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月》七夜昭明

7、罹空（二）

　　辉月阁的花厅古朴而宽敞，分为前厅和后厅，中间仅以一巨幅屏风为隔。那屏风勾勒精致，山水秀丽，其间城市、村庄清晰可见，颇有几分江山社稷图的味道，做张军事地图倒不错。

　　此刻城主大人正悠哉地坐在前厅，手捧一杯新采的倒挂金勾，一边品饮一边不时地望望屏风，仿佛想透过它看看后面的情况。

　　我与罹空就在后厅。

　　我刚在红木雕花凳上坐下，便看到罹空铁青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走进来。他大步流星经过我身边，径直走向与后厅相连的小隔间，出来是手上捧着一个颇为精巧的碧玉匣子——他对这里还蛮熟悉的嘛。

　　他轻轻地把匣子搁在桌上，小心地打开。这匣子看似不大，其实内部却暗藏乾坤。上上下下共分四层，每一层都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十二颗丹丸，那些药丸五彩纷呈、馨香扑鼻，却不知是什么用处。

　　罹空从第二层取了一颗墨绿色的药丸，执起我的手单膝跪下，以指力将药丸捻碎了，粉末则细细洒在我的伤口上。伤口不深，可是由于那密密麻麻的倒刺的缘故，竟也显得血肉模糊。药效却是极神的，药粉一碰上伤口血就不流了，连疼痛也迅速消失了个七七八八。

　　他又拿出一卷柔软的薄纱包扎我的手，说实话他的动作实在称不上温柔，但也没有弄疼我。我心头不禁涌上一股歉意，一时冲动杀伤了人家的心腹爱将，又莫名其妙地发了好大一通火，如此行事卤莽，实在不是我的风格。

　　“我为杀伤你手下的事向你道歉，对不起。”罹空闻言稍愣了一下，既而又面无表情地包扎起来，我暗自叹口气，续道，“我原本也不想的，可谁知那为首的夺了我的玉佩，我便失去了理智，下手也不知轻重了。那玉佩对我而言是极其重要的东西，请你理解我。”

　　罹空丝毫不为所动，他的唇线冷峻地抿着，我就知道这小子心里还是憋着火。

　　我只好无奈地深吸一口气，压低嗓音轻声道：“喂，你要是觉得不爽就请狠狠地勒吧。”

　　“恩？”他终于抬起头来看我了，满脸掩饰不住的惊讶。我调皮地笑道：“我是说手。你放心吧，我不会喊痛的，也绝对不会找外面的大叔打小报告。”

　　他静静地低下头去，对我的提议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响应。阳光斜斜地洒在他乌黑的刘海上，在白皙的脸上投下大片的阴影，使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我总觉得他的脸色好象没有刚才那么臭了。渐渐地，我的眼里竟起了细小的微澜，许是被那风的香味迷惑了吧，罹空清瘦的样子竟和记忆深处的身影不经意间重合了，模糊而又清晰。我的耳畔再次响起了孩童清脆的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震得我的心也跟着剧烈跳动。

　　他说：“月，你怎么又弄得满身是伤的回来？我说了多少次了，这种事情保镖做就可以了，你这么拼命做什么？最终劳心劳力的还不是我。你给我躺好了别乱动！”

　　是了，怪不得我会烦躁。罹空这小子，有着和东方钰一模一样的眼睛和体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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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罹空将纱布两端小心地打了个结，最后禁不住又看了那只手一眼。这真是他十六年来见过的最漂亮的手了。

　　“好……了……”罹空抬起头，本想轻松地对他说活儿干完了，不想却撞进了一汪剪水秋瞳中，于是声音越来越小，美少年完全呆掉了。

　　神啊，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在那对比阳光更纯洁晶莹的金瞳里，只有自己……只有自己。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眸子里的小小少年一副呆楞愣的傻样，白皙的双颊上有两抹淡淡的飞霞。而那金眸里所有的神光，都温柔地围绕着少年的身影，起舞。

　　银月就这样痴痴地望着他，没有受伤的左手缓缓伸出。美少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觉得身体像被点了穴道班动弹不得。于是，银月的指尖顺利地触到了罹空的脸颊。

　　就在肌肤相触的一瞬间，罹空的身子莫名地一阵战栗，既而酸麻的感觉像水波一样有那一点蔓延至全身。他这个古人不知道，事实上这种感觉在现代专有名词中有个名称，叫做——触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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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中的微澜蒸腾成了雾霭，那些白色的水蒸气将我的世界染出了一片雪色天光。

　　雾霭散尽后，我惊喜地发现他就在我眼前。是他，少年时的东方钰。长发乌黑，面容干净，他的眼眸，黑曜石般纯粹的黑，黑得晶莹，黑得深邃而神秘，像茫茫宇宙。他就用那样的眼睛温顺地望着我，望地我心里狂乱地跳。

　　是你么？是你么？这是真的，还是我的又一场黄粱梦？

　　我的手伸向他，极缓极缓的。我是多么渴望碰触到你，但我又那么的害怕碰触你。不，我害怕的是碰不到你，就像那一次一次绝望的梦。

　　可是你，安安静静地向我微笑，不躲也不闹，像在鼓励着我。

　　终于，我的指尖触到了你的颊，欢欣还来不及雀跃就被扑灭了。我知道我触破了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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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困惑地眨着眼睛，看着眼前越来越清晰的罹空的脸。真是可笑啊，我不是才下定决心要忘掉的吗？为什么在这样的瞳孔前仍旧脆弱得不堪一击？

　　“对不起，我失态了。”我尴尬地收手，匆忙站起来，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不敢看他的眼睛，“包好了么？谢谢你。”

　　然后便是满室的寂静。谁也没有出声，只有阳光里的尘埃喧嚣着飞舞，聒噪得我心烦。

　　我低头揉了揉太阳穴，竟一不小心看到了他的脸。罹空单膝跪在我面前，他的脸上有两抹可疑的晕红。

　　不会吧……这么乌龙的事情……

　　“咳咳！你别乱想啊，我对你没有任何意思。”

　　望着那潇洒离去的背影，充分感觉到自己被耍了的罹空心中蓦地窜起一股无名业火，站起身来飞起一脚，踹飞了那厮刚坐过的雕花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