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缁梦》雨天rainy

14、014红叶（结局1）

　　恭喜你，选择了【缘灭】
　　来做个约定吧这瞬间完全过去后重新再见的那天
　　我在爱的左边你在爱的右边
　　我站在你身边就这样一起走过
　　剩下的路虽然只是习惯而已还是不要再次拒绝吧
　　下一次这样近的距离和你不要再咫尺天涯了
　　你知道倾国不变的容颜瞬间已成永远
　　我生命中像那么美好的时光还能再次到来么
　　在疲惫一生的终点这留有希望的礼物
　　虽然相识短暂得像是曾经醉过的酒打开扉门依附在门框边
　　就算知道没有结果也要前往是叫做命运吧
　　不能拒绝吧
　　我生命中像那么美好的日子还能再次到来么
　　虽然想说的话很多但你其实都是知道的
　　是吧
　　我这一生所爱
　　远道重来再见面的那天不要再次拒绝了
　　这一生没能完成的爱这一生没能完成的姻缘
　　远道回来重新见面的那天
　　求你原谅我

　　天吴有时候，觉得自己的生活跟其他人很不一样，比如说，其他人都是跟父亲母亲或者亲族住在一起，他却是跟红叶，一个不知姓不知其名也跟他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住在一起。
　　是的，红叶，没有姓氏，就连‘红叶’两个字也像是看到什么随口说说的。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甚至连她从什么时候出现，也没有人清楚。等到大家注意到的时候，她已经静静地，悄无声息地住在这个小镇上很久了，久得就像市集里那棵色彩斑斓的梧桐树，即便看上去很突尤，也已经根扎大地，无法撼动，无法深究。
　　就像当年，天吴全家上下三十四口一夜间被敌家灭口，他自己命悬一线，人们在惊惶中想到的，竟然是把他送到红叶那里，只因为她是这镇上的唯一像大夫的人。
　　三十多条人命啊，人们纷纷议论着，就这么全部害死了……而天吴自己，觉得仿佛一场大梦醒来，一夕之间，从公子哥儿沦落到丧家之犬。
　　仿佛在很久以前，就模糊地做过这种残酷的梦。
　　那一夜，天吴浑身抽搐，整个身体全身都叫嚣着痛苦，只想着快些逃离好了，快些逃离这个痛苦的境地，然而有一双手从后面抱住了他，死死地纠紧了他，天吴感觉到自己的痛苦从这双手传到身后那人身上，那样也好，他想，至少有人跟我体会到一样的痛苦。
　　空气中一直弥漫着什么凄苦的弥重焦味，浓郁而又挣脱不得。
　　是什么东西烧糊了吧，他在最后昏迷之前想。
　　从后面抱住他，待在他身边一夜的人就是红叶，也可以说，是红叶把天吴从鬼门关上带回来的。
　　天吴虽然捡回一条命，身体却受到极大损害，不得不长期依赖药物调养，再加上家中剧变，一来二去，颠三倒四，最后就和红叶住在一起。
　　他年少的时候也曾有过周游天下，云遍大江南北的梦想，然而一年一年过去，也都无可奈何地淡漠了。只是有的时候，他也会看向天上，觉得九霄云上，翱翔天宇，好像是有过的。每当这时，红叶总是微微露出些许痛惜遗憾的表情，像是在责怪自己当年没有完全治好他，然而天吴并不领这个情，这让天吴觉得自己像是红叶的试验品，还是失败的那一个。
　　天吴其实是感激红叶的，毕竟是红叶救了他一命，红叶在他最痛苦的时候陪着他，他一直都记得。
　　可是，红叶嗜好吃甜的东西，天吴不喜欢；天吴喜欢跟聚众凑热闹，红叶不喜欢……红叶喜欢看书，喜欢发呆，有的时候红叶似乎也在诧异天吴为什么不再喜欢这些，她虽然没有说，但是有时总是用略带惊异的眼光看向天吴。
　　每到这时候，天吴总会很生气，就像无意中在和什么人比较，他在浇灌院落里的花草时泄愤地把水泼往红叶最珍贵的草药，碧落。
　　其状如韭，枝叶青华，根茎处却鲜红地宛如同雏鸟的脚趾。
　　碧落。
　　上穷碧落下饮黄泉。
　　那是红叶一勺一勺精心浇灌出来的花草，朝三暮五。其实天吴觉得它们看上去跟普通的草没有什么不同，而且寒来暑往，这么多年过去，也没见它们开过花。但红叶说它们会开，会开出世界上最瑰丽的花，瑰丽得让人不敢直视。
　　至于红叶自己，一直一直，每隔半个月，摘取碧落的叶子，煎熬成汤汁，灌自己郁黑的苦药，也多年过去了。
　　只有这道药红叶是不许任何人帮忙的。
　　有一次天吴看药熬好了红叶不在，就想帮她端起来，当自己的手指触碰到药碗，一股熟悉的恐怖感从指传向全身，像是中邪一样，整个身体叫嚣着，远离这东西，远离这东西……
　　然后，突然自己就飞到院落的另一头，手脚并用极其狼狈地从草堆里爬起来，却看见红叶远远站在尽头，稳稳地端着那碗药。
　　绯色的衣诀张舞，卷了青色的发丝去，突然他们间就从春日到达了深秋。
　　“别再碰这碗药了，”红叶说，“答应我。”
　　“为什么？”天吴不依不饶，这药让他有一种熟悉的恐怖感，十分之熟悉。
　　红叶站在那里，想了一会，说：“我不习惯别人帮我。”
　　天吴一愣，这话题已然转变了，于是他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但你连我都不开口叫帮忙，还能去叫谁？”
　　红叶瞬地退开几步，沉默了一会，回答说，“我不习惯。”
　　她发着呆，从当下回到了她记忆中的很久很久以前，任何人都插不进去，那个时候，院落里的秋风总是异常地冷酷。
　　你叫我该如何去习惯呢？
　　天吴点了点头，然而从这一刻起，他发觉红叶有很多是跟他不同的，有很多很多不同。

　　初夏里的一天，红叶把冬日里的衣裳拿出来晾晒，当她抖开其中一件，突然就在院落里展开一团琉璃火，星花交织，辉辉生华。
　　天吴‘啊’了一声，说：“原来那时候出现在市集那棵梧桐树下的人就是红叶你啊。”
　　红叶愣了一下，细语说道，“我以为你没看见我。”
　　怎么可能看不见呢？垂暮暗色的天幕下，一个撑着墨色伞的女子穿这样一件癫狂的衣裳，站在黄绿交织的梧桐树下，水色双影，很瑰丽，也很妖异，
　　但却不突兀。
　　随后，天迅速阴沉下去。
　　如若回望一眼，触目竟是花色煞白的一片。
　　天吴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同时记起那一幕带给他诡异的厌恶感，让他看到第一眼就没看第二眼，并且很快就把这件事给遗忘了……
　　……我恨你
　　我恨你到了极点
　　在永无尽头的生命里
　　……

　　于是，也有的时候天吴又想想，生活也就这样，也就这样下去了，似乎很久以前就有过这样的念头。
　　他和红叶，互不干扰，日子就这样一日一日地过下去。

　　落日余辉好，客从远方来。
　　先是“得得”的马蹄声渐响，不疾而速，不行而来。
　　红叶在药丛中抬眼向来路看了一眼，这一眼就没能收回目光，微微征愣着。骑在马上的人似乎也像是突然看见了红叶，双方都征愣着，露出不可相信的目光。那目光出奇地神似，然后任由马辗转而来，由远及近。
　　是红叶认识的人吧，天吴也顺眼看过去，策马而来的一共两人，前头的是一位鹤发苍苍的女人，轻盈黑纱的外袍外扬，映着里面高贵的青莲紫色，她一甩头，三千银发丝碾转，就像岁月无情地流转，犀利无情。
　　“紫……瑰？”红叶轻轻地呼唤，带着小心翼翼地宠溺。
　　被唤作‘紫瑰’的女人扫了她一眼，又把目光移到天吴身上，如果说刚才落在红叶身上只是漫不经心的话，落到天吴身的则可以说，也许该称得上，带有审视的意味了。
　　红叶的脸突然像是被芍药花染红了，一瞬间像个做错事被抓到的孩子。
　　紫瑰的目光慢慢移到下面，从刚才起天吴的手就被红叶紧紧地抓住，这是这么多年来红叶第一次主动去抓天吴的手。
　　天吴看出红叶不知为什么很紧张，紧张紫瑰，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于是，很突然的，不知道为什么，天吴觉得自己，知道了红叶的秘密。
　　红叶，她……

　　这应该是红叶的家事，天吴想，还混着别的念头，决意走开。
　　想走开，红叶还是紧抓着自己的手，但天吴几下，也就挣脱开了。
　　“退下。空桑。”
　　跟随着紫瑰的人也退到一边了。

　　远远地，谈话声模模糊糊从篱笆那头传过来
　　“……那个时候我在你的……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你果然拿来用了，”紫瑰的声音模糊不清地传来，“你在最后六年都没有用，我以为你已经放弃了。”
　　红叶没有答话。
　　“……在看了……，我还能爱么……”
　　“……紫瑰你像我。”
　　“是的，我是母亲单独一份爱的结果，却没有父亲的，我想我没有沾到父亲一丝一点任何东西。”
　　“……”
　　“当初那四年对你真那么重要么？”
　　过了很久，红叶的回答才一点一点地出来，“它是很重要，但是，是我把它变得更重要的。”

　　那天之后，红叶什么也没有提，紫瑰出现的也许只是一个幻影，一个从过去而来的鬼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确，紫瑰再也没有出现，就像水流划过棱石，绘出深深浅浅的纹理，最后又复于平静。
　　但是天吴却开始茫然，有些什么事不知道该怎么样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决断，幸好那年秋叶落尽的时候，他遇见了另一位紫色衣服的女子。
　　那女子挎着一个小篮子，踏着满地落叶而来，俯视躺在地上嘴里还含着一根草茎的天吴，说，要买糕点么？
　　天吴说，甜的我不要。
　　这样，紫衣女子有些不甘心说，但我只有甜食。
　　但是天吴笑了，他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拿来看看吧。

　　天吴带雨师姬回来的时候，其实是有点紧张，当时红叶正在院落里浇灌她那丛万年不开花的碧落。
　　他看到红叶愣愣地，呆立在庭院角落里一动不动，除了随风而落的秋叶，整个院落恍惚地如同一副画。
　　雨、师、姬。
　　雨师姬啊。
　　所谓缘分，就是在茫茫人海中，我像你走来，你向我走来。
　　碧落安抚似地摇曳，轻轻地，触动着旁边站立着绯衣女子。
　　没等天吴他们走近，红叶已经伏下身去，用指甲掐取今天的药量。她指上用力，纤细如同雏鸟趾的茎杆被挣断，浅红的汁液一点点晕染到惨白惨白的指甲上面，很是好看。
　　让她想起，几百年前，雨师姬红色的血溅到自己白晰的手上，如何地鲜艳润泽。
　　于是她守着碧落，慢慢地熬药，熬了很久，久到暮色四合，绯色的月亮挂在空中。
　　喝下药，月光移影，红叶走到碧落的身边，这么多年过去，它仍然没有开花的意思。没有。
　　红叶探出手，那一片在月光下莹绿的枝叶瞬地失了踪迹，哪里有什么碧落黄泉，只是一片秋收冬藏的枯叶罢了。
　　人与人的际遇，无论经历了怎样难忘的共同时光，离去时就一点也不剩。
　　为什么还是想不明白呢？
　　红叶收起袖子，带着她那把滚着郁黑金边的伞，走出了院落，就这样走了出去。
　　走出了小镇。

　　红叶回到竹山。
　　竹山。
　　记得，当年那个人说过，报了族仇之后，想要归隐竹山。
　　那个时候她野心勃勃，以为他在说笑话。
　　谁知道，他是真心的。

　　清养的时候，她真的不是故意选择的竹山，而是很久之后的某一天，突然想起久远前的事。
　　她想起，她藏着碧落花，在竹山等了六年，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用了。
　　是啊，她想，那个人和雨师姬总不能同一天离开人间，他和她迟早有一天要分手，永远分手。
　　所以在轮回盘上，彷徨不去，一等就是两百多年。
　　碧落的用法，是姬水告诉她的。
　　其花能使生者回溯过去，使亡灵重返轮回，而它的枝叶亦可以使死灵留驻人间，只是，时间久了，寒毒侵体，终不是办法。
　　当时她惊异地看向借水显影的姬水，问道，你难道真的是，那位无所不能的水之女神。
　　姬水垂下水翦，轻声说，你看我哪里像无所不能。
　　她的话低落不可闻，如同她的身形，清烟般向后融入雾色茫茫。
　　真有无所不能的么？
　　对我来说，爱就是无能为力，
　　于是
　　最后我把它变成：万劫不复。
　　其实仔细想想，有些事本来没有那么重要，是我自己执着地把它变得很重要，变成自己身上的一道道刻痕，怎么也忘不掉。
　　然后，最可怕的是发现，那些念念不忘的东西，其实在别人心里，并没有那么重要。
　　我曾希望我喜欢的东西永远不要变。
　　不过，如果有机会，我希望能随着喜欢的东西一起改变。

　　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霄？
　　如云霞般穿行过夕阳下红色镶金的花丛。
　　红叶还是回了小镇。
　　这次她在竹山待了三年，就回来了。

　　此刻，红叶眯起眼睛，看向面前人面蛇身的家伙。
　　她早该想到的，紫瑰，雨师姬，这些过去的人一个接一个出现，是来告诉她，过去的，始终逃不掉么？
　　她又看了他一眼，擦过身就走，两百年多前的故人，她没兴趣也没时间跟他磨蹭。
　　然而对方骇然出手，一把抓住红叶的脖子，红叶一时吃痛，脱口叫到：“……烛阴大人……”
　　烛阴冷冷地说：“你现在知道管我叫大人了，烈红叶！”说话间他也惊异红叶此刻虚弱待尽，半分功力也没有，才会让自己轻易得手，“看来，”烛阴慢慢说道，“碧落真让你吃了不少苦头。”
　　红叶喘回一口气，劝道：“烛阴，你当初好歹也是钟山之神，现在连自己的真身也控制不了，你再不入轮回转世，也就只有魂飞魄散地收场。”
　　烛阴哼了一声，“魂飞魄散？那也是红叶你！” 此刻他拖着红叶在空中速行，去往红叶想去的目的地。红叶发现了，止不住地慌乱。
　　“我本来是跟着紫瑰，没想到竟遇见了你，” 烛阴说，“这两百年过去了……你……哼……”
　　“雨师姬是你找来的。”红叶慢慢地发问。
　　“我哪里找得到什么雨师姬，随便找个孤魂野鬼凑数，不过，你也算真够能忍，”停了停，烛阴手上慢慢加力，继续说道：“两百年前你摆我一道，我这样也不算为过。” 想了想他又嗤笑道，“你应该会很高兴的，他一直留在那里，大概是等你。“
　　半响，红叶才说出话来：“这计策真好。”
　　“哪里，哪里，谁让你两百多年都没有长进。” 烛阴哼了一声，想了想，又笑开了：“两百多年了，大家叙叙旧。”
　　红叶没有答话，她现在只想逃。

　　如同旋风般，红叶被烛阴从房顶甩到地上，抬眼看去，熟悉的屋脊，她有一会没有动弹，也不想动，然而几秒钟之后，有人跑过来，扶她起来，“红叶……”，红叶站起来，不动声色地从天吴身边走开一步，她可不想待会天吴又把她的手甩开。
　　“你是谁？”天吴问，没有松开红叶的手。
　　“我？”烛阴大刺剌剌出现在房间里，“天吴，两百年前你来找我，你说你要报复烈家，要让烈红叶尝到你爱的人所尝到的所有痛苦，你说为了报复她什么都肯做……”
　　他很满意地看到，每说一句，红叶的脸就惨白一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烛阴嘿嘿地笑，说：“怎么办红叶，他不记得了，你应该有什么办法吧。”说话间他一把抓过红叶，红叶一回身，几下来扯间，红叶袖间的东西就被烛阴拿了去。
　　碧落。
　　“只有叶子？但也够了。” 烛阴说着，把碧落递到天吴面前，“我想你这么多年一定对这个很好奇，吃了它你就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天吴仔细地看看烛阴，然后接了过去。
　　红叶惊呼，而小声， “别吃，这是有毒的。”
　　“是啊”烛阴说，继续笑道：“而且是很熟悉的毒。你知不知道你这一世的家人又是怎么死的？又是谁干的。”
　　天吴听了这话，一面盯着烛阴一面把叶子吞了下去。一股熟悉的病痛感从他心脏蔓延向四肢，恍恍惚惚间他还听见烛阴说到，“很熟悉的感觉吧，就是碧落。”
　　红叶别过脸去，面无表情。
　　而百年前的一切不堪回首的记忆则一幕幕回溯到眼前。
　　“……所以，”烛阴总结性点着头说道： “天吴，红叶是你的灭族仇人。”
　　天吴还是没有说话。

　　天吴突然笑了，他仍然抓紧了红叶的手，说：“就算是那样又怎么着呢，上一辈子的事情而已，如今我们都已转世，跟上一世又有什么关系？”
　　烛阴眯着眼睛定定注视天吴良久，突然暴怒起来，一手扯过天吴的衣领，狂吼道：“上一世？只要你记得就脱不了关系，你这会倒是潇洒！当初是怎么求我的？我钟山上的人命呢？就这么都白白送了不成？”
　　天吴笑了，说：“烈家死的人也不少吧，何况你最后不是败在紫瑰手中么。我说你到底有什么执念的？”
　　话未说完，他顾不得烛阴青筋暴起，突然拉着红叶一把跃出窗外，他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像是练了很久。
　　刚一跃出窗外，未及三十米，十二道光剑腾空升起，围攻进屋，一声巨响之下小屋就炸了，弥漫开红叶熟悉的冥府阴森气息。
　　红叶回过头，盯着塌了的小屋看，说：“他不在了。”
　　“但也不能兴风作浪了。”天吴拉起红叶慢慢往前走。
　　“你准备的。”
　　“恩，我就知道有什么东西要来，只是没想到会是烛阴。还真是，得手得容易。”
　　“那是因为他留恋世间太久，早就虚弱不堪了。”
　　“是么，我不知道。”
　　“你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周围有异的。”
　　“从雨师姬无缘无故地失踪。”
　　“因为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孤魂野鬼，不能显形太久。”
　　“是么。”
　　“……”
　　暮色已经沉淀下来，淡蓝色的雾霭弥漫在小镇傍晚的街巷。
　　天吴突然停了下了，红叶亦停了下来，相互间放开了手。
　　天吴背对着红叶没有回头。
　　“红叶，你为什么那么狠绝。”
　　红叶没有惊讶，已经记起来的东西，说完全忘掉，完全不在乎，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要世世逼得我只得一个人，为什么！”
　　红叶没有答话。
　　天吴转过身来，“前世的事情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但是今生呢，今生我的家人呢？”
　　红叶略微低下头，说道：“那大概是我骨子里始终都是，残忍的。”
　　“够了，”天吴说，“我不想再见到你。红叶。我恨你，我恨你到了极点，”在永无尽头的生命里，全是对你的恨。“下辈子也一定会恨着你。”
　　“决不原谅你，所以，我们永世都不要再见。”
　　他转身离去。
　　那句下辈子也一定会恨着你，余音一般，犹然在耳。
　　红叶慢慢抬起头来，然后笑了，笑容一点一点从她的嘴角，蔓延到她的脸上，
　　最后进入她的眼底，
　　在雾色中，展开一抹光彩的笑。
　　然后，这笑容越见模糊，连同她的脸，连同她整个身形，
　　如同天幕间远去的火烧云，一点一点失了色彩，逐渐远去，逐渐模糊，
　　虚空，飘渺，空洞……
　　最后全部，全部归化为虚无。

　　她想起他跟她说下辈子也一定会恨着她，百余年的期待与寂寥换来这一句下辈子。
　　她想起三年前，她看见雨师姬同他一并走来，回来，只是因为她时候已到，快要魂飞魄散了。
　　她想起她看见紫瑰，紫瑰悄悄对她说，“放下吧……，已经一百多年了……再这么下去真的会消失的……” 紫瑰不知道的是，那唯一的一朵碧落花，早就被她糟踏掉了，早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想起更早以前，她因为一时失控灭了他全家，于是那个时候她就清楚地知道，这一世跟上一世，不会再有区别，于是她后悔了，她给自己熬了碧落，想要前往轮回，却在照顾他的过程中，一直侧耳倾听着熬药的声响，听那朵碧落一点一点煎灭成灰。
　　她想起很多年前，她在市集里的大树下等他，等他们百余年后的第一次重逢。可是他从她身边走过，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她想起两百年间里，她在冥河黄泉，苦苦地徘徊，等待他的轮回，她遇见怀有同样心愿的姬水，和当初不一样的是，姬水放弃了，她说她已不再怀有希望，而自己……

　　她想起两百年前，他说他恨她，下辈子也不会原谅她……

　　她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