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华之弓》苏瓦猫

1、一

　　《羽叶闻》：“瑞霖十二年七月三十一日上午，位于雾城的朝荣行宫遭到七十余名刺客的袭击。至晚间刺客已被全歼，皇宫卫士殉职者五十六人。所幸行猎于此的皇帝陛下无恙。”
　　这本来是一件离我非常遥远的事情。我正在京城的著名学舍“皑庐”修学，严谨的学规不允许学生们为与教程无关的事情分心。与大多数鹰氏族的族人一样，我修习的是阵法与作战的学业，还有一年便可毕业，届时皑庐的夫子会把我推荐到军队里去任下级军官。然后我将在军队里以军功晋升，建立自己的事业。
　　“夏生！”
　　窗外传来拍翅声，有人影落到窗外的走廊上，我从兵法课本里抬起头来，看见我的同窗好友飞翟，他没有进书室，只从门外伸头进来告诉我：“松吟夫子让你去一趟静室。——回头到靶场去吧，咱们比一下飞翔。”
　　我一笑答应，他转身飞走，我则放下书到静室去。
　　静室的门半启，我推门进去，向坐在大书案后的须发皆白的松吟夫子躬身行礼：“夫子，您叫我？”
　　松吟夫子做了一个手势叫我在书案对面坐下。我看见案上横搁着一把镶有银饰的硬弓。
　　“夏生，”松吟夫子用他一贯的和缓低沉的声音说：“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你的父亲于七月三十一日在雾城朝荣行宫为护卫皇帝陛下而殉职捐躯了。”
　　我平静地看着夫子。鹰族从古以来的传统就是父不养子，子不依父，父子间并无任何亲情可言。像我，跟所有鹰族家庭中的孩子一样，从来就没见过父亲一面，也不知道父亲的名字。我想母亲多半也已对他没什么印象，从来就没向我提起过他。因此听到父亲的死讯并没给我什么特殊的感觉。
　　松吟夫子说：“在朝荣行宫事件中，有五十多名卫士殉职，所以皇宫要补充一批新的卫士，今早已有诏书送来皑庐，要求推荐至少五名品质优良的学生进宫面试。而你，夏生，你作为殉职卫士的子女，也有特诏进宫一同面试。”
　　我一怔，说道：“夫子，可我学业还没完成——”
　　松吟夫子蹙起了眉心，摇了摇头，说：“不，这倒不成问题，你一向是我最出色的学生之一，我并不担心你会比别人差。只是本来还有一年你就可到军队里去了，但现在却必须得走上另一条路。”
　　我听到夫子的语气沉重，似有无穷心事，于是也随之沉默了一会儿，只好说：“不打紧，夫子，我去军队是武职，进宫当卫士也是武职，也许差别不大的。”
　　松吟夫子苦笑了一下，缓缓地道：“武职与武职不一样，夏生，在军队里只要服从你上司的命令、防备你的敌人就好了；而在宫里，有时候你上司发出命令，你必须要小心分辨该不该照办，而且不但要防备敌人，就连你认为是朋友的人，你也得当心防备。”
　　“……”听起来很复杂。我无言以对。
　　“啊，这是宫里交到皑庐来的，让我转交给你，”沉思了一会儿后，松吟夫子忽然想起来似的，从案上拿起那把弓递给我：“这是你父亲的遗物，著名的银华之弓。你是鹰族的孩子，所以我想你肯定不知道，你的父亲就是名扬全国的神射手鹰铁镞。”
　　我不自禁张大了嘴巴。我一直所崇拜的偶像——著名的神箭手鹰铁镞，他的“雹式”箭法甚至是我们武技课程的必学内容之一——竟是我的父亲？！
　　过了一会我才回过神来，从松吟夫子手中接过了份量沉甸甸的镶银硬弓。弓的一端用银嵌着四个小字：“铁镞鹰氏”。
　　松吟夫子喟叹道：“七月三十一日，造反行刺的七十余名刺客中，就有近四十名是死于这把银华之弓射出的箭下。鹰铁镞射完了箭筒中的最后一支箭，却不幸被一把刀从背后斩中。唉！”
　　我呆呆地听着。倒并非因为夫子说的是有关“我的父亲”的事迹，而是因为这是我所崇拜的偶像之死——我实在没办法对“父亲”这个词有任何概念。
　　最后夫子说：“——你回去准备一下吧，明天早上会有人来接你们进宫。”
　　我俯首告退，出了静室，心里有些茫然，也不知是该忧还是该喜。松吟夫子对于我即将进宫的事表现出的忧虑态度使我不安；同时拿在我手中千真万确的著名的银华之弓又令我不由自主地兴奋。这把弓与它的主人一直是举国的传奇，犹如令我们这些芸芸小辈们可望而不可即的神话，我做梦也想不到它的主人竟是与我有血缘关系的父亲，而这把传奇之弓竟然属于了我！
　　“难怪你的射术是皑庐里最高超的，”在靶场上，我把去见松吟夫子的经历告诉了飞翟，他听完了，先是发呆，然后搔着后脑感慨地说：“每一次射术课上无论飙靶多远多快，你都能百发百中，就连夫子的那把翼龙弓，足有五十个力，连男人也少有能拉得开的，你却眼也不眨就给拉开了，原来是因为继承了鹰铁镞的神箭手血统，有这个天赋。”
　　我说：“我从不信天赋这回事。我想我的箭术比你好些，都是因为我在射场上练习的时间远要比你多得多。”
　　飞翟告诉我：“我也被夫子推荐进宫面试。”他冲我做了一个鬼脸：“夫子说我的箭术虽然差劲，但刀术还满不错。”

　　皑庐推荐的五个面试者都是长我一级的学长，连我在内共是四男二女，其中我认识的只有飞翟和一个名叫夜蕊的女生。
　　在与松吟夫子谈完话后的第二天，我就与这五个学长一起在皑庐的书厅里等候着宫里来人带我们去面试。我们谁也没说话，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毕竟受召入宫不是一件小事，这关系到一个人的未来。这个未来到底是明还是暗呢？谁也不知道。
　　松吟夫子推门进来，后边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宫中来使，他们身上穿的都是皇宫卫士的袍服。我们一齐都站了起来。
　　那女子微笑着从松吟夫子手里接过了名单——她大约有三十来岁了，气质高雅，看上去不像卫士，倒像是个贵妇——先将我们六人扫视一遍，然后看着纸上的名字，念道：“曲同。”
　　我左边一个高个子的学长应声道：“到。”
　　“狂飙。”
　　“到。”一个身躯巨大的学长声音浑厚地回答，他穿着短衫，露在外边的健硕的手臂差不多和我的腰肢一样粗。
　　“飞翟。”
　　“到。”飞翟应声。
　　“萧芒。”
　　“到。”站在狂飙身边的一个学长回答。他看上去不太像是修习武职的学生，肤色白皙，五官异常的俊秀，给人以沉静温和的印像。
　　“夜蕊。”
　　夜蕊回应了。她比我略高，头发微卷，身材窈窕，一双细长的眼睛妩媚动人，是一个相当美丽的女孩子。
　　最后我听到了那女子念我的名字：“夏生。”忙应道：“到。”
　　一声应出口，我察觉到这两个皇宫里来的使者都凝神地向我投来了一瞥。
　　这女子把名单递给了旁边的男子，依然微笑着道：“我叫白璨；这位是班笛。请六位跟我们进宫，皇帝陛下将亲自面试你们的本领。”
　　我们默默地跟随在他们两人身后走出了书厅的大门。松吟夫子站在门边，当我走过时，他低声说：“愿银华之弓在你的手中再现新的传奇，夏生。”
　　我感激地向夫子点了点头，迈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