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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鸢飞戾天,鱼跃于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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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有了第二重身份,那么天明就不再是墨家的巨子了。雪女擦干眼泪,将前半夜的结果和盘托出张良。
听见这么个结果,张良倒是没有半点差异,他早预料到墨家不会坐以待毙。不过,听说新任巨子是高渐离,他还是不太放心,他以为会是班大师来接任,毕竟他的资历摆在那儿,大家都服他。倒是盖聂,居然能对江山传之事如此心平气和,看来他也必须更为小心谨慎才是。于是张良点头笑道:“如此甚好,子房先在这里恭喜诸位。只是,按雪女姑娘所言,高兄自己似乎还不知晓此事。”他面露忧色,“高兄与故去的荆卿乃是刎颈之交,情谊深厚,一旦他知晓此事——”
张良话锋一转,终于说出了这个令雪女忧心不止的问题。
“我——我慢慢告诉他。”雪女嗫嚅回道,旁人也不好再开口多说什么。张良却不肯放过他们,又道:“天——十七公子对诸位颇为熟悉,此处又是咸阳,帝国的中枢,比东边的桑海城和北面的云中郡危险得多,诸位千万小心。”
班大师点头道:“张先生说得不错,我们尽量减少出行。”说着,又深深看了端木蓉一眼。端木蓉一颗玲珑心窍,如何能不明白,立即起身前往后院,意在知会弟子,非大事决不可出门。而弟子们的藏身之处,连他们都不得而知。每次传信,都是靠一些由弟子们喂养的鸽子。
此时,鸽子已经由盗跖喂好,就关在后院的笼子里。这也是盗跖没有前来的理由,他可不能让白凤得知兄弟们的位置。就算是同榻而眠的枕边人,涉及墨家的事,也不能说实话。这是白凤恼恨他的地方,也是盗跖自己的悲哀。
端木蓉放飞信鸽,盗跖就在一边看着,两人之间弥漫着经久不衰的尴尬。尽管盗跖已经习惯求而不得——整整八年,他都把这名女子放在心口上去爱,哪怕遇上白凤,用上了不少手段,终于把人弄到了手,他对端木蓉还是无法忘怀,保留下最初的一份赤诚。而端木蓉——
端木蓉并不知如何回应。
好在白凤不在此处,盗跖才敢大着胆子默默陪伴。过了片刻,乱雪又起,他看了看四周,才又油嘴滑舌道:“蓉姑娘,下雪了,回去吧。”
“也好。”端木蓉正想结束此时尴尬,伸手紧了紧身上狐皮大氅,打算原路返回。
盗跖赶紧走到前面,举灯为她照路。快到了客舍楼中,冷不丁传来雀鸟的扑腾声,端木蓉还道是什么鸟能耐严寒,此时还不北迁,盗跖已经咳了一声,出声道:“蓉姑娘,我还要吩咐人扫雪,就不回去了。”他搓了搓下巴,将半个脑袋都缩进了袍子中,显得极为畏寒。
端木蓉心中明了,轻声道:“小心路滑。”这对她来说,已然是极大的宽慰,盗跖更是受宠若惊,眼看她消失在门廊之后,才狠狠捏了捏右脸,确认自己不在梦中。
“快出来吧。” 盗跖呵了口气,有一只小鸟扑棱翅膀飞到他肩膀上。“幸好蓉姑娘没看见。”他赶紧将鸟腿上的字条小心取出,待看清内容,脸上的嬉笑便一扫而空。
“是她的传信?”卫庄侧卧在铺塌上,一手支头,一手拿着字条,正在细细观看。从字迹上来说,的确是夏萧歌无疑。
信上只有一句话:云中白鹤,非罘罳之网能罗。
意思听起来有些令人费解,不过像盗跖那种贼偷,一眼就看出来对方的意思。
云中者,云中郡也。白鹤者,捭阖也。罘罳之网者,罗网也。
之前逆流沙的探子在云中郡被星魂的傀儡所阻,损失大半,故而让盖聂等人从眼皮底下消失得一干二净。卫庄得到消息后便更改了计划,而星魂也终于成了他的心腹大患。
现在眼见夏萧歌的信,白凤大概明白:除了逆流沙,恐怕罗网的探子也把人跟丢了。夏萧歌或许猜测到自己与卫庄一道,又或许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能联络到卫庄,因而发信提醒。毕竟她那样的女人,总忍不住被回忆困囿。
站在卫庄对面,白凤环抱双臂,一脸严肃,语气倒是清冷和缓:“应该不会错。”
当初,夏萧歌在桑海放他们二人一马,作为回报,他将自己的鸟留在对方身边,以备不时之需。这也就是为什么夏萧歌的信能传到这里。不是因为她知道,而是因为那只鸟知道。
“要回信么?”白凤盯着面前的火光,心有戚戚,拿不准要不要将盖聂他们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他:说,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他与盗跖好不容易脱离江湖纷争,平心而论,他舍不得现在的生活;不说,怕卫庄会慢盖聂一步,反受所害,这也是他所不愿意看到的。
说来也好笑。
眼前的这个男人是流沙的主人,纵横天下十多年,今日居然让他产生了些许担忧的心绪,若是赤练在这儿,说不定会扭动腰身,还自己几句嘲讽。
多可笑。
昔日为了个盖聂,流沙四分五裂,苍狼身死,无双失踪,赤练远走,今日到了咸阳,他们两人又要闹得不死不休。
江山传。
白凤眯起双眼,表情里带着几许玩味。他吃不透卫庄在咸阳如此大张旗鼓的目的,更看不懂对方至今不肯出客舍半步的理由。
太矛盾了。
不是么?
忽然之间,白凤后退半步。卫庄已经抬头将信笺放在烛火上点燃。“传书过去,就说逆流沙也在全力搜寻盖聂下落。”
灰烬飘满几案,还有一些被打进屋里的风吹到白凤的身上。如果是在过去,他会满脸嫌恶将其掸尽,现在,和盗跖厮混久了,对这些细枝末叶也越来越能容忍。想想还在身体中没被洗净的东西,白凤只能一丝冷笑,口中却是难得的提醒:“她毕竟是嬴政的人,你不怕她影响你的计划?”
“没那个必要。”卫庄口气清冷,白凤从其中听出清晰的警告意味。
的确,他越矩了。
于是,白凤点头,不再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