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夏茉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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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伏烟。
她第一次认识安岂寒是在五月的一天，初夏的阳光明媚温暖，透过教室的窗户落下窗台的影子。那间教室是一个化学实验室改装过来的，桌子宽大，教室也大得可以踢足球，被拆除的水槽被他们用来放书本，地面是干净的大理石，都有些泛光，墙壁雪白的刚刚被粉刷过。
他们是一群佼佼者，从各个初中被层层选拔上来，最后考进了这所城里最好学校的保送班。那是被学校称作“新高一”的班级，他们优秀得让高年级的学生都注目。当别的同级学生还在为中考奔波的时候，他们却安心地做在这间教室里，慢吞吞地学些高中理科的课程。
安岂寒的座位在她的斜前方。她上课的时候可以看见他懒洋洋的侧脸，打瞌睡时被风吹起的几根头发。他长得很好看，那种男生少有得干净和秀气。
他们都是安静的人，开学有一个多星期了，他们还没有说过什么话。顶多是催作业。伏烟是化学组长，说得最多得两个字便是：“化学……”
她认识安岂寒是因为一场游戏。
那是当时在学校风靡的杀人游戏。天黑请闭眼。那是一个考验智力和心理素质的游戏，他们抽签决定角色，然后推测杀手。所有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一道道目光划过教室。
然后，她看到了安岂寒的眼睛。安静，带着一点点冷漠的眼睛。他懒散地坐在靠墙的位子上，身体倚着墙，歪这脖子，在别人都在推测杀手而吵吵嚷嚷的时候，他自顾自看着他们激烈的讨论，也不说话，然后按着游戏规则，安静地投票，或者被杀，或者旁观。
沉默得人往往很快被杀掉了。
他是一个干净秀气的男子，干净得都像一个女孩儿。伏烟想。
那个游戏异常地吸引人。他们连续玩了好几天，从陌生人玩到大家都混得很熟了。伏烟这样寡言的女生都开始积极地参与他们的讨论。她不得不承认她有些神经质，总是白痴兮兮地说漏嘴暴露自己的身份，被对手和裁判鄙视，然后迅速被杀手杀掉。
后来，那年的高考过去了，高三的老师翻下来教他们这个班。于是，课程开始趋于正式，作业渐渐变多，活动的时间也慢慢慢慢少了下去。
于是游戏就玩到这里停止了。
[二]
夏茉薇。
伏烟初次走进这个教室的门就注意到了这个女生。那天，是上课的第一天，同学们彼此都不熟悉，那天正巧排了外教课，外教老师把同学们叫到教学楼的一个平台上，大家围成一个圈，一个一个轮流自我介绍，并且后面的同学要努力记住前面一大堆同学的名字和兴趣
大家都是陌生人，也为了照顾后面的同学，几乎所有的同学都低调地说，my hobby is reading books。
只有夏茉薇，她穿着白色衬衫，苏格兰格子的背心套在外面，牛仔裤，白球鞋。她长得也不是很漂亮，那身衣服倒给她增添了不少亮色。“my name is angelike.i like writing books.”她这样说道，可惜angelike的重音还读错了，外教老师好心地帮她纠正。
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伏烟就觉得一种厌恶。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只觉得她骄傲又盛气凌人，是一个不能接近的女子。她甚至还得意地补充道：“i have written more than twenty books.”这让伏烟觉得很不舒服。伏烟是一个低调，且有些自卑的女子，她当然也不喜欢别人高调地吹嘘什么。
伏烟从那天开始注意了那个女生。她记得，有一天下了大雨，几乎所有的学生都没有带雨衣。有几个同学冒雨回家了，伏烟想在教室里等一等，说不定雨会小一点。可是，等到教室里几乎没有人了，雨还下个不停，并且愈来愈大。
夏茉薇也是为数不多还在教室里的学生之一。她问伏烟，你家住在哪里？
伏烟说，檀枫对面。她家的那个小区太小太不知名，她总是以“檀枫对面”来称自己的家。
夏茉薇喜笑道，哎呀，真巧，我家就住在檀枫，我们同路，可以一起回家。
那天，夏茉薇滔滔不绝地和伏烟说着她的梦想。她很能讲，至少和伏烟比起来是的。她说，她的妈妈是某个贵族学校的书记；她说，她从九岁开始些小说；她说，她得过全市朗诵比赛第一名；她说，她以后要读文科，因为北大中文系是她梦想的地方；她说，她在原来的初中次次都是第一名；她说，她的自行车是珍藏版的，在这座城市只有这样一辆……
后来，她说到了安岂寒。
他们原本是同一个初中同一个班，岂寒的父母也是学校的那所学校的领导。他是学生会会长，是班上唯一一个可以和她竞争的人。他们从小就认识，还真的是青梅竹马。夏茉薇换了一口气，我曾经暗恋过他，那是因为他成绩好——我只会喜欢比自己成绩好的男生——只可惜那人长得太锉了，后来就不喜欢他了。想想也真是可笑呢。……
那天伏烟像看小丑一样和夏茉薇走完了一路。夏茉薇真是一个骄傲的女子。伏烟暗暗地想。
[三]
时间很快飞过了。五月的阳光变成了十一月的秋风。他们现在是正式的高一，并且刚刚应付完严重的期中考试。几个月的学习生活，同学之间当然很熟悉了。伏烟和夏茉薇的关系像温和的白开水，可因为是同路的缘故，她们不知怎么表面上也有些亲近。
难得考试完之后又片刻清闲的时光，吃完中午饭，在教室的伏烟，夏茉薇和另几个女生开始玩塔罗牌，先是算考试算爱情，算出了一些啼笑皆非的答案。夏茉薇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吧。几个女生为了打发时间纷纷答应了。
输的人就要回答问题。伏烟的战术出奇的失败，手里仅有的几张大牌白白的浪费掉，然后被同学们杀得一干二净。问的问题大多是八卦的东西，比如你喜欢哪个男生啊，你最看好谁和谁啊，我们班谁最漂亮啊等等等等。
夏茉薇翻开牌，伏烟又光荣地输了，只好乖乖地听她提问。茉薇用她一贯的语气说道：“伏烟，你对我们班哪个男生最有好感？”
伏烟的目光在教室里转了一圈。除了她们几个玩牌的女生，教室里只有在睡觉的安岂寒。伏烟害怕他会听见，没有出声，只是用手指指那个方向。夏茉薇看不清伏烟指的是谁，说了好几个名字伏烟都摇头。没有办法，伏烟只好贴着茉薇的耳朵轻声说：“在场的那一个。”
其他的女生都凑了上来问茉薇谁啊谁啊，不知道茉薇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她很大声地说，安岂寒啊，然后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地笑了起来。
……然后，她们几个又玩了很多局，玩到后来，都没有什么问题可问了，便也觉得无趣。茉薇又提议，把安岂寒也拉进来吧，我们几个都一起审问他。
也许也是出于好奇，岂寒在茉薇三寸不烂之舌的劝说下加入了游戏。四五个女生一齐对着他发起攻击，导致他的连连败退，被她们问了一大堆八卦的问题，埋怨着夏茉薇怎么使出这样恶毒的把戏。
轮到伏烟出牌了。她挑了她所有牌里最大的一张和岂寒比，岂寒早就被其他女生打得没有了大牌，理所当然输给了伏烟。伏烟异常得意地问道，快说，你喜欢的女生。
你嘛。
岂寒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露出了一丝狡黠。
“别骗人了。”伏烟大声说，“快说，你喜欢的女生。”
岂寒满不在乎地又说了一遍，你嘛。
她看到另外几个女生在笑，那些笑，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还看到夏茉薇的表情，茉薇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但很快也和那些女生一起笑开去了，甚至比她们笑得更开心，比她们更加无所顾忌地鼓掌。伏烟不知道那天是怎么收场的，总之她感觉到了，这之后茉薇对她淡淡敌意的言语，茉薇装作无所谓的表情，茉薇不屑的语气和茉薇对岂寒的嘲讽。
后来，他们就开始交往。
[四]
已经过了有些时候，分班，他们的实验班要分成高考班和竞赛班。伏烟本打算去高考班，凭她的资质，她觉得靠竞赛去得奖然后被保送上某重点大学，简直是天方夜谭。竞赛班里云集的都是天才式的人物，每天作业抄抄都可以考前几名的人。伏烟在原来的班级就感觉到有些累了，哪有时间再去参加竞赛辅导。可是岂寒执意要去竞赛班，因为他真的很有天分，上课当着老师的面睡觉成绩都不会落下来，尤其是数学，很少考第二名。岂寒劝了伏烟好多次，伏烟想想，先去竞赛班混着，混不下去了再出来也不迟，于是就在分班的表格上填了竞赛班。
果然在那里的日子很痛苦。伏烟学得很努力，虽然在大家眼里她的成绩是顶尖的，可她自己明确的知道她其实并没有那么聪明。她考过几次第一名，可是不及格和倒数也是常有的事。她知道自己不是很适合竞赛。
星期五放了学，所有的同学都急着回家。晚上不用上晚自习。伏烟把一大摞试卷搬到岂寒面前，吐了吐舌头，哎，不好意思，有很多题目不会做又要来问你了。岂寒自恋地傻笑了一会，哈，果然还是我聪明啊。
他们很认真地在教室里讨论题目。全校的灯都黑了，只有他们的教室还亮了一排电灯。竞赛班的题目果然很蹩脚，每张练习纸都被老师打满了错号。他们讨论到了很晚，伏烟整好书包回家，教学楼已经空无一人，他们在楼梯里聊了会天。岂寒坏笑着说，你看，都是你害我拖到这么晚，你拿什么来补偿我啊。
伏烟吐吐舌头，哎，真不好意思。
岂寒没有说话，黑色的楼道寂静无声。
他伸出手臂，把伏烟的肩揽了过来。伏烟像一只乖巧的小猫一样，她安静地被他抱住，听见他的呼吸。
[五]
她对他说，我要退班。
他问，退到哪里。
她说，退到高考班。
他问，为什么。
她说，她在竞赛班跟不上，太累了。
安岂寒从位子上猛地站起来，撞到了旁边的桌子，发出了些轻微的声响。“怎么可能，你成绩那么好，你考过很多次第一名。”
伏烟浅笑道：“要靠竞赛得奖去上大学，根本就不可能，还是老老实实的高考比较实际。”
岂寒说：“你没有去试过怎么知道不可能，为什么这样没有志向。”
她说：“这怎么是没志向，我可不会像你那样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
他说：“什么叫‘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所有的事情只要努力都有可能发生。”
她说：“是啊是啊，你不努力都有这么好的成绩，你努力了这一切当然可以发生。可是我不一样，我已经很累了，我不愿意这样混下去。”
他说：“我鄙视高考班。”那句话说得有些决绝，伏烟立刻就接上了：“好啊，那你就鄙视我吧。我不及你聪明，我用了全部精力学习还赶不上你。”
他们说到后来就变成了争吵，伏烟说:“反正我已经决定好了，下个星期，只要我和我妈在表格上签个字，我就可以从竞赛班消失了。”
他说：“你要消失就消失好了，我们分手算了。”
他们都是倔强的人。他说的那句只是想威胁一下伏烟。可是伏烟怎么甘心反悔，便也说道：“你要分手就分手好了。”
于是他们就再也没有说话。那天，校工走进他们的教室，走到伏烟的桌子边，把她的桌子搬出了教室。伏烟提着一个书包，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
同学们都追着伏烟和她告别，茉薇拉着她的手，面露忧愁，说：“你难道就这样走掉了吗。”
只有岂寒一个人坐在位子上低头看着一本数学书。
就这样决然地走了吗，伏烟。
[六]
伏烟听说了。
那天，她的同学跑来告诉伏烟，安岂寒和夏茉薇在来往。
伏烟没有说什么，其实她有多么难过，可这些她怎么好意思说出来。
那天她和同学放学了去图书馆，路上无意间看见了和茉薇走在一起的岂寒。岂寒看见她，一下子把头低了下去，只有夏茉薇还在大声地说话。
伏烟走在他们两个前面两米的地方。一路上她都只听见了茉薇上扬的声音，她欢愉的笑声，她快乐的言语，伏烟听见她说得很大声。安岂寒很安静，只留下了脚步声。
她知道她在挑衅她。
有的时候，他们会在楼道上相遇。他们都默不作声，低头自顾自走路。
谁想到这里，他们曾经相拥，她安静地沉默，他轻微的呼吸。
[七]
元旦晚会。
伏烟在观众席上看见了他们班的表演。那幕《雷雨》里，夏茉薇穿了粉红色的小旗袍，安岂寒穿着白衬衫，手臂上挂着黑色的西装，背对着夏茉薇站着。
“哦，萍，好了。这一次我求你，最後一次求你。我从来不肯对人这样低声下气说话，现在我求你可怜可怜我，这家我再也忍受不住了。今天这一天我受的罪过你都看见了，这样子以後不是一天，是整月，整年地，以至到我死，才算完。他厌恶我，你的父亲：他知道我明白他的底细，他怕我。他愿意人人看我是怪物，是疯子，萍！”
茉薇的那一段，她说得很动情，声音有些许低沉，她看见岂寒就一直立在那里，然后吼着：“我看你真是疯了！”……
她清晰地听见了那个班的欢呼，他们拍手拍得非常大声，还伴随着一些叫喊。不知道她心里具体是什么感受，她只觉得茉薇的声音刺耳得想让她捂起耳朵！
她自负，她成绩比茉薇好上几倍；她自卑，她自己退却了竞赛的班级；
她自负，她比茉薇有更多亲近的朋友；她自卑，她失去了最想要的一个；
她自负，她比茉薇聪明比茉薇漂亮；她自卑，她除了这些就没有比得上她的。
她听见茉薇的言语，看见聚光灯下她画过淡妆的眼睛和脸庞，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她没有刻意地和茉薇竞争，却处处想着要比她优秀。是的，是因为岂寒。她现在那样用功地读书，那样没命地做题，那样迫切地想坐上第一的宝座，这一切，还不是希望茉薇来嫉妒她，给自己的心里一些平衡。
可即便她再优秀，她也会计较茉薇。
[八]
她收到了一封新年贺卡，上面写着，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夏茉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