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章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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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丟掉戒指，那凄絕的眼色鹿丸一輩子不會忘記，末了她說：「鹿丸，為甚麼你要這樣對我？」
是含恨的口吻。她的淚水吞不完全，浮在眼珠上沉沉盪盪，臉色很蒼白，聲音顫得不像話。她沒有強顏歡笑，頭髮到眼角到唇尖失神乏氣往下拽，沮喪的無法自處。
井野揚長而去的背影很決絕，沉澱在葉子沙啦沙啦的腳步聲把他們眷戀的往事打碎，鹿丸像被五雷轟中，久久回不了神。恢復意識後，他已經在丁次家，兩手握著熱氣騰騰的茶杯, 頭上披了一件粗糙的舊毛巾，髮梢尖淌著水。
他悠悠想起他在過雲雨中淋了很久，是路過的丁次好心拾他回家，送茶送毛巾。可是鹿丸神不守舍，動輒倒瀉半杯滾茶，燙傷腳也不覺痛，就呆呆地愣著。丁次抿著嘴沒半句多餘的廢話，重新添了半杯茶水，伸手主動替他擦頭髮。
天花上一燈如豆，搖搖晃晃，他很厭惡如此怯懦的自己，便拍開丁次的手，說：「…我自己來。」
丁次沒有為鹿丸的粗魯行徑生氣，他知道鹿丸受了很大打擊，交往七年的女友驀然說分手便分手，任他心胸再寬、性情再豁亦無法以一句“麻煩”輕易收拾心情。
他打開烤肉味薯片，香氣四溢，讓出以往無論如何不肯讓給別人的第一塊。鹿丸一怔，稱謝接過，一邊嘴嚼一邊想起井野喜歡取笑丁次太貧嘴當心找不到女朋友……回首彷彿是八百年前的舊事，當時大家年輕，索求的不多，只要手挽手便無盡快樂。鹿丸嚥下薯片，汒然若失的煩燥感如堤灌頂，嗆得他酸了眼櫺。
丁次默默吃完薯片，把袋子揉成一團，環顧房間，抱臂笑說：「真是寂寞……井野跟你交往的時候，她三不五時就偷偷來找我。」鹿丸抬頭，拍拍胸前的口袋，發現香煙全濕了，然而咬著也好。他沉吟一下想說比較建設性的話，最後還是搖頭嘆息。「抱歉，丁次，我不想談井野。」
丁次溫和地笑了笑，對鹿丸的話彷若未聞，指著床沿空偌的位置，說：「那是她的私家位置，她來了便坐在那裏，抱著枕頭問我很多奇怪的問題，我不知如何回答她，只好賠笑，她很生氣地瞪我，罵我不夠朋友。」
「…甚麼奇怪的問題？」鹿丸攢住眉頭。盯著虛空的床邊，不由自主問了一句，從中好像接近井野一點。「那個麻煩透頂的女人。」
他打從骨子認為女人是麻煩的，但誠\然家中那沒用的老妻奴所說，男人失去女人會顯得很沒用……他想起老頭子的名言金句，煩燥的目光在丁次笑意盈盈的臉上打轉，想要看他是不是覺得跟井野分手的他，真的很窩囊廢。
「多著呢，可是都關於鹿丸。」丁次顯然沒想到這一層，他模仿井野尖細的嗓子，道：「“丁次, 鹿丸是怎麼看待我啊？”、“丁次，鹿丸是不是不喜歡我啊？”、“丁次，鹿丸工作辛苦嗎？”……全是環繞你的，我聽得好嫉妒啊，很想找一個女生，像井野關心你般關心我。」
「她跟你交往後我才知道，井野不是我心目中的強勢，她有溫柔小女人的一面。」鹿丸聽得百味陳雜，井野說的對，他是抱著理所當然的心情跟她交往，只顧索取，沒有給予…她要嫁給別人了，七年來朝夕相對，走到盡頭不是與子偕老，而是分手別離……鹿丸繼續擦頭髮，遮著自己的臉，不願意丁次發現他滿目通紅。
丁次沒管他的怪異行為，自顧自往下說:「其實我……很多次想告訴你，那次你爽了約，井野非常傷心，當天是你們交往的七周年紀念，她特地做了準備，可是你沒有去。」他盡量不想流露譴責的口吻，然而井野飲泣的畫面在腦海縈繞不去——那麼逞強的井野，抱著膝蓋坐在他的床邊靜靜淌眼淚，甚麼都不說，末了只留下一句“我們完了。”
「鹿丸，我、我曾經喜歡井野。」鹿丸蹙著眉瞰望丁次一陣子，慢慢又垂頭下去，說：「我知道……」怎麼逃出他的雙眼？每次井野開心地撲向他、每次她精神煥發對他撒嬌、每次井野跟他併肩走路，她露出快樂幸福的神色，丁次的老好人笑臉總不如何掛得住。鹿丸是心中雪亮，但是他沒有破壞別人，井野的心拴在他身上，叫他如何退出？他佯裝不知情，盡量不在丁次跟前和井野親暱，沒想到丁次自己招供。
「因為鹿丸是靠得住的人，而且真心對井野好，所以我選擇默默祝福。」他收起圓胖的笑臉，正經八百扳著鹿丸濕漉漉的肩衣，瞇眼精光四射，說：「你得把井野搶回來，佐助壓根兒不是喜歡井野！」
搶？鹿丸嘿嘿哼哼笑了出來，反抱著丁次健壯的肩，笑得腸子在肚腹隱隱漲痛——他們是走過七年風浪的戀人，她的性格他很熟悉，她提出分手，他生過氣了、架也吵了，她還是含著一雙淚眼轉頭別去，那麼強硬的井野…既然鐵了心為他們的感情畫上休止符，還有搶回來的餘地嚒？
佐助不喜歡井野是人盡皆知的事實，冷靜下來細心一想，井野亦不見得對佐助奉獻真心，兩個失戀的淪落者碰巧相遇, 互相舐著傷口堆砌夢想中的一生一世。這樣的婚姻不幸福，當事人怎不明暸？然而他們不是小孩子，鹿丸和井野交往也不是三天兩日的事，假使是打情罵俏、耍個小性子討討戀人醋意……斷不會鬧到滿城風雨，訂婚約派喜貼…她是把心一橫放棄腐朽的愛情轉投平淡的生活，縱然失去喜上眉梢的甜蜜，然而沒有斷腸蝕肝的悲傷……她也願了。
井野很嚮往穿白裙紗，像小櫻嫁給鳴人時一樣，特地在大老遠的海洋彼端運\來絲綢華美的婚衣，鳴人做到，佐助也很想做到。他不惜代價買入昴貴的舶來貨給井野做婚紗，在他出任務期間，婚衣做好了，小櫻陪著井野看樣版。
鏡子內的是新娘，鏡子外的是失戀的女人，穿起白衣像喪袍，教堂的鐘聲一下下悼念她死去的年少輕狂。到她年華老去，依然記得十九歲的初戀情人叫奈良鹿丸，是個傷透她的心的王八蛋。然而傷有多深、愛便有多濃，到八十大壽也許她還記得在人潮尋找那抹慵懶的身影，也許用不著尋找，因為刻在骨頭連著心，她一眼會看得見他，她的沒良心的鹿丸。
小櫻替她理婚袍的時候，語重心長的勸她：「不要嫁吧…井野。」
她是真心誠\意到有點鼻酸，井野察覺腰圍鬆了，差裁縫扣上別針，待脫下來修一修。裁縫搔著頭喃喃說：「不可能啊…上回量過腰圍，的確是二十四腰，怎麼突然鬆了？」
井野笑道：「做新娘子嘛，當然要減肥。」回頭向小櫻說：「我早說過我不會輸給妳，結果還是我成功嫁給佐助，對不對？妳不要因為嫉妒勸我悔婚。」她剛剛跟鹿丸抖纏一番，心魂散碎，來不及收拾心情，那笑容像厲鬼一般兇獰，格格聲空洞著在嘲諷自己不幸的遭遇。
小櫻嘆息，握著井野涼冰冰的手，說：「妳不要逞強. 我知道……」
「妳知道甚麼！」她聽不得新婚美滿的小櫻憐憫的口吻。井野發怒，把桌上的針線布包狠狠掃到地下，歇斯底里地尖叫著：「妳懂得甚麼？鳴人把妳放在掌心如珠如寶地呵護，妳冷了妳熱了妳餓了他統統關心著，妳蹙個眉頭他擔心半天，妳微笑一個他樂不可支！從來只有他訶諛奉承妳，妳有沒有試過在冷得要死的山頂空等他一天一夜？沒有！妳懂得我甚麼！少擺出一副了解的樣子來椰揄我！」
井野在好久以前就妒忌被鳴人愛惜的小櫻，這番爆發出來連自己也措手不及，鬧完了便瑟縮一角飲泣。小櫻收拾地上的針線布匹，著裁縫先放午飯，今天的事別說出去，拜託了，末了塞給他一百元，算是掩口費。
她靠到井野身邊，伸出臂膀擁抱她，井野象徵式掙扎一下便不動了，小櫻拍拍她的背，道：「對不起，井野，我不是存心刺激妳的……」
這下井野哭得更兇，緊緊摟著小櫻的脖子，感受著她讓人安心的溫柔氣息。「對不起、對不起，小櫻…我、我，對不起……」小櫻柔聲說沒關係，平日鬥嘴再兇，我們是真正的朋友，這點事怎麼會放在心上？井野冷不防小櫻作出真情剖白，更覺對她不起……因為小櫻幸福，她就看不過眼。她太嫩，鹿丸曾經是她的世界的全部，然而現在她要跟這個世界說再見，是她決定的沒錯……腐爛了的感情拖拉下去沒有意思，她不想終有一天變成鹿丸心中無所謂的人。
她很愛鹿丸，所以無法忍受不被他當作一回事。
趁他心中還有她，她情願用淒涼的手勢畫下收梢，到他兒孫滿堂的時候，他看著的浮雲，偶爾還是井野年輕的樣子。
井野痛心，鹿丸始終感受不到她的情份為他傾乾流盡，她無時無刻不為他設想，連睡覺闔上眼睛想的都不是自己的事。
鹿丸卻說她不愛他。
tbc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章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