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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九十) ...


  •   第二天,天气如我们所愿的晴朗,香港的天气,只有短暂的冬天最为舒适。我将两个孩子叫起来穿戴整齐,告诉她们我们要和干妈一家去海洋公园,她们兴奋地又闹又笑。多陪伴她们,她们素日的沉默就会烟消云散,孩子终归是孩子。
      公园门口看见萧家四口。我不知这几年我自己变化否,但云露没什么变化,依旧干练清爽。他们的儿子达达继承了萧一恪所有的调皮,冲上来打了安静和羽澜一人一下,两个女儿噘噘嘴不理他。我对着达达故意说,“小鬼,不认识我啦?”云露也跟着教训:“是啊,不叫干妈,也不叫安静姐姐?就知道动手动脚。”他嘟哝一句“安静又没有比我大很多,不要叫姐姐”,随即朝我和他老娘扮个鬼脸,就去拉住陶冶:“干爹,一会儿你带我去做大飞船。”
      云露听到后摇头:“完了,我儿子,最喜欢的就是这个黑面神干爹。”我听后大笑,三个女儿也跟着笑。萧一恪对陶冶讲:“把我儿子拐了,我也要拐你女儿。安静,澜澜,干爹要带你们去看——大……海……豚,好不好?”“好啊。”两个孩子放开我拥上去。萧一恪一手牵一个走在前面,还不忘回头冲我们得意笑笑,跟以前那个没心没肺的样子一样。
      我一手拉过萧玥,说:“了不起,小玥我们不理他们,干妈带你玩。”小萧玥于是乖乖地挨在我身边。
      云露望望我们三个,故做生气,说,你们……一个孩子都不愿意跟着我,欺负我缺乏童趣啊?
      于是一起在凉风中畅快地笑着进公园大门,好久没有如此放松。

      可惜平日缺乏锻炼,加上女人家本来就事多,玩了一个青蛙跳,我跟云露就摆手说吃不消,让陶冶和萧一恪继续带四个孩子去玩,他们二人摇头骂我们“浪费门票”,牵着孩子们走开。
      看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我和云露对视笑笑,各自满足。一看周围已没有空位让我们休息,干脆排队进了摩天轮,舒适自在。渐渐上升的坐厢里,我低头俯看下面的人流,竟有些孩童般的兴奋,像大学时自己不开心就逼云露也逃课陪我去游乐场的心情一样激动,那时的云露会一边坐在摩天轮里,一边背着明天要考试的英文单词。
      两个女人,一旦在一个稍微闭塞的空间里,必定是有些属于我们自己的话题的。看到云露耳朵上那对我和楚妤三年前送她的钻石耳钉,自然回想到当年我和楚妤逼她扎耳洞的情景。几年来,大概是想反正离得近,哪天见面都一样,于是各自窝在各自的工作与家庭里,算一算,我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楚妤了,不禁问:“傅太太最近忙晕了还是闲晕了?没有消息。”
      “你胖老板进医院了,傅太太忙着当贤妻,我也是前天打电话才知道的。她说没什么大碍,酒喝多了,让我们等他出院回家再去看望。”
      我听云露这么一说,叹气,现在找一个不爱喝酒的男人不难,找一个不爱喝酒而且被迫喝酒的机会少的男人却很难。应酬、交际,女人已经无路可退到自我安慰说“不会逢场做戏的男人一定不是个成功的男人”,这个社会发展地几近畸形,所以萧一恪很难得,萧太,你珍惜吧。
      云露笑着,说你兄弟就是想喝他也没办法啊,就那点酒量,现在恐怕你都能比过他。我不屑,不要小看我,你可有看过我现在驰骋饭桌?她更笑,是啊是啊,陶太你曾经是“一杯倒”现在是“一杯不倒”了对不对?我瞪她,你现在学得那么伶牙俐齿,早知道就不让你嫁给我兄弟同流合污。就算我以前是“一杯倒”你老公还是不能灌醉我,三个人一起喝酒的时候哪回不是轻盈三杯把他弄趴下。
      说到以前了,是的,我又再一次很自然地说到了以前,我没有必要再生拉活扯地将回忆拉回来,我想,我真的已经不需要因为刻意去回避什么惨痛的历史而放弃诉说美好的权力。三十三的女人,比起二十多岁的自己,心态和思想仿佛都有着质的飞跃。
      不仅对我自己,我还告诉两个孩子,轻盈妈妈对她们很特殊,一定要记得她。让孩子觉得在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像母亲的女人,如我一样地爱她们吧。我会像讲睡前故事一样,把几个成年人的友谊编成一个个温馨好玩的童话讲给她们听。我讲轻盈妈妈是个很温柔很好的妈妈,就像白雪公主和灰姑娘一样,她和妈妈的感情,就像羽澜和安静一样,是最最亲近的人。如果以后你们有什么难过的事,不想告诉妈妈和爸爸,就告诉轻盈妈妈吧,她虽然不在这里,但她可以听到。你们对她讲完以后,就不可以难过了。
      原来一个人的离去,你只需记住那些美好便可,那些伤心和绝望,在时间里,也许永远不会消失,偶尔会突然如潮涌,但平常时候,怀念的最好方法,就是发自内心平静地讲述出来。

      “这个世界上哪还会有我兄弟那么好笑的人,专门跑去酒吧练酒,还自己把自己弄趴了,不过呢……”我诡秘地笑着,“萧太,要不是他自己去酒吧练酒,又怎么会在喝醉那晚遇上你,又怎么会有你们的今天……”我自顾自回忆着。
      云露自己也笑,然后停下笑认真诚恳地问:“蒙洁,其实……你知道他那晚,为什么要去酒吧没有节制地喝醉了么?”
      我继续沉浸在我的笑意里,想都没想一下,说,不就因为他想在第二天的周末晚饭上喝倒轻盈?
      云露望着我,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飘向窗外,喃喃:“不,蒙洁,因为他那晚知道了韩轻盈和许正的事。”
      我刹那楞住,这是哪一出?
      云露继续望着窗外,语气淡定而叫人信服:“那个时候,他喜欢韩轻盈。”
      记忆迅速闪现回那个晚上,许正打来电话,我在劝解不自信的轻盈去赴约,而萧一恪拿着钥匙很无谓地说懒得看我们婆婆妈妈,出门“佳人有约”。我当时注意力在发呆的轻盈身上,却忘了萧一恪关门时望轻盈那个心疼无奈的眼神。记忆开始不断地闪现,轻盈去世后萧一恪背着伤心欲绝的我,偷偷地只在云露面前哭泣;那次我搬家,他一个人站在阳台上,凝视轻盈的相框,久久的出神……
      摩天轮已经上升到三分之二高的地方,在那么高的地方,我的思想有点混乱,我望一眼云露,她正微笑地望着我,我不知说什么:“云露……”她再次摇摇头,蒙洁,不是因为怕尴尬所以才没说过,是因为从心里就不介意,从他爱上我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他是因为爱我才在一起,没有杂念。但喜欢韩轻盈的时候,他也是真心的,没有杂念。
      我这才听到,真正的,云露和萧一恪的开始。
      萧一恪自己在吧台一瓶一瓶地喝着,云露那时刚和客户签完合同。喝完自己面前的饮料,云露准备走出酒吧,萧一恪正好去洗手间,一个踉跄差点撞倒云露,彼此认出对方曾与自己吃过一次饭,他对她点了个头“Hi,蒙洁的女硕士朋友”,她发现他有些醉意,再次起步时险些滑倒,便伸手扶他去洗手间,又扶他回沙发上坐着……她想给我打电话,被他制止,他说他一定会被我揍,随后,他酒后吐真言告诉了云露那些我和轻盈都不知道的事……
      萧一恪告诉了云露,长期的相处,喜欢上轻盈,似乎是一种必然。他曾经趁我们不在一遍遍把轻盈卧室的地板擦得干干净净;他故意吃橙子惹的轻盈奔到离他最近的距离来掐他;他其实也不喜欢宠物只是轻盈太爱满满所以他也很爱满满;他为最爱吃瑞士巧克力的轻盈研究出一种很好吃的巧克力蛋糕,却一直不敢拿给轻盈尝……虽然,那仅仅是一种最原始的好感,却还是忍不住在了解轻盈与许正之间深厚迷离的缘分与情感后,有点抑郁。他不能对谁说,让快乐的三人生活变得尴尬无比……他希望轻盈幸福,真正喜欢一个人,是希望她幸福的。
      云露坐在他旁边帮他递水,她突然发现,原来在蒙洁口中没心没肺的兄弟,竟是个这么善良憨厚的男人……云露对他突然有些好奇,有些同情……
      于是,云露没有坚持打电话给我,也没有离开,在那里陪他坐了一夜。
      半夜萧一恪醒来后,云露正兴高采烈地对着自己喜欢的球队喝彩,萧一恪傻傻看着想:她也不是蒙洁和楚秘书口中不懂娱乐的书呆子,她竟然和自己喜欢同一支球队,她穿着小西装拍着手,笑得真可爱。
      那以后,他们便偶尔联络,后来,联系地颇为频繁。他们都不够自信,一个怕自己作为男人工作能力没有对方强,一个怕自己作为女人实在不会撒娇打扮过于呆板。当他们终于捅破那层纸的时候,用尽了太多我们都不知晓的勇气。
      我听后,既唏嘘,又高兴,说:“云露,他对轻盈我们都没看出来,可是对你,尤其是你出国后那一年的期盼,大家都被感动了。只有你自己才懂得,他有多爱你。”
      她点头,是的,我与萧一恪,都是从彼此开始才懂得爱的,现在孩子也大了,家庭美满。我也知道,韩轻盈在他心里会有一个位置,但就像你在他心里的位置一样纯洁和珍贵,我非常尊重。
      云露再次望向窗外,幽幽开口:“我与轻盈不算熟,但却有着很深的缘。我们有着共同的一个知己朋友,我的丈夫曾经对她淡淡地认真地心动……我与你们一样,时常会忆起她来,可能感觉不同,但确实是深深地忆起她来……她是我见过最美好的人。”
      这一刻,我佩服我面前的云露,用手拍拍她的手:“如果我说谢谢你会不会觉得很矫情?但,云露我一定要说谢谢你,谢谢你懂得我们每一个人。”云露对人对事都是那样,淡淡的情感,浓浓的情思。
      摩天轮已经上升到最顶端,我望下窗外,一张柔和的笑脸,她说:放心,我会帮你照顾闵筱纯。我心里说:好,不过我不会帮你照顾安静,安静本来就是我的,你要帮我守护她爱她。然后对方笑了,伸出最温暖的纤细的手,我右手触碰一下禁闭的玻璃窗,像握到轻盈的手指一样,我再看看我正放在云露手背上的左手,对她笑,你猜我在想什么?
      她不解:“猜不出,不过,看你笑的,应该在想……那两个男人现在一定在谴责我们,说我们自己舒服来了,他们被孩子们折磨。”我更笑了,是啊。
      摩天轮慢慢下沉到热闹的人群中去。

      游乐到中午,餐厅里,达达疲累得倒在云露怀里睡着了,他们只好先回家。我们一家则继续按原计划分散开去,陶冶带安静去她想去好久的少儿书馆,我带羽澜去听临时知道的爱尔兰交响乐团演奏。
      我先带羽澜去吃了她最爱吃的核桃蛋糕,然后牵着她的手进了演奏大厅。
      在舒缓的音乐中,玩了几个小时的羽澜显得更加沉静。她其实一点都不像我,像极了她爸爸。我对陶冶,似乎每一年都会有新的认识与发现,所以,我好像也不够了解我们幼小的女儿。
      我看她听得入迷,有点不忍心进行我准备好的话题,但是我必须说,我要她了解,妈妈爱她、关心她……如果她从小养成的忧郁是必然的,我也希望不是外界造成的。我轻轻问了一句:“澜澜,你比较喜欢爸爸,还是妈妈?”她转头,漆黑的大厅里,她稚嫩的目光那么闪亮,想了想:“我都喜欢。”“是吗?确定吗?真的是都喜欢吗?”我反复确认。她点点头,用力地、认真地。我再问:“为什么?”她愣了,仔细想了想,似乎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心理过程,抬头,无辜地、做错事一样地轻轻回答:“我……我不知道,因为一个是爸爸,一个是妈妈。”
      我松了一口气,这是我要的答案,有了它我便可以继续问下去,于是我再次深吸一口气,艰难地问出:“那……澜澜为什么不问妈妈,更喜欢你,还是安静?”这个问题仿佛触到了她内心的一个雷区,她惊慌地看了我一眼,局促不安地低下头去。
      她的表情比我想像中还要严重,我一时无比心疼,把她的小手放到我的手里,说:“那天妈妈做梦梦到澜澜这么问我了,所以今天随便问问。如果澜澜真的这么问我,我就会说,我都爱啊,像你也都爱爸爸妈妈,分不出先后。如果要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呀,因为你们都是妈妈的女儿。”
      她小心地抬起头来,问:“像老师讲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么?”
      我笑了,说,那你现在捏捏看咯,手心疼还是手背疼啊?她果真照做,然后不解地说,妈妈,是手背比较疼。我搂紧她:“所以咯,手心手背都一样是假的呢。你们都是妈妈的手背,一个左手一个右手,捏起来是一样疼的,明白?”她灿烂地笑了,点头,突然再问:“那……妈妈的手心是谁啊?”天,我们家孩子的发散型思维到底都是遗传了谁。我愣一下,答:“当然是爸爸咯,我又不疼他。”
      羽澜努力控制自己不要笑出声来,台上换曲,刚巧演奏到《chilren's eyes》。
      带她回家已是晚饭时间,刚一进门,安静就跑了出来,说妈妈你们总算回来了。然后一把拉起羽澜:“澜澜,爸爸和我去超市买了好多东西,我帮你放你床上了,有果冻还有黄瓜薯片……”两个孩子跑进了自己的房间。
      “你对澜澜说了什么她那么开心?”陶冶疑惑。
      “我和小棉袄的秘密,为什么要告诉你?”
      这时,羽澜打开门补充一句:“爸爸,妈妈说你是手心。”她说完,安静的笑声也传了出来,想必羽澜已经将这个“笑话”告诉了她,于是我也跟着笑,陶冶更迷惑了,“喂,太太,到底什么意思?”
      “今天吃什么?”我装作没听见,跑进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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