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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六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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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陶冶偶尔互相诋毁几句,终究还是越来越融洽。要爱便爱,要恨就恨,甚至要冷漠就冷漠到底,为什么这么的爱恨难辨?但是内心归内心,表面,自然归表面,我们风平浪静。人为什么要有意识和潜意识之分,大概也就如此。
我发现我吃不下饭是在云露婚礼的第二个星期,那周压力剧增,我们的系列作品不断返工,陶冶焦头烂额,我自然也责无旁贷陪着冥思苦想,Sam等人也仗义地跟着从周一到周天连续七天上班。中午所有人都出去吃饭了,我还在办公桌前,想利用一些绘图软件来刺激我单调的铅笔。
陶冶从外面进来,将午餐放在我桌前,准备进去继续工作,我一句“吃不下”使他的脚步停住,我继续说:“不知道为什么胃很难受。”他什么也没说,进去找了盒胃药,附上一杯热水,加一句:“吃了药来里面休息一下。”他里面有个半躺的沙发,我点头,继续目不转睛盯着电脑,同时手打开那盒药取出一颗,送到嘴边的时候觉得还没沾到舌头,那难闻的化学味道就已经进入了我的嘴一样,涩涩的,胃里翻腾,我只好将药放下,喝完了那杯水,继续工作。
两小时过后,待他出来问,你没吃药吗?我抬头,你怎么知道?他无奈:“你脸色好差,进来休息一下吧。”周围人都埋着头假装在画图,我有些尴尬,摇头:“不用了。”他直接走出来,不由分说地把我架起往里走,我这才发现自己左手一直不自觉地摁着胃部。我若是挣扎,便是做作,只好对着周围偷瞄的同事,尤其是Sam作揖,默念:太阳打西边出,黑面神发慈悲,你们就当看天文奇迹吧。
他拉上了百叶窗,我用他的外套做枕头躺在沙发上,半个小时内也睡不着,这种沙发哪有大床舒服,想起他每晚都是这么睡,心里涩涩的,像那颗胃药……不知不觉迷糊了一下午,直到他拍拍我说“今天早点下班”,我看了眼手表——六点半!迅速跳起身大叫,我睡了一下午?你怎么不叫我?我事情还没做完……我……他自顾自关电脑、拿车钥匙、开房间门,才不睬我,我理了理头发,气呼呼地随他出门,立刻闭上嘴,办公室禁地,不宜大声喧哗。
回到家,Mary将晚饭准备好端上来,午饭没有吃的我明明很饿,看见饭菜又心里闹腾,就说要先喂安静吃了米粉自己再吃。我将调好的米粉舀一小勺,习惯性地先放到自己嘴边抿一下温度再喂到安静嘴里,但是一接触到那奶味十足的米粉,再也忍不住,赶紧将米粉碗放在茶几上冲进了洗手间呕起来,因为胃空空的,只是难受的干呕。
“今天怎么了?要不要看医生?”陶冶放下碗跟着跑进来帮我拍背。我摇头,可能太累了。他像下午一样,不由分说拉我出门,说着“你以前犯过急性胃炎,还是去看看吧”,我不想任他“宰割”,但是确实没力和他争。
“太太,你上次例假是什么时候?”这附近唯一一家晚上开着的诊所的医生,首先就如此问。
我知道医生首先想排除什么可能,尴尬笑笑:“我不会怀孕的,应该是胃炎。”
“为什么不会怀孕?你们平时是怎么避孕的?”医生越问越胆大。
“我……都有避的……都有……”我硬着头皮。我们的避孕方法就是分居,不做,懂么。
“那今天之前有没有一次是没有避孕的?”医生换个方式问。
我和陶冶同时心里吓得“咯噔”一下,心里暗想,不会吧,运气这么好。我脑海里迅速搜索上次例假时间,忘了,忘了!
我理了下头绪,郑重其事:“不可能,我生过一个孩子,当时怀孕没有任何反应,根本不会恶心难受。”说完这话,轮到陶冶直直地看着我,我太不符合他眼里的常理了。但我句句属实,两年前那次怀孕经历让我知道自己和大多数有孕的女人不一样,如果那次不是发现例假没来,我也不会察觉自己怀孕……然后一个激灵,突然想起,忘了日期好像又是因为这个月根本就没有过,我的天。
医生依旧冷静,甚至带着对我的无知的嘲讽:“我没说你一定是怀孕,但你也不能一口咬定自己没怀孕,世事没有绝对,何况,每一次怀孕的反应都不一定相同……今天我们检验的同事已经下班,你明天再来做个检查,先排除你怀孕的可能,我才能给你开药。”她说的这些我已经听不进去,似乎预感到,事情发展得相当不妙。
“好的,谢谢。”说完,我起身。陶冶跟在后面默不作声。
回家的车上,我手里捏着一支刚从便利店买的验孕棒,思想散乱。想起前年做手术的那种痛,浑身战栗,然后就忍不住想朝身边的陶冶吼,想把那种心情往他身上发泄,但是没有。有些事情,不能说,说出一件,那么就一件件的再也数不清了。他看出我的心绪,一路忍着没问,怕一问我就是一顿大吵。
回去就跑进洗手间,三分钟后,迫不及待知道的结果,让我恼得想把自己丢进马桶抽掉……
出去后,陶冶坐在我卧室的床边,我的样子大概已经出卖了事实。不管是什么结果,他的情绪一定会比我平静,因为就算没有爱情,他当初同我结婚就下定决心要照顾我和安静一辈子。可是我不是这么想的,我知道一两年后会告诉他真相,就算我现在反悔不想告诉他了,纸也不可能永远包住火,他总会知道安静不是他的孩子。他知道后的结果只会有一种,就是再一次头也不回地离开我的生命,永远的离开。那现在出现的孩子,无疑,是个天大的讽刺。
我躺下,本来就心烦,想到之前那个夭折的孩子,再加上现在肚子里这个,勾起了对他的种种痛恨,当他终于开口还没发出声音时,我非常不耐烦地说:“别问了!没事的话麻烦你去睡!我要休息!”
我的语气完全可以让他火起来,但是他忍着没和我吵,只是脸迅速变臭,关上门出去。
我躺在床上,委屈地想流泪,难道报复他是我错了吗?所以要派个孩子来惩罚我。把头埋进柔软的羽绒枕头里,想放声大哭却实在觉得连哭都可笑。
不知道这样闷了多久,听见模糊的开门声,这么晚了,Mary不可能不敲门就进来,定是陶冶。他关门,我没抬头;他把台灯拨开,我只是迅速钻出来侧身背对着他。
“你也不至于把被子全都掀了吧?”他很平常的语调,少了刚才的冷漠,然后我感受到被子又重新盖在了我身上。他在道歉,我知道,在他心目中,我毕竟现在有可能有了他的孩子,他不应该扔下我不管……想到这里,心抽痛,孩子,全是为了孩子!我自作孽地又一起踢开被子到床角,继续背对着他。
他叹气,然后慢慢躺到我旁边,没有来拉我的被子,也没有再说话。灯灭了,我们就这么静静地躺着……
过了很久,我感觉到他伸手过来,小心地从后面揽住我,我已经无路可退,心甘情愿地靠着他。我承认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才能让我有如此安定的感觉,这份安定从来没有因为感情的破碎而一并破碎。
我这么反常的顺从让他很诧异,就像他这么反常的温柔也同样让我很诧异一样。他永远不懂我,因为他早已把我在他心里判了死刑。而我,始终徘徊在爱与痛的边缘。我们到底是怎么了?如果相爱,为什么又要玩游戏?如果相恨,为什么又要结合?
“我害怕。”忍了很久终于说出这句话,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表现过的无助暴露无疑。
他轻轻握着我的手:“怕什么?”
“我……有了安静,就足够了……两个孩子,分身乏术。”我无力地说想表达我内心深处的意思,又不能说明白给他听。我不想多一个孩子来争夺我对安静的爱,我要她健康快乐地成长。多了一个孩子,我无法预料以后会怎样,就像蒙歆和我……况且到最后陶冶都会离开我,想像他知道一切后的眼神里可能出现的寒,我都会颤抖。
他沉默,很久以后才开口:“孩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你忽略了我吗?我是孩子的父亲。”
他的语气真诚而充满着某种改变我想法的诱惑。我这才反应过来,是啊,这个孩子是他的,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以往的真相,有这个孩子拴住他,他能怎么样?他根本就离开不了!想到这里,自己被自己的想法吓出冷汗,我承认答应嫁给他是为了报复,现在才明白,其实我是在报复自己。
我突然转过头问:“你希望有,还是没有?”
他在黑暗里认真地看着我,然后臂弯加大力度紧紧抱住我,这才悔恨内疚地回答:“结婚前你骂我一句话很对,‘是女人辛苦十个月不是男人,男人不懂那种痛’,所以我没有资格说我希望什么。你想要孩子,我便全力照顾你;你不想要,我也绝对尊重。可是无论你选择要还是不要,无论我怎么对你好,我都不能代替你去痛,对不起!”
我多想捂住他的嘴,叫他别再说,因为太真,我的心慢慢沦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可是依然忍不住听完,忍不住任由他拥着,忍不住差点脱口而出“别对我好,我骗了你”……
我克制住自己那虚伪的幸福感,理智地轻轻说:“你也先别急着道歉。今晚……其实验得不准,那条线很弱近乎看不到,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了。我明天请半天假,直接去医院吧,也许诈胡呢。”
即便黑暗里看不清表情,我感觉到他的双手瞬间僵了一下,听到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了,他有些失望。随即他点头,好的,明天去医院看看。
“你……抱得太紧,我不舒服。”我最后留恋地说出一句。
他立刻会意,尴尬地松开我,我翻身道了晚安,努力闭上眼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