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华之弓》苏瓦猫

2、二

　　踏进皇宫的大门之时，我的心怦怦地跳得很快。一层一层的门边值守着武装的卫士，严肃而英武。我一面看向一个背着红漆箭筒的卫士，一面心里生出自卑，很有些怀疑自己能否在成为卫士后也能有这样威风凛凛的形象。心里胡思乱想，没注意脚下，被门槛一绊，险些摔一跤，幸好飞翟眼疾手快地拉住我的手臂。我站稳了身子，瞄见走在我稍后处的萧芒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揶揄的笑意，我的脸一霎时烫到了耳根。
　　白璨与班笛领着我们来到了一个极大的圆形露天场地。在场地左侧白璨低声叫我们站住，在原地等候。然后他们两人向场地正面的一座搭建精美的亭子走去。亭子四周站满了武装卫士，警惕地打量每一个移动的人。白璨与班笛在亭前跪下禀报，不一会，一齐起了身，班笛退到亭旁，白璨则向我们走过来，来到近前，叫道：“夏生，你跟我来。”
　　我心中一阵诧异，料不到竟会是我第一个进行面试，只得应道：“是。”随着她向亭子走去。
　　来到亭子前，我不敢抬头，跪倒说道：“皑庐学生夏生，叩见陛下。”
　　亭中一个清朗的声音和蔼地说：“起来罢。”
　　我站起身来，实在忍不住好奇，抬起头偷望了一眼亭中的人。只见皇帝陛下坐在正中一张披着锦垫的大椅上，——我没想到陛下竟然这么年轻，才三十岁上下，脸容秀朗，神色沉静。——陛下的左侧坐着一男一女，都只在二十多岁的样子，男的身著锦衣，高大魁梧；女的娇小秀丽，珠冠绣衣，（白璨低声告诉我：“这是朱弦公主与石通驸马。”）右边却是一个年轻男子，面容与皇帝陛下十分肖似，但神情间的几分漫不经心却与陛下的端严截然不同。（白璨说：“这是勖王殿下。”）我好奇的眼光正与勖王看向我的眼光相碰，我吃了一惊，忙垂下头来。
　　耳边只听得陛下说道：“我国最好的人才，有一半是出自皑庐，松吟夫子推荐的人，我相信决计没有泛泛之辈。你虽是有旨特召，但松吟夫子已向我介绍了，说你是皑庐数十年来最好的箭手，十六岁时就已是箭术青衣（羽国箭术级别，由低到高分别是灰衣、白衣、青衣、黑衣。顶级箭术大师方有资格得到“黑衣”称号，青衣仅次于黑衣）。——你是铁镞的女儿吧？”
　　我答道：“回陛下：学生是鹰族人，没有父亲。只在昨日夫子曾向学生提起过学生的生父就是皇宫卫士铁镞大师，并遵旨把铁镞大师的银华之弓交予了学生。”
　　陛下微笑：“你拉得开这把弓吗？”
　　“能。”我回答，提起箭术，我是有几分自豪的，抬起头直视陛下。
　　“那么，让我们看看皑庐最好箭手的本领吧。——到场子中间去吧。”陛下带着笑，吩咐一旁的石通驸马：“准备飙靶。”
　　石通驸马立起了身，大声命令卫士们：“准备飙靶！”
　　我再次行了一个礼，退下，向场中间走去。一面走一面摸了摸腰间的箭筒，里边只装了三十支箭，不知道等会儿够不够用。但现在想这个已没有用了，尽我的力罢了。
　　刚站定，白璨忽然又走了过来，说道：“陛下有旨意：夏生此次面试，按考黑衣的方式进行，必须蒙上双眼射飙靶。”
　　我一怔，但不可违旨，只好道：“是。”俯头让白璨用一条黑色布巾将我眼睛蒙系上。心中暗想幸好近一年多来我都在为考黑衣级别苦苦练习，听声射靶已颇为熟练，不然这一下可非要出大丑不可。
　　蒙上双眼后，我听到白璨轻盈的脚步声退开了。我反手从背上取下了银华之弓，从容地拧紧了弦，抽出一支箭搭在了弓上，静静地聆听着身周的一切声音。
　　蓦地只听得一声微弱的呜呜声，有飙靶在我左前方飞了起来，听得出那速度要比我在皑庐用的飙靶快得多。不过这不成问题。我一侧身发出了一箭，啪的一声轻响，命中。
　　紧跟着飞起的是三个飙靶，方向不同。我开始感到兴奋，连连控弦发箭，接连三声轻响，全中。我听到场子四周有低微的赞叹声。片刻，飙靶的数目愈来愈多，速度也愈快，场子上空交织着一片飙靶飞起的呜呜声与被射中的啪啪声，我知道自己没有一箭落空，渐渐进入了状态，飙靶愈多，我愈觉得心应手。
　　正在这时，我忽然听到有异常的风声向我袭过来！不，这不是飙靶的声音，是……刀风！
　　刀？谁敢在皇宫里擅自动刀？
　　念头只一转，袭击者已近。我不及多想，立即伸手取箭——一探手，心中霎时一凉：箭筒中只剩下一支箭了！
　　不能随便用掉这支箭，谁知道一会儿还会有什么情况……
　　我猛地向旁边一扑，堪堪躲开了袭来的这一刀，刀势之凌厉令我全身肌骨为之一栗，意识到这竟是必死的杀着！电光石火间我已不及多想，本能地立即迸开双翅，蹿上了半空。
　　——在皇宫之中，是谁要杀我？
　　耳边听到呜呜声从左侧迅速向我撞来，听得出是一只弧飞飙靶，我从靴筒里拔出了随身的短刀一挥，一声闷响，已将它砍碎。而后边传来了双翅掠风的声音，那个袭击者竟追了上来。我才拧转身体，就已感觉到了近在身际的刀锋的冷与厉。那一霎时冷汗沁出我背脊的感觉竟像针刺一般微痛，我急忙回刀一格，当的一声，两刀相交，袭击者的力道极大，我手中短刀险些脱手，震得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不能犹豫了，先解决了眼前的危险要紧！——借着这一震之势我用力鼓动双翅倒飞，尽全力与袭击者拉开距离，然后把短刀咬在了口里，反手拔出了仅剩的那支箭，开弓，一箭发出。
　　射中了。
　　袭击者双翅扇动的声音立时停住。我听到下边的人发出一阵惊慌里夹杂着气愤（好像还有赞叹）的奇怪喧哗声，像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我不顾一切先伸手把眼上的布条扯了下来，定睛一看，映入目中的先是袭击者羽色金碧辉煌的巨大双翼，他停在半空中——竟是勖王殿下！随后我看见他手中拿着我射出的羽箭，箭镞上有血。这一惊非同小可，瞬间冷汗又浸透了本已被浸湿的衣衫，嘴里衔着的短刀都吓得掉下了地。
　　——完了！我是闯了什么祸啊！我射中的竟然是勖王爷！这是死罪啊！
　　飞快地敛翅落地，我跪倒在地，颤声道：“学生该死！”
　　勖王也缓缓落下地来，闲闲地收拢了他华丽的双翅，笑道：“好狠的箭力，我穿着精钢软甲呢，都给你射穿了。”
　　冷汗从我的额角落到地上。我不敢抬头，等着他喝令卫士将我押进监牢。心中却仍是糊里糊涂，不知为什么勖王要袭击我？
　　只听得皇帝陛下的声音在我前面响起：“很好，不愧是铁镞的女儿。你起来。”
　　我慢慢站起，不知所措。皇帝陛下已走到我的面前，他看见我惶恐的神色，一笑，竟亲手把我的短刀从地上拾起，递给我：“你会是一个最优秀的皇宫卫士，鹰夏生。从明日起，你将得到箭术黑衣的称号。”
　　我刚又跪下从陛下手中接过短刀，一听此言，不由得呆住了。——陛下没治我罪，还给我赐封黑衣？——一下子完全不能反应过来。再听到陛下说道：“一会儿你跟着白璨下去等候分拨安排吧。”
　　我呆呆地应不出声来，皇帝陛下转身走回亭子，勖王却向我微微地一笑，扬了扬手中的箭：“这是第一支射伤了我的箭，夏生，送给了我吧。”不待我回答，便回身大步地走掉了。
　　我握着银华之弓站在当地，不知该怎么办，直到听到身后有人轻唤：“夏生！”才回过神来，发觉白璨已来到了我身后。白璨看着我的神情有一丝古怪，说：“跟我来吧。”

　　我被带到了一间装饰很像皑庐的静室的小房间里，白璨叫我在这儿等着：“一会儿他们都面试完毕了，再由石通驸马安排你们的职位。石通驸马是皇宫卫士的统领。”我点点头，她欲出门，却又踌躇着，似有话要说，我正要听她还有什么吩咐，她却终于没说什么话，出去了。
　　我一个人留在了这个小房间里，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心里兀自感到茫然，但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心里挥之不去，这两天的事情于我来说简直是一场梦似的：本来我还在皑庐平平静静地修学，忽然间松吟夫子告知我的父亲乃是举国著名的箭术大师铁镞；然后因为这个陌生的父亲之死，我受了特召进了宫；然后在面试中竟射伤了皇帝陛下的弟弟勖王；再然后陛下竟亲口赐封我为箭术黑衣……这一切都显得不可思议，但又真切地发生在了我的身上……
　　我在房间里时而坐着胡思乱想，时而站起来绕着房间踱步，然后又坐下来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见门口有人说话的声音，接着门一开，萧芒走了进来。
　　我与他并不熟，便只与他点了点头，没说话。他似乎有一点疲倦，在我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我心中暗暗惴测萧芒的专长是什么，又暗自可惜自己是第一个受试者，没能观看其他几人的面试情况。正在想着，萧芒却忽然开了口：“你的箭术真出色。”
　　“啊……谢谢，你过奖了。”我倒有些局促。正在腹内打草稿怎样得体地回一两句话，门却又开了，这次走进来的是飞翟。
　　飞翟向萧芒咧嘴笑了笑，在我身旁坐下，笑道：“好家伙，夏生，真有你的，陛下亲口颁赐的箭术黑衣身份啊！恭喜你啦！”
　　发觉到萧芒也在深感兴趣地看着我，我脸上一热，窘迫地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当时突然受到袭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却并没想到竟是射中了勖王爷，没获罪就已经万幸了……”
　　飞翟好笑道：“一箭射穿了勖王的软甲！——当时我看见我旁边一个卫士都已经拔出了刀，我想这可糟了，多半要把你当刺客办了。”
　　听到“刺客”二字，我心中一凛，忽然之间，隐隐地感觉到了后怕：假若当真有人想要陷害我，今天可不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虽说勖王先向我出的手，但他只是试我武功而已，并没伤到我，而我射伤了勖王却是不争的事实。皇宫之中，若有人想叫我死，实在是易如反掌，而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飞翟与萧芒说起别的话来，而我只顾着忧心忡忡地想我的心事，全没把他们说的话听进耳中。对于接着进来的狂飙和夜蕊也没有了探询的兴趣。最后进来的是曲同，他带来了吩咐：“在这儿等一会儿，陛下将亲自决定我们的去留。”
　　然后有相当长的时间谁也没说话，房间中有一阵奇怪的静默。正在我们都等到纳闷起来的时候，驸马石通大步走了进来，我们都立起了身。石通打开手中一卷皇宫叶轴，说道：“陛下有旨：兹有皑庐所荐候选卫士六名，面试皆符朕之所望，堪为皇宫所录用。今分拨如下：曲同、狂飙、飞翟三人补入卫士一岗，听统领石通调遣；萧芒拨入勖王宫中听遣；夜蕊拨入翠羽公主宫中听遣；夏生由皇帝陛下特召入内宫为皇后近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