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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黯夜惊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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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了长剑,千不动忽然觉得异常的烦躁。
对于适才发生的爆炸起火事件也懒得关心,连找主上禀报的兴致都没有了。
宁不言此时的突然出现,应该不是一个偶然。心里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忐忑不安,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还是先看看师妹吧。
有此决定,他也不再多想,扭头往自己房间奔去。
杏黄的灯光下,素颜红衣的少女,依然孤独的坐在床头,苍白的面上依然哀怨而悲伤,凝动着凄凉的月色。
千不动心中一叹。
走到她的身前,伸出手指,轻轻拢了拢少女鬓角微乱的几缕青丝,眸中爱怜无限。
等事情结束后,我一定求主上救你,哪怕是拼上这条性命,我也一定治好你!
“师妹,夜深了,早点睡吧。”千不动柔声道。
眼见少女没有反应,他苦涩一笑,伸手将她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
腹中忽然一痛。
千不动不由得楞了,一柄匕首悄无声息的没入了他的小腹,鲜血顺着雪白纤细的手臂汩汩零落,仿佛暗夜里肆意绽放的花朵,凄楚缠绵的红着。
他缓缓地低下头,探索她清丽绝伦的容颜。
春波流盼,巧笑嫣然。
嘴角有某种腥涩的热流滑落,忍不住。
眼睑有某种咸湿的热流滑落,忍不住。
蜡泪一滴一滴落在云杉木制成的桌子上,暗红的纠结着,一滴滴相思红豆。
那一刻,或许是悲伤,或许是开心,他也分不清。
痴痴的望着她,唇角翕张,似乎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眼中的喜悦倏然散去,岳如绯颤抖着身子,缩回了分不清是白还是红的手。
为什么会觉得开心呢?那一刻,看到他的血流了出来,看到他哀伤的眸子,她会觉得开心呢?
她竟然杀了他,一直爱护她,关心她的二师兄啊!
为什么?
为什么!
她竟然亲手……
“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漆黑的夜,岳如绯张皇着,猛得推开了缓缓压倒在她身上的千不动,向房门外奔去……
慌忙中,她鲜红的衣袖拂倒了放在桌上的铜制烛台。砰!的一声,烛泪零落满桌。
跳跃着的火苗先是黯淡了一下,倏然升腾,刹那间,妖冶在整张木桌之上,绚丽绽放!
傻瓜,你这样怎么能杀得死我?
千不动捂着绞痛的腹部,勉强撑起了身子,摇摇晃晃地追向了岳如绯那凄惶娇小的身影。
虽然不知道你如何解开了迷心大法,但是外面真的很危险……到处都是东厂的人。
师妹,不要出去啊……
岳如绯茫然的跑着,身前人影晃动……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梦里妖魔邪恶侵袭。在狰狞凶煞的深渊中,突然握住了一只匕首,仿佛黑暗的漩涡中惟一抓住的稻草。
她紧紧握住,然后狠狠地捅进妖魔的身体。
噩梦醒来,陷入另外一个噩梦。
这是哪里?还是她从小生活着的华山吗?无数的人在她的身前跑动,混乱的足音流淌成无秩序的浊流,人们张望奔跑,颠覆着混浊和畏惧的表情,在黑夜中张惶。
发生了什么事?
少女的目光涉过陌生的人群,明明都穿着华山派弟子的服装,却晃动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没有人会回头看她一眼。
捂着小腹追出的千不动也惊呆了。
炙热气体轰然扑面,黑暗中,闪起一道又一道耀眼的红光,刺目吞吐。
华山派广袤的院落中,人潮汹涌,杀声震天,翻倒的背影浑浊的喘息以及濒死的惨叫声,纠缠成某种斑驳的恐惧。无数双惊骇的眼睛散发着亡命的欲望,在刀光剑影以及冲天的大火中渐渐抹浓。
生命,在山岚间空洞着往日的悲歌,张扬着摧枯拉朽般的堕落。死亡在闪亮血腥的锋刃下缠绕飞扬,抹抹绽放的红莲,嘒嘒管声,高亢绚丽。
有人攻打华山么?
渐渐淡忘了自己□□的痛苦存在,灵魂仿佛游离在梦的边缘。千不动的目光只是紧紧胶着,岳如绯在黑夜中,那抹孤单亮艳的红影。她狂奔於前,乱发飞扬,仿佛是一只受惊了兔子,茫然四顾。不知被她的背影,还是被热气与火光刺痛了眼睛,他的泪水不断地涌出,不断地被风吹散。
一个不经意的踉跄,所有的伤痛突然袭上心头,他不禁闷哼出声。
“大人……”一个混身浴血的少年跪在了千不动的脚下,道,“八大门派……突然……突然联合袭击……您快走……”
“八大门派!”千不动小眼中一闪而逝的怒气,恨声道,“他们好大的胆子!”
他伸手,想要扶起脚下的少年。手指刚刚触及他的肩头,那少年的身子却失去了最后的支撑,徒然倒地……
心中倏然一空,刺痛起来。
主上把华山派东厂的一切事务都交给他负责,他却只是沉迷于小师妹,天天流连在她的身边……他的书房中,堆积着大量来自江湖各大门派的动向报告,他再没有心思多看一眼。
竟然被江湖八大门派联合攻山!
一张张糅合了惊骇、愤怒、畏惧、痛苦、空茫的脸在眼前晃动……他们或许是他的师弟,或许是东厂的同僚,共同把希望的目光凝结在他的身上。
他却只能苦笑着,望向周围熊熊升腾的大火;远处那幢幢人影,密密麻麻晃动的黑色,以及那惊破天地的灿烂血光。除了一战,别无他途。
“难道我东厂,就怕了他八大门派联手吗?”说着,千不动猛得拔出那柄插在自己小腹的匕首,出指如风,点住了创口周围的几处穴道,勉强止住了汩汩流出的热血。
许是八大门派从此一厥不振,许是东厂在江湖中的势力被连根拔起!
血光,恍惚在凄凉的月色中,仿佛飞天的彩练,在炽热中舞动着绝美的花瓣。
雪浪惊空,素剑穿云。
迷茫的夜色中,江玉燕披头散发、容色苍白如厉鬼,双唇颤震,纤细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此刻的她,随着内力的催发,体内勉强压下的毒性一点一点的蔓延升腾起来。
纵然她武功盖世,可是在体内那不逊于毒王圣水的天下绝毒的狂暴肆虐下,身体意志也在被不断的消耗摧残中,渐渐萎靡。
花无缺!
江玉燕凝视着眼前的白衣少年。
在她滔天巨浪般的真气纵横中。凛冽的剑光有如银蛇窜舞,雪电四射,直卷向苍蓝的夜空,如烟如雨如雹如雾如雷,凄冽苍茫。花无缺以身御剑,宛若悬空凝立狂风巨浪之中,雪白的衣袂随着彗光的跌宕婉转,长发翻飞,素袖鼓舞,仿佛九天神佛,缥缈之姿。
雪白的衣衫上仿佛开谢着天地落寞的梅花,殷红点点,绽成纷飞迸射的英气。他挑着骄傲激扬的眉宇,冰眸照澈,嘴角浅笑风流,拨动着明月铿锵的清魅。
虽然花无缺得到青墨七层真力,却大部只能蛰伏在体内,并不能化为己用。但在江玉燕那强大真气的压力下,随着他自身的内力渐渐衰竭,身体本能地作出反应,凝固在经脉中的真气突然迸发出来,一股强沛刚厉的真气源源不断地冲涌向奇经八脉,渐渐变得圆转如意。长剑刺劈斫砍,耀射出万千眩目弧光,纵横捭阖,凌厉至极!
月在烟波里,花飞素指间。
惊世之美!
江玉燕叹息。
至爱之人,仿佛诸天遗落的一朵绝世莲华,在明媚的月光中迸放出一生中最为绚璨的壮丽。
只为她,只为了亲手杀死她……
逆光处,江玉燕望着自己寂寥清瘦的倒影,心里忽然涌起一抹浓郁的凄凉自卑。
轰!银光爆裂,激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无数弧形气浪离心扩散。一阵裂缺霹雳之声倏然传来,刹那间,土崩石裂,木叶迸碎,激荡四卷!
待风暴平息,两人所立之处,现出一个巨大涡型土坑,四下寸草不存。
啪!的一声,花无缺手中的长剑骤然迸碎,化为无数的残片,零落。他清瘦的身子也猛得一晃,跪倒在地,掩着胸口,咯血不止。
江玉燕嘴角浮现出一朵笑容,正想说什么。倏然她脸色一变,混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接着她的肩、腰和手脚处同时现出血迹,片刻泅湿了华丽的衣裳。
“花……无缺……”
江玉燕脸色倏地惨白,又渐渐变成奇异的嫣红,怔怔地望着跪在身前咳血不止的花无缺,冷月粘在她笑靥上,渐渐凝成了凄婉。明眸涵露,流光间一滴一滴划落,冷清流逝。
一剑挑断了她全身经脉,废去了她一身的武功,却没有杀她。
他剑下留了情,却几乎被她反击的真气震碎了心脉……倘若不是她毒性发作,真气溃散;此刻在她面前的,已经是一具尸体。
花无缺勉强撑起身子,慢慢的站了起来。
他的身体本来已经极度虚弱,此刻再受此重创,只觉得浑身经脉骨骼几欲迸裂,痛不可抑。此刻他,也不过是强撑一口傲气,苦苦支撑。一旦倒下,也许再也无法战立。
花无缺苦笑着望着江玉燕。
她害死心兰两位师傅燕伯伯以及无数无辜的人,害得移花宫覆灭,害得小鱼儿整整六年昏迷不醒……更害得他被人追杀唾骂侮辱,欠青墨的人情一辈子无法还清,明明时日无多,却被迫不能和最爱之人长相斯守……他明明恨她入骨,使出那么卑鄙的手段来对付她。可是即便如此,他出剑的时候却仍然手下留了情。
也许是不忍心吧,他不忍杀她。
这个女子,实在太爱他,她要的却是他给不起的……树欲静而风不止,究竟是风的错,还是树的罪?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再看江玉燕一眼,他蹒跚着转身欲离去。
不知道何时,周围多了许多人。
花无缺皱眉望着密密麻麻围上的人流,穿什么颜色样式服饰的都有。也许是华山弟子,也许是东厂中人,也许是八大门派弟子,也许是江湖中不知名的小门派中人……
数千人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兵刃,默然地围了上来。
蓦的,花无缺双眸一亮。
人群中,小鱼儿手里拉着念鱼,一脸痞笑地越众而出。
“哥……”
呼唤声抑在了喉间。
小鱼儿漠然地躲过了花无缺欣悦的目光,不再看他一眼。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兄弟情份已尽,以后各不相干!
……你我兄弟情分已尽……
……以后再不相干……
花无缺只觉得呼吸窒堵,仿佛被一柄利刃插透了心扉,不可抑制地绞痛起来。
他只是默默地垂下眉去。
即便解释了又如何?今后也没有机会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