未入席的仙家们先行避退。”

　　受了鬼界蛊惑？阿壮暗自忧心，娘亲和姨母还有姐姐们都还在里面……“烦请老星官先渡我过星河去罢，我家母上还在殿中，我怕……”

　　老星官闻言拦她道：“仙子莫慌，看仙子仙龄尚短，兴许这会儿天尊们都已经出手镇压，你且安心回去等消息罢。”

　　阿壮怎能不慌张，娘亲方才一定听得了对岸的不对劲才先行过去相助的，现在该如何呢？她是要去昆仑请父君大人前来还是干脆就闯进去找娘亲？

　　“仙子可切莫进去呐！老身我先去通秉别家，劳烦仙子路上若遇到了其他来赴宴的仙家也相助提点他们莫要再去，这会儿的魔障怕是还未消散，碰了怕耗损元神。”老星官道罢便十万火急的一路提灯去了。

　　渡口昏沉晦暗，阿壮不知道对岸的情形如何，心中唯有焦急，祈愿娘亲和众仙家都无恙平安。桃花林夹岸，夜风之中谁能料想这般美景之后竟是一场祸乱呢？她还是按耐不住提起裙摆上了小舟，抽过方才老星官留下的木浆，试探着向前划去。舟身动了，阿壮心念，哪怕只去看一眼也好，知道魔障消除了，娘亲也无事了，一场虚惊而已。

　　小舟在星河里缓缓前行，遥见一团火光划破天际的宁静，阿壮一紧手中的木浆，是闹事的小鬼逃回鬼界去了么？她来不及反应，便有一声厉色长呼袭来：“这鬼厮，哪里逃——”

　　一件金丝乌袍遮天蔽月，呼啸飞过一人，踏着一只青笛而去，追着那火光消失不见了。

　　“呼——”阿壮看得惊了，她快速停舟靠岸，脚还未站稳就见方才那火光再一次飞旋回来，而它身后追随的那袭乌袍丝毫没有放过它的意思。

　　忽地一道白光贯宇，火光被重重地打落，向阿壮这边滚来。阿壮忙挪移步子偏离，谁知身后踏着青笛而来的人近了，又补了一道，“——还不束手就擒？！”

　　“啊——”第二道白光过盛，刺痛了阿壮的眼眸，她微呼一声，跌倒慌乱扶住一株桃树，抬手遮着眼眸，但觉肩胛也跟着一阵刺痛。

　　许久，阿壮觉得眼睛好些了，她试着抬眼一望，见着来人收了青笛与乌袍，落在那火光前面。只一个旋身，袍子已经利落地穿起，青笛也落入袖摆之中。

　　是位仙法高深的男仙家呢，阿壮暗暗崇敬，月色稀薄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听得他冷静又颇具威严的声音唤道：“孽畜，还不随我回去认罪？”

　　那火光幽幽熄了，似有一丝不甘却又奈何不得。须臾，四周静了，阿壮探出头去，见那人已渐行渐远。

　　“哇——思够一！真是厉害……”阿壮差点就拍手叫好了，她什么时候能练到这重仙法呢？“嘶——”好痛！不对劲，肩膀疼的不对劲。她瞥了一眼刚刚被那白光灼痛的肩膀，乍一看无恙，怎地如此钻心的疼呢？

　　“你是前来赴宴的仙子么？”那威严的声音再度传来。

　　啊，那人怎地回来了？是在问她么？阿壮顷时被吓了一跳，见着他不知何时正高悬在桃树之上审视自己。身后的明月丝毫比不上他周身的光辉。阿壮看得有些呆了，或许也是被那严肃的声色威慑的开不了口。

　　“已经无事，可以安心回去。”
　　他的口吻变得稍显和蔼，不待她做声，脚底一踏树梢，消匿在无边风月。

　　“喔……”阿壮这才浅浅开了口，像颗细小的星子回荡在静谧的星河，眸子里映着皎皎月光。真是可惜，连他的模样都未曾看清。已经没事了……阿壮呼了口气，微微抚了抚胸口，一下子真的安了心。

　　或许，她应当同他道声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