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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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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至今已经过去了数年,虽然有风声鹤唳的时候,但基本上时局还是稳定的,许多人早已迁回闸北在废墟中重建家园,市面上也一片繁荣,叫人忘记了战争的事,想着也许就像是以前一样,划租界赔款,延续着不对等的条约,日复一日的苟全性命。
秦未伯月底的时候到诊所来找御怀远,先前林北雪曾把现在的房子送给御怀远养病,但后来御怀远又将旁边的小洋房买下来,对外只说以前的宅子太大卖给了林北雪,自己搬到了新买的小洋房,但朋友去找多数都是不在,打听去问,家人一直说御医生出诊务去了,所以大多都还是去诊所找他,要么就是打电话到林宅,这么些年来许多人都知道御怀远同林二少关系匪浅,但也都没往那方面想过,都以为是两个单身汉互相蹭饭的事。
说起单身这件事,御怀远长久不婚也坐实了暗疾的猜测,最有力的实证就是推掉了丁甘龙的大媒和景春伤情出走这两件事,而林北雪不婚的借口则是徐明飞放出来的,偶然席间有人恍然道林二少也是很大岁数了,为什么还不婚配。徐明飞从鼻子眼里哼了一声,神神秘秘地道,你们懂什么,二少是讲究的人,奈何看上了堂子里的,所以这事还是不要再多说了。
风声传出去,御怀远被林北雪笑了好些天:上海红医原来也是混堂子的。
反正各自有理由,真真假假也倒生不起闲话来。
秦未伯在诊所逛了一圈没看到御怀远,直接找上了林宅,想着饭点的时候,御怀远大概是在的。果不其然就碰上了,和林北雪一桌吃着饭,见秦未伯来了,就叫人赶紧添了碗饭,秦未伯取笑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这家的主人。”
林北雪笑道:“他当然是主人,这宅子最初还是他的。”
御怀远难得老友来访,心情大好就跟着开起玩笑,“这些年我在这里的饭钱也够当个主人了。”
林北雪撇嘴,“听这意思,御医生觉得亏了?”
御怀远倒一本正经起来,“不亏,还有赚。”
秦未伯当即笑出声来。
这次来是为了中国医学院的事,中国医学院办了也有些年头了,但在一二八中学校被炸毁过一次,这些年也没安定下来,现在时局稳定了些,国医公会就想着重建的事。
御怀远静静听完,然后点了点头,只问了一句,“要出多少款子?”
秦未伯道:“款子还是小事,我联络了几位中医,大家都一致赞成做这件事,但是怎么建总是有争端。”
御怀远蹙眉,“这件事我略知一二,原先的那块地有争端,搬来搬去总不是长久之计,不如趁这个机会索性重新买块地建设——”
林北雪欲言又止,其实他并不赞成御怀远置地的想法,现在确实看起来歌舞升平,但听长喜川偶尔走漏的口风,林北雪觉得日本人的野心应当不止于此,而且现在国弱民贫,就算没有日本也有其他国家虎视眈眈,说不上哪天就开了开战,置地不是个好时候。
但是,御怀远难得有热情干这样一件事,又是老早就心心念念着的。
林北雪决定不开腔,找人去高长兴打了些酒来,让御怀远和秦未伯聊着,自己去书房处理账务。
约莫过了两个小时,御怀远轻轻打开了书房的门。
“聊完了?”
“嗯。”御怀远站在林北雪身边,无意识地将账本翻来翻去。
“别闹。”林北雪按住御怀远的手,知道他有话想说,索性就直接问他,“怎么说的?”
“主张买地的人,初步看了下,觉得闸北宝通路正合适,建筑费粗算下来要五万块。”
“这笔钱谁出?”
御怀远抿了下唇,笑起来,一双明亮的眼弯的像是半空新月,他盯住林北雪,轻声道:“我若说我担了一半,你会不会心疼钱。”
林北雪一本正经地皱着眉头,“哇,这么多,可是付不起了,怎么办呢?我现在这么穷……”
“谁要你给?”御怀远拍了拍林北雪的肩膀,似有宽慰,“我打算签发债券的——”
林北雪忽然环住御怀远的腰,“那我要第一个把所有债券认下来。”
“为什么?”
“你欠我欠的越多就难以自拔。”
御怀远拨了一下林北雪的头发,幽幽道:“不需要欠,早就无法自拔了。”
林北雪闻言抬头,对上了御怀远的一双眼,难以诉说的情况似乎要满溢而出,一时间,林北雪的心在御怀远的注视下短促但有力地颤抖了一下,一股热流从心房沿着血管喷薄而出,最终在头顶炸开了一朵烟花。
林北雪陡然起身,将御怀远压在了书桌上。
“别闹——”御怀远推开林北雪,“你的账本——”
“账本算什么,跟你比,没什么重要。”林北雪欺身而上,御怀远噎了一下,在温柔中沉溺地闭上了双眼。
……
中国医学院的事定下来之后,御怀远亲自去看了地方,本来是邀林北雪一同去的,但被林北雪拒绝了,自从落水之后,他从未同御怀远一起出现在公众场合,他是声名狼藉的人,这种事自己担着就好了,何必又让御怀远蒙羞。
中国医学会选了五亩地,预计盖七栋建筑,御怀远是做事麻利的人,老早就将资金送了过来,有了钱干起活来肯定快,没多少日子就开工了,御怀远因为出了大力,所以一致被推举为总务主任,筹办起办学校的初步事宜,写章程,采购,招生,所有细碎的工作一一过手,而诊务又从来不落,忙得倒是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
而林北雪也没闲着,御怀远惊奇地发现他竟然在学写毛笔字,临摹的不是名家字帖,而是御怀远的。
“你这是闲的没事干了?”
“我觉得别人写的字都不好看,你写的好看。”
也算是他回国以来恶补了一下国文底子,书法上也学过一阵子,没几天竟然也写的有模有样。一日清晨,御怀远收拾公文,忽然看到案头摆的整整齐齐的章程,心中骤然一阵暖意,再翻了翻,先前算的乱七八糟的账也被理好了,井然有序地抄在另外一个本子上。
御怀远蹑手蹑脚地走上楼,林北雪还在熟睡,他悄然无声地坐在他身边,静静地注视着林北雪,这么多年过去了,好像只过了一瞬间似的,一切混混沌沌的开始,也不记得是怎么一回事,他就出现在了身边,但是一点也不突兀,仿佛自己生来就是为着遇见他和他一起生活的。
御怀远俯下身,在林北雪的脸颊上吻了一下。
他有些老了,不再像初时那么神采飞扬,不过没关系,他们会一起慢慢变老。
御怀远笑着出了门,林北雪第一时间睁开了眼,那个瘦长的背影消失之后,林北雪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御怀远这一点最是让人感动,只是那么一点点的好,他就会变得如此满足。
林北雪翻了个身,自个激动地睡不着觉,想着要是去了国外,蓝天白云晒太阳多好,又想御怀远要是知道自己这想法一定会说国都不国了怎么还能老想着个人享乐的事……林北雪觉得也是有点龌龊,于是他决定再偷偷地给御怀远他们兴办的慈善机构捐点款。
数月后,中国医学院定址开学,林北雪挑了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没有通知御怀远一个人开着汽车去了学校。学校兴建的很漂亮,门房见是有地位的先生,便恭敬地问找谁,林北雪报了秦未伯的名字,门房便放了他进去,正是上课的时候,偌大的操场上也没什么人,林北雪在家里窝了好些日子,只觉得艳阳高照,暖风和煦,看什么都说不出的顺眼。
当然,最顺眼的数御怀远。
林北雪静静站在窗外,御怀远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衫,衬得人很精神,上课的时候虽然表情刻板,但眉梢眼角还带着些喜色,正在讲解一株植物,用粉笔画在黑板上,画的很精致,时不时和学生们讨论着。
林北雪不自觉的扬了下唇,看了这么多年都看不够,自己都觉得自己腻歪。
教室里有人看到了林北雪,然后敲敲身边的人,连锁反应一样,底下的学生窃窃私语起来,在黑板上板书的御怀远仿佛听到了什么,回过身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林北雪,一身白西装,潇洒不羁地站在教室外,像是在去凤栖山的路上一起聊天,那时候,他头一次对自己提起金屋藏娇这件事。
往昔如昨。
御怀远像是中了邪,就这么隔着一班人和窗子看着林北雪,学生们也好起哄,来来回回像拨浪鼓似得瞧两人,林北雪不得已,挥挥手对御怀远笑了笑,而这一笑这一看,时光就这么飞速地过了。
他们过到了1937年,八一三事件爆发了。